聽到坤興公主來到登州的消息,已換了一身鮮豔紅衣的新郎官李嘯,急急帶着一衆親眷與護衛,親自出城相迎。
見到面前的這頂鮮紅的十二人擡轎子,李嘯心下十分感慨。
隨後,由他策馬開道,帶着這豪華大轎,以及這一衆送親隊伍,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進了登州城,在一衆百姓與軍兵的圍觀與嘻笑中,徑往唐國公府邸而去。
轎子到了府邸外後,李嘯輕掀轎面,擺好踏墊,親迎坤興公主從轎中走出。
看到出現在自已面前,盛裝華服,蓋着紅蓋頭,身材卻還是孩子般嬌小玲瓏的新娘朱媺娖,李嘯心下,泛起一股無可言說的喟嘆。
他輕輕伸出手去,托起朱媺娖那帶着尖頭金指套的纖纖玉手。
那隻被他托起的小手,明顯的一顫。
李嘯輕吸了一口氣,託着她的纖蔥玉手,緩步從轎中走出,在一衆圍觀百姓的歡呼聲中,徑向官府內堂行去。
入得內堂中,這裡已擠滿了前來道賀與看熱鬧的李嘯屬下,還有以山東巡撫顏繼祖爲首的一衆山東各地官員,也都笑着站在其中,臉上滿是喜悅的神情。
他們見到,一身華貴盛妝頭罩紅蓋的坤興公主朱媺娖,在四名陪嫁丫鬟的陪同下,被李嘯的引領着,在一張裝飾精華鋪了紅布的長桌前站定後,各人立刻歡笑鬧騰開了,整個中堂內,鞭炮聲與歡笑聲混在一起,十分熱鬧。
待到爆竹放完,場面稍微安靜之後,婚禮纔開始下一步程序。
主婚人陳子龍,那高亢的聲音嘹亮響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鳴炮奏樂,送入洞房!”
李嘯領着朱徽娖,雙雙跪地,向長桌前的父母牌位獻茶,望着這一對香菸嫋嫋中的父母牌位,李嘯心下又是無限感慨。
隨後,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又連綿響起,在一衆孩童的歡呼與簇擁下,李嘯牽着新娘子朱媺娖的手,緩緩地走進了洞房之中。
把新娘子送入洞房後,李嘯讓丫鬟們陪同朱徽娖在洞房中休息,自已換過便裝後,立即宣佈,擺席開筵,請各位來賓入席飲宴。
李嘯與一衆山東官員坐於首席,下屬的主要將領與幕僚則坐次席,其餘來賓分坐他席。
此時,山東各地的各處官府中,也都紛紛開筵,同時慶祝唐國公李嘯,今天迎娶坤興公主的大婚。
酒宴之上,杯觥交錯,李嘯不停地向來賓們敬酒,也不停地接受來賓的勸酒。
一時間,滿席都是歡聲笑語,一片喜慶。
這場宴,賓主盡歡,一直吃喝了一個多時辰,方是席散人走,此時李嘯已喝得頭暈目眩,還好他控制住醉意,在侍衛的幫扶下,踉蹌回到洞房之中。
此時,喧鬧了一天的唐國公府,終於歸復寧靜。
明亮的月光從窗外照入,洞房中,新婚的夫妻兩人,在一張精製的雕花金楠木掛帳牀上,沿着牀邊,各自靜坐。
四名陪嫁丫鬟兩兩相對,分別站在婚牀兩邊。
這個初夏的夜晚,涼風柔柔,蛙鳴聲聲,月光如水般從窗外透過來,將燭燈搖紅的洞房,映照出一種誘人沉醉的氛圍。
喝得頭暈腦脹的李嘯,斜倚在牀邊靠柱上,他用力地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已清醒點,隨後,他下令,讓一名丫鬟,先去給自已打盆水,給自已洗把臉,好讓自已清醒一些。
很快丫鬟打來涼水,幫李嘯仔細地擦了臉面與手腳,李嘯才感覺渾身一爽,頭腦也清醒了許多。
他扭過頭去,看着旁邊孩童身段,卻一身婚服盛裝,端坐在自已旁邊的朱媺娖,心下不覺五味雜陳。
前世讀過歷史的李嘯,自然知道這坤興公主朱媺娖的悲慘命運。
崇禎十七年,也就是朱媺娖十六歲時,崇禎皇帝將她許配給都尉周世顯,卻不料,還未來得及辦婚禮,李自成便率流寇攻破了京城,這婚事自然只得告罷。
尤其悲慘的是,李自成攻入北京後,崇禎心灰意冷,先是讓周皇后自裁,再讓袁貴妃自盡,隨後對坤興公主朱媺娖長嘆了一聲道:“唉,汝何苦生於帝王家!”便揮劍砍殺公主。
幸得公主下意識用左臂抵擋,只是被砍斷了左臂,便暈了過去,總算僥倖保住了性命。
後來,清軍入關,公主被清人所獲,清人爲收拾人心,沒有把她如太子朱慈烺等人一樣殺掉,而是另外改封爲長平公主。隨後,清廷又強行拒絕了她想要出家的請求,硬把她配給已成清廷走狗的周世顯爲妻。
公主滿心無奈,卻只能答應清廷的要求。最終,內心鬱郁成疾的她,僅在成婚後一年,就飲恨而死,然後葬於廣寧門外周氏老宅旁,就此結束了悲慘淒涼的一生。
回想起真實歷史的李嘯,心下感慨萬千。
他長嘆一聲,略一思怔,便揮了揮手,先讓那四名丫鬟退下去。
四名丫鬟應諾而退後,李嘯站起身來,手裡拿着金挑子,卻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去掀開朱媺娖的蓋頭。
在粗重的呼吸聲中,金挑子在燭光下微微抖動,閃爍着迷離的金光。
洞房之中,一時一片沉寂。
終於,李嘯長吸了一口氣,伸過金挑子,輕輕揭去了新娘子的紅綢蓋頭。
坐在李嘯對面的,是一個臉上猶帶稚氣的少女,她盤成繁複形狀的頭髮,有如一團烏黑的濃雲,上面插滿了各類名貴的首飾,鵝蛋般可愛的臉上,鑲嵌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不時眨動着,美眸下面,是挺俊的瑤鼻,而鼻子下面,則是那點了絳紅的櫻桃小嘴,微微地抿着,似乎在刻意掩飾內心的不安。
當朱媺娖舉目一看,見身着一身紅衣的新郎李嘯,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已看,頓時一臉羞得飛紅,她連忙低下頭去,以掩飾自已的窘態。
李嘯輕嘆一聲,放下金挑子,又尋了一張椅子,坐在朱媺娖對面。
夫妻二人對坐,又是無言沉默。
最終還是李嘯臉上堆起笑容,輕聲開口道:“公主,你自京城遠來登州,一路上多有辛苦勞累吧?”
朱媺娖輕輕點了點頭,頭卻垂得更低了。
李嘯輕聲道:“既然公主一路辛苦,就先歇息了吧。”
朱媺娖哦了一聲,她緩緩擡起頭,看到李嘯那微笑的臉龐,一雙美眸中,淚水又瞬間涌滿了眼眶。
朱媺娖發現,面前的這個新郎官,雖是年近三十,卻是面目英俊,濃眉星目,充滿了一股軒昂奮揚之氣,倒是人間難得的美男子呢。
只是,這個面目英俊的新郎,畢竟不是自已內心想嫁之人,自已對他也完全不瞭解,而現在,才十三歲的自已,就要遵從皇命,成爲他的新婚妻子,和這個已然是妻妾成羣的男人同棲共眠,朱媺娖想到這裡,心裡便覺莫名難過。
李嘯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他輕嘆一聲說道:“公主,可是因爲皇上強迫你嫁給本公,讓你心下感覺委屈了吧?”
朱媺娖垂首無語,良久,纔有如蚊子輕鳴一般地說道:“夫君,本宮既已嫁給了你,就不要說這些話了。”
李嘯臉上露出苦笑,他搖了搖頭道:“公主,不必這般委屈自已。本公知道,你心裡多有不滿與委屈,也可先在我唐國公府中暫住一段時間……”
“夫君不要說了,我們都已是夫妻了,這些寬慰的話語,就真的不要再說了。”朱媺娖打斷李嘯的話,眼角卻幾乎就要滴下淚來。
李嘯掏出手帕,幫她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淚痕。
朱媺娖凝視着李嘯關切的臉孔,心下卻是五味雜陳。
這個李嘯,號稱天下第一英雄,卻是心思這般縝密,是個十分關心人的男子呢,自已嫁給他,倒也不算太委屈吧。
只不過,自已畢竟才十三歲,又是人生第一次,和這個年紀是自已兩倍多的男人同牀共眠,這在自已心裡,還真的是難以接受。
李嘯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柔聲道:“公主,本公向來不喜歡強迫別人,你不用擔心我會做委屈你的事。這樣吧,你年紀還小,就先在我唐國公府住下,以後等你長大了些,也願意接受本公了,我們再一起行房吧。”
李嘯的話語,讓朱媺娖臉紅得有如一個熟蘋果一般,她嚶了一聲,不知道是同意,還是反對,只是頭卻垂得更低了。
李嘯送給她一個溫暖的笑容。
他本想着,要把崇禎嫁她給自已的真實原因,跟朱媺娖全部說出來,但考慮到,這種冰冷現實的政治利益交換,還是不要跟這樣單純而善良的女孩子說出來纔好。
李嘯站起來,脫了外衣,身着內衣,上得牀來,便扯過被子,先往裡頭躺下睡去。
“公主,若你想歇息了,只需在門口喚上幾句,便有丫鬟來幫你脫衣入睡。本公就先去睡了。”
李嘯丟給她這句話後,便立刻扭過身去,再不看她,很快便是鼾聲大作。
朱媺媞見到李嘯已然入睡,她的心下,卻是愈發百感交集。
她在身上摸索了一下,然後掏出了一柄小小的鑲金玉如意。
這是崇禎九年時,李嘯在入京覲見皇帝時,碰巧遇到她與朱慈烺二人,便分別給了他們一人一樣禮物。
其中朱慈烺送的是一個小金獅子,而她得到的禮物,便是這個小小的鑲金玉如意。
沒想到啊,當年只有七八歲的自已,收到這份禮物,現在看來,倒彷彿是愛情的信物一般呢。
這世間緣份,真真何其奇妙……
朱媺娖坐了許久,才起身來到門口,喚來丫鬟,幫自已卸去裝束,洗臉淨身,再換了新內衣後,便讓她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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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在這寬大柔軟的婚牀上,朱媺娖遠遠地隔着睡着裡面的李嘯,與他保持了一人多寬的安全距離,再用被子蓋好自已後,便望着那跳蕩的燭火發呆。
她忽然覺到,到現在爲止,好象發生在自已身上的一切,都有如一場不真實的夢幻一般。
而與此同時,她也在心下悄然感嘆,這個李嘯,還真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啊。
他心疼尚未成年的自已,在這新婚之夜,都不對自已粗魯行事,甚至連動手動腳都沒有,對自已可謂十分尊重與體貼,這樣一個的好男人,倒還是真是難找呢。
唉,也許,自已真該快快長大,才能和夫君李嘯一起,做成真正的女人了吧……
想到這裡,朱媺娖只覺得臉上羞躁不已。
也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在李嘯的鼾聲中,朱媺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當朱媺娖睜開眼睛時,她驚訝地發現,身旁的李嘯早已沒了蹤影,只是自已的被子卻蓋得很好,顯然是李嘯專門給她蓋過的。
一股莫名的暖流,頓時涌上她的心頭。
隨後朱媺娖起身下牀,便在丫鬟的服侍下,着衣梳妝,打扮整齊。
接下來,有人送來早點,是一碗碧瑩瑩的粳米粥,和一些精緻的下飯小菜。
朱媺娖昨天晚上因爲太過緊張,只是吃了一點點東西,現在正是肚餓之際,遂放開肚子大吃起來。
食畢早飯,朱媺娖屏退丫鬟,正獨自在屋中閒坐之際,忽地,從門口閃出一張女孩子可愛的小臉兒。
朱媺娖看到,這個女孩子,不過六七歲年紀,梳着雙丫鬏,身着淺綠的短禙裙,十分秀麗可愛,面目與李嘯十分肖似,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在忽閃忽閃地打量着自已。
朱媺娖撲噗一笑,連忙招手道:“小姑娘,不要躲在門後了,快過來,和姐姐說說話兒。”
那女孩子,聽她這麼一說,嘻嘻地笑了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細膩的小牙齒。
她快步地跑到朱媺娖面前,雙手卻一直背在身後,然後調皮地歪着頭對她說道:“姐姐,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
朱媺娖微笑起來,她眨着眼睛說道:“那姐姐我可猜不到啊,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呀?今年多大了?“
女孩子格格地笑了起來,亮出了手中所藏之物,卻是兩個大大的蘋果。
“來,我們一人一個吧,可甜了呢。“女孩子笑嘻嘻地說道:”我叫李婧,今年六歲,我娘叫祖婉兒,我爹叫李嘯。“
朱媺娖哦了一聲,向李婧笑着道了聲謝謝。
只不過,她心下卻是暗道,在來登州前,便聽說李嘯娶了兩名妻子,一名是正妻朱媺姵,在宗族關係上,也算是自已的表姐,另一名便是平妻祖婉兒。原來,這名可愛的女孩子,便是祖婉兒的女兒呢。
現在,自已雖然掛着正妻的頭銜,把表姐朱媺姵都擠到了平妻的位置上去,但自已剛嫁過來,卻彷彿是這個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人。
朱媺娖臉色微變,眼角不覺又有此發酸。
而她的這般神情,卻沒有逃過李婧那觀察細緻的眼睛,她烏溜溜眼睛的眨了眨,輕聲問道:“小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不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