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爾羌汗國國王阿不杜拉在心下,將對面的重炮轟城的唐軍,用最骯髒的話語罵了一萬遍。
不過很快,在他還在暗自唾罵之際,唐軍已又做好了下一次齊射擊發的準備。
見到唐軍又開始調整炮口,準備重新開始射擊之時,阿不杜拉的內心,有如刀割一般地難受。
唉,唐軍的火炮如此猛烈,攻勢如此凌厲,這城牆上的這些可憐的守軍,簡直就只有坐等屠殺的份,焉有半點翻盤取勝的機會,這樣地強自支撐下去,這樣白白地令手下軍兵無辜受死,到底是爲了什麼!
在喀什城四面城牆上,一衆守軍好不容易重新穩定之際,唐軍的下一輪炮擊又開始了。
“砰!”
“砰!”
“砰!”
“砰!”
……
又是三百六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有如一枚枚死神揮出的重拳,張開黑色的翅膀,以極其恐怖的姿態,呼嘯而至。
又是連綿響起的震耳欲聾的撞擊聲,整個北面城牆上,碎磚如雨紛飛,裡面的夯土大塊崩裂,黃色的塵霧漫天飛起。整個北面城牆上的密密麻麻的蛛網裂縫,愈發達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程度。
在這樣強悍無比的暴力和完全徹底的死亡面前,人類的掙扎與抵抗,完全近乎是一個笑話。
剩餘的守軍士兵,已然魂膽俱裂,再不需要有人動員,不知是誰發了一喊,這幫傢伙立刻棄了崗位,嚎叫着抱頭鼠竄而去。他們的逃跑是如此的堅決,如此地不可阻擋,有如一大羣發瘋的野獸,彷彿能把阻擋在它們面前的任何東西,都撞翻在地。
此番爆炸的氣浪,把主將阿不杜拉震得騰空而起,身子重重地摔在堞垛上,又反彈回城牆之下,痛得他大聲慘叫。
“將軍,唐軍火炮太猛,我軍已是守不住了,就請將軍也撤下城去,再重組守衛吧!”被一塊飛濺的磚頭砸得鼻子鮮血直流的一名護衛,向阿不杜拉近乎哀求地大聲喊道。
阿不杜拉震得頭腦發矇,他想努力爬起來,腰間卻是莫名劇痛,自腰部以下,竟全部失去了知覺。
操,估計是這一摔得太狠,把腰椎與肋骨都給摔斷了。
他一下吃痛,用力地想用手支撐起身體,卻無法辦倒,反而又是頹然倒地。
主將受傷,守在城牆那一邊的長子堯勒瓦斯,立即急急跑來。
“父汗,我扶你起來。”同樣滿面塵灰的堯勒瓦斯,急急將雙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想要扶起他。
阿不杜拉艱難地扭頭望去,正見到兒子那發紅的淚眼與顫抖的嘴脣。
這一刻阿不杜拉,滿心酸楚,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來碰自已。
“父汗……”副將喉頭涌動,聲音哽咽。
阿不杜拉這時,反而平靜下來。他沒有去拉着兒子的手起身,反而只是用手撐着,讓自已的身體儘量靠近雉堞,呈現一個半躺的姿態。
“朕怕是不行了。”
他喃喃道,眼睛半垂着,怔望面前這名自已親眼面睹其長大的長子:“只不過,我阿不杜拉乃是西域之王,若就此投降,卻是萬萬辦不到!你記住,朕若戰死,城中兵馬,皆受你指揮,你就帶到他們,繼續抵抗唐軍,斷不可辱沒了葉爾羌王族的尊嚴!”
一道陰沉的目光從堯勒瓦斯的眼中一閃而過,卻又大放悲聲道:“父汗,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就當父子二人在這發炮間隙,表演一番虛情假意的父慈子孝同心抗敵之劇時,唐軍的第三輪炮擊,又開始了。
“砰!”
“砰!”
“砰!”
“砰!”
……
刺目的火光閃過,嗆鼻的濃煙飄起,又是三百六十枚三十二斤鐵彈呼嘯而去,巨大的鐵彈撞擊聲與沉悶的城牆垮塌聲,連綿成一片,聞之令人心悸。
整個喀什城四面城牆,在這次轟擊後,垮掉的城牆缺口,大大小小有近四五處之多,許多被連續轟擊的地方,已是徹底垮塌。
阿不杜拉所在城牆位置,驟然崩塌,象一枚從空中掉落的飄飄落葉,從空中摔落後,瞬間就被埋入一片磚渣與黃土的廢墟之中。
“父汗!快救父汗出來!”
堯勒瓦斯急聲驚叫,立即開挖,好不容易纔將受了重傷的阿不杜拉從泥土中刨了出來。
此時,阿不杜拉已然昏迷,不省人事,堯勒瓦斯咬了咬牙,立即下令,先將重傷的阿不杜拉送回皇宮,這城防守衛,便由自己親自負責。
這邊安頓阿不杜拉,那邊唐軍依然在不停地重炮轟城,在又接連打放了數輪,在整個喀什城牆都快搖搖欲墮之際,炮擊終於停止了。
外面指揮攻城的唐軍統帥莫長榮一臉遺憾,只不過,現在的每門火炮都是熱得發紅,已到最高的打放使次數,至少在今天,是無法再繼續使用了。
不過,李嘯交待的火力佯攻,打擊破壞城牆,同時震懾敵軍的目的,皆已達到,故莫長榮心下尚是滿足,遂下令退兵回營,等待明天再攻。
明天,估計皇上也該到了喀什吧,可惜自已想搶頭功,未能如願……
莫長榮一聲長嘆,便與一衆護衛縱馬回營。
溫古喇入得和樂城來,一路急行,徑往皇宮而去。
而在這時,見到喀什城在搖搖欲墜之際,唐軍終於退去,城頭殘留的葉爾羌汗國兵馬,終於忍不住齊聲歡呼。
堯勒瓦斯亦是眼角噙眼,不容易啊,生死懸於一絲之際,最終勉強保得性命,已是萬分艱難,至於明天如何,且待明天再說了。
於他下令,調派全城百姓民伕,立即修補城牆,各處軍兵嚴加戒備,便在一衆侍衛的保護下,先前回宮了。
入得宮來,堯勒瓦斯立即去見父汗阿不杜拉。
此時,阿不杜拉已然甦醒,在父汗的寢宮中,堯勒瓦斯屏退旁人,伏跪於地,與這位氣息奄奄的父汗,秘密交流。
阿不杜拉臉上的表情,憤怒與無奈交織,十分複雜。
而伏跪於地的堯勒瓦斯,亦是表情麻木,有如一具木偶。
最終,還是阿不杜拉艱難地開口問道:“堯勒瓦斯,依你之見,唐軍這般脅迫我國投降,本汗可要答應他們麼?“
堯勒瓦斯渾身一顫,他眼珠一轉,便低頭說道:“父汗,恕兒臣直言,唐軍這般命令,雖是極爲強橫無禮,但我國小力微,實無反抗之餘地啊!若再不緊急歸降,只恐喀什城破後,我葉爾羌汗國再無噍類矣!“
“哦……”
“父汗,你好好想想,我全國兵力,皆集中於喀什,卻只有不足五萬人,現在內乏糧草,外無援兵,光憑這點兵力,如何是城外近三十萬唐軍的對手啊!且現在唐軍火炮轟城,威力極大,我喀什今天勉強才逃過此劫,但明天呢?明天若唐軍繼續重炮來攻,我葉爾羌汗國最後的兵馬與全城百姓,豈非只能束手待斃?!”堯勒瓦斯說到這裡,已是眼中淚光閃爍。
“那你的意思,是隻能投降麼……”阿不杜拉陰沉着臉,低低問道。
堯勒瓦斯一聲輕嘆,咬牙回道:“父汗,依兒臣看來,如果能在城破之前,抓住這最後機會,去投降唐軍,其實對我王室人員來說,卻也一個不錯的結局。”
“最嗎?你何以這般認爲?”阿不杜拉臉上閃過嘲諷的笑容:”是不是那唐將莫長榮的話語,令你早已動心了?“
堯勒瓦斯聞聲一愣,卻又立即說道:“父汗,現在這般境地了,你還在做西域之主的迷夢了麼?想來這些年,我國先後與李自成的順朝,以及北面的準噶爾汗國爲敵作戰,丟城失地,國力日衰。在這大爭之世中,國家之去勢,原本就已是苟延殘喘,難於爲續。以孩兒看來,就算唐軍不來爭奪我國領土,只怕我葉爾羌汗國,是不是要亡於準噶爾人之手,就是要亡於更北面的俄羅斯人之手啊!這般嚴重局面,父汗你還真沒有清醒之認識麼?”堯勒瓦斯一臉憂色地嘆道。
阿不杜拉臉色十分難看,他拈着鬍鬚,皺着眉頭,卻沒有說話。
堯勒瓦斯頓了下,又繼續道:“父汗,國家已是累卵之危,焉可再顧及臉面乎?若我們能當機立斷,趕緊向唐軍投降,則王室成員與財產,皆可得以保全。而有了這些積累的大批財產,我王室雖退位除國,卻也足可以憑這些財寶,繼續過上優哉悠哉的生活。而若是我國終被唐軍所滅,只怕我皇室成員,會被這些漢人全部殺盡,財產也會盡被其擄走,這般命運,莫說落到頭上,就上想一想都可怕呀。”
說完這些話,堯勒瓦斯又是長長地一聲嘆息。
令堯勒瓦斯沒想到的是,他說了這麼多,阿不杜拉的表情卻是越來越猙獰。
他掙扎坐起,大聲吼道:“堯勒瓦斯!你這條沒有勇氣與決心的狗,你簡直就是我葉爾羌汗國的恥辱!唐軍如此欺人太甚,定要覆滅我充滿榮耀的葉爾羌汗國,你竟還好意思爲其辨解,說什麼用保護我王室爲藉口,來達到向唐軍屈膝求和的目的,實實可惡可恨!你給朕聽好了,我們就算是最終戰敗,也是折翅之鷹,斷不能成爲乞食之狗!朕要你,不是論付出何等代價,一定要統領全國兵馬,與其死戰到底!”
不料,縱然阿不杜拉這般惱怒,堯勒瓦斯卻一直面目呆滯地站立着,彷彿根本沒有聽進去的他話語,這位他曾經最爲信任的長子,那空洞的雙眼,彷彿在看極爲遙遠的地方一般。
見他這般模樣,阿不杜拉心下愈發惱怒,又對他厲聲喝道:“你好好記住朕的話,別在這裡站着了,先行退下吧。“
“父王!“堯勒瓦斯一臉難言之狀,欲言又止。
“退下!“
堯勒瓦斯恨恨地一跺腳,終於惱怒地離開了父汗的寢宮。
偌大的寢殿中,頓是一片沉寂。
阿不杜拉僵躺於牀,表情兀是發狠,只不過,他的目光,卻滿是迷茫
而在回到自已宮中後,大王子堯勒瓦斯,卻是有如困獸一般在房中來回踱步,他咬牙切齒,跺腳憤恨不已。
而在他旁邊,一名身着黑色教士服的人,亦是一臉陰鬱地站在一旁。
這個人,便是葉爾羌汗國黑山派的領袖,也是堯勒瓦斯最爲信賴的謀臣,伊斯哈克.尤素甫。
“哼,父王如此偏執,又這般不識時務,強要爲甚榮耀與尊嚴去與唐軍拼死相爭,這,這簡直是要我葉爾羌賽依德王族自我滅絕啊,這般愚蠢的行爲,實實令我痛切之至!“
臉色猙獰的堯勒瓦斯大聲說完,旁邊一面目陰惻惻的尤素甫,便低聲說道:“大王子,事已至此,你就是再不滿又能何爲?“
“尤素甫,你是我最爲親信的謀士,時到如今,也不必摭三掩四了。你跟我說實話,現在這般狀況之下,你可有何辦法可扳回局面麼?“堯勒瓦斯雙眼血紅。
尤素甫冷笑一聲,便低聲道:“大王子,你要知道,天神不會拒絕努力的人,又怎麼會完全沒有辦法呢。“
“哦?“
“大王子,局面已是如此危急,我等只能採取非常手段了。“尤素甫面目狠戻地說道:”以在下看來,只有大王子你緊急掌權,迅速掌管葉爾羌汗國的最高權力,真正掌握城中的全部兵馬,然後立即開門迎唐軍,我等軍民百姓,方可有一線生機。“
尤素甫陰惻惻地說到這裡,堯勒瓦斯已是臉色大變。
“你是說,你是說……”
尤素甫直視着大王子頗爲驚慌的眼神,卻堅定地點了點頭,同時右手作了個狠狠下劈的動作。
堯勒瓦斯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額頭竟有冷汗滲出。
“大王子啊,有道是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若不抓緊時間趕緊行動,解決國王以及對其忠心的一衆將領,萬一唐軍開始攻城,那可就生米煮成熟飯,一切都晚了啊!”尤素甫急急說道。
堯勒瓦斯長嘆一聲,臉色卻是漸漸變得越來越猙獰。
“奪!”
一聲悶響,堯勒瓦斯騰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小刀,狠狠地插在桌子上。
他用力極狠,這柄小刀,全刃盡沒,桌面上只露出一個刀柄,猶在微微顫抖。
“好!就依你說的辦!”
堯勒瓦斯目光森寒,冷冷地說道:“父汗,莫怪孩兒手狠,只是現在國家如此危急,你又執意對抗到底,孩子我只能忠孝不能兩全,行此非常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