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衍!”
山海關總兵祖大樂,拼盡力氣,衝着南門方向厲聲大吼,他悲悽的聲音,迅速消散在一片嘈雜中。
接下來,祖大樂遠遠地看到,南門處迅速打出白旗,自已的兒子祖澤衍,親領一隊護衛,出城去迎接清軍入城!
危難關頭,最爲信任的親生兒子,竟然叛父投敵,簡直是有如萬針扎心般的疼痛!
這一刻,祖大樂去死的心都有了。
真沒想到啊,在這戰鬥的最關鍵最危急的時刻,自已的親生兒子,竟會率先叛變,開門迎敵,這簡直是一個黑色幽默般的巨大諷刺。
祖大樂忽地想起這幾天,兒子的怪異表現,心裡一下什麼都明白了。
千古艱難唯一死,這個家門敗類,定是認定敵強我弱又困守孤城,那麼,再怎麼反抗也無濟於事,因此,在清軍攻城之際,趁機獻門迎敵,被他認爲是最好的投降保命之道。
大難來時,父子反目,這令人無比痛心的一幕,就這樣真實發生在自已眼前,讓身爲父親的祖大樂,是簡直無法承受之巨大痛苦。
就在這時,從攻城梯上緣爬而上的清軍,已紛紛跳到城頭,立刻有如兇獸一般,對已是惶亂一團的守軍,大砍大殺。
“頂住!頂住!一定要把韃子殺下城去!”
祖大樂厲聲大吼,他身先士卒,接連砍殺了兩名衝過來的清軍,意圖以自已的勇毅之態,喚起近乎崩潰的守軍們,那殘存的鬥志。
只不過,在南門開城迎敵,清軍已然蜂擁而入的情況下,他所做的努力,無異於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
清軍蜂擁入城,與城中的預備隊迅速地開始短兵相接。
而自已的親生兒子祖澤衍,雖然還未徹底泯滅良知,去與清軍一起,屠殺這些與曾與自已朝夕共渡的兄弟,但他與其一衆部下,在一旁沉默觀戰的模樣,卻足以令人極度寒心。
祖大樂的目光中,寫滿了絕望與悲哀。拼死殺敵的他,幾乎在心下肯定地認爲自已,即將命喪於此了。
而在兩軍酣戰,守軍已漸漸不支之際,交戰雙方,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這晨光熹微光線昏暗的清早,遠處那看上去依然黑沉沉一片的海面上,近乎無聲無息地來了數十艘艦船,有如一羣沉默的海狼。
這些船隻,皆是唐軍的水師艦船。
這些艦船,從山東裝運輜重返回遼東後,那唐軍興中鎮鎮長田威,立刻遵照李嘯指示,令副鎮長劉國能,親統約一半的艦船,帶上六千兵士以及相關給養,從營口港出發,直駛山海關,去搭救祖大樂等人。
說來也巧,就在這個清軍開始正式攻城的早晨,一路疾速前行的唐軍水師艦船,碰巧趕到了山海關附近的海面。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也許,這就是冥冥天意吧。
一柄精銅所制的千里鏡,在久久觀察後,緩緩放下,微茫的晨光中,顯露出一張男人剛毅而凝重的面孔。
這個人,便是親率艦船而下的興中鎮副鎮長劉國能。
他從千里鏡中,清楚看到了守軍與清軍激烈交戰境況,也大致看明瞭山海關的守衛佈局,此時的他,心頭既慶幸自已來得及時,同時又感覺頗有些莫名失落。
因爲從戰局上看,清軍現在能全力攻打山海關,那就說明,寧遠城已然淪陷,那寧遠總兵吳三桂,極可能已經在早些時日就投降了清虜。那麼自已接下來,也就只有這山海關的祖大樂部可救了。
唉,一路疾趕,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完成李嘯的安排,解救出寧遠的吳三桂部兵馬,真是一件十分令人遺憾的事情。
劉國能一聲輕嘆,立即沉聲發佈命令:”全軍準備,徑直朝山海關東門駛去,到達東門後,艦隊一字排開,集體用舷炮攻擊清軍,務必將清軍陣形攔腰打斷,併爲我軍登陸創造良好條件!“
”是!在下遵令!“
五十多艘艦船,有如黑色的幽靈,在熹微的晨光,一路西進,迅速逼近了山海關城東門。
正率部與蜂擁而上的清軍拼死作戰,殺得一臉一身都是鮮血淋漓的東門守將祖大弼及其部下,第一個發現了海面上的異常動靜。
“祖將軍,快看,海上有船來了!”
一名親隨護衛,手指遙遙地指着目光盡頭的海上來船,語氣滿是驚訝與震顫。
殺得性起的祖大弼,皺着眉頭望了一眼,便急急退後幾步,抹了一把滿面的血水,便從懷裡摸出千里鏡,搭眼急觀,很快他的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又歡喜至極的表情。
“入他娘!是唐軍的旗幟!是唐軍的水師!老子沒看錯,老子絕對沒看錯!這幫狗入的,來得可真是時候哇!”
祖大弼狂喜的叫喊聲,立刻引來了連綿的歡呼。
整個東面城牆上,那些原本只剩垂死掙扎的軍兵,現在絕境逢生,立刻人人有如打了雞血一般,人人欣躍,個個爭先,爭相向涌上來的清軍,奮勇對殺而去。
而這陣城東響起的如雷歡呼,立刻讓北面城牆,以及城中守備隊這些同樣與清軍苦苦死戰的守軍,皆是精神大振,無比昂揚。人人瞬間精神百倍,拼死向蜂涌而來的清軍繼續纏鬥砍殺。
目睹了親生兒子叛變,又見城頭清軍攻勢難擋,已然心如死灰的主將祖大樂,同樣大爲振奮精神抖擻。
此時的他,一掃頹氣與原本只求速死的消極狀態,雙眼放光的他,用盡力氣大聲叫喊道:“各位兄弟,唐軍來了,咱們有救啦!只要唐軍靠岸,清軍必潰,各位兄弟拼死清虜這番攻擊,這山海關城,終歸還是屬於我們!”
他的叫喊,同樣引來了如雷般的迴應,明軍守兵揮刀舞槍,人人奮勇作戰,就連潰下城去的炮兵與銃兵,也紛紛拾撿了刀劍,重新返回城頭拼殺,或是就近抵擋從南門突入的清軍。
此時,一直在城外密切觀望戰爭進展的清軍主將阿濟格,見到城頭那些基本可以倚而立敗的守軍,忽然大爲振作死命抵抗,心下不覺大爲詫異。
當然,他迅速地知道了答案。
當他從千里鏡中,看到海面上,隨着升起的朝陽,越駛越近的五十多艘唐軍艦船時,他的臉色瞬間變成慘白。
不是吧?!
自已運氣這麼衰?!
就在山海關城快要拿下之時,這唐軍水師艦船就要趕到,這,這簡直是天滅大清啊!
怎麼辦?
是繼續戰下去,還是就此撤退?
理智告訴他,在唐軍水師這般急速迫近的時候,撤退應該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選擇。
畢竟守軍經過這番苦戰,又缺乏騎兵,根本不可能還有能力有勇氣進行追擊,所以,現在自已及時撤退的話,當可保萬全無虞。
只不過,一個退字,說起來容易,但真的要去做的話,何其艱難!
要放棄這塊幾乎已經吞入肚中的肥肉,放棄這座幾乎已被自已拿下的雄關,心理上那一道關卡,如何可以輕易過得去!
畢竟,勝利近在眼前,城池唾手可得,讓任何人做出就此放棄並撤退的決定,都是極端痛苦而難受的,身爲統軍大帥的阿濟格,當然更不例外,感受也更爲深切。
相比就此撤退,阿濟格內心之中,亦還存在着一點幻想。
那就是,萬一自已能趕到唐軍艦船到達前,或者在他們的軍兵登陸之前,就能去把這些不知死活的守軍給全部消滅,把這天下第一關,給搶先奪佔了下來,那這局面,不就徹底改變了嗎?
若是那這樣的話,自已手下有八萬兵力,足以憑關固守,唐軍艦船縱來此地,亦無能爲也。
進,還是撤,兩種完全不同的決策,在阿濟格的腦中天人交戰,令他一時間左右爲難。
“英親王,唐軍艦隻突然前來,敵兵得此強援,只恐這山海關,不易拿下啊!”
在阿濟格左右爲難猶豫不決之際,旁邊與他一同觀戰的寧完我,亦是一臉恐慌,他小心翼翼地向阿濟格詢問了一句,希望他能速做決斷。
阿濟格當然聽得出,寧完我這廝隱藏着的小心思。他緊繃着臉,臉上每條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這條該死的漢狗,事到臨頭,便想逃跑保命,真他孃的窩囊!
哼,本王現在這般模樣,難道你他孃的沒看出來,老子正在緊張思考嗎,催什麼催!
最終,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下,奪下山海關再固守的僥倖想法,戰勝了趕緊撤退以求自保的理智。
阿濟格咬了咬牙,沉聲下令:“傳本王軍令,令全軍加緊進攻,務必在唐軍艦船到來之前,一舉拿下山海關!”
“得令!”
有了主帥阿濟格的這道命令,全體攻城的清軍,愈發瘋狂地攻城作戰,每個人都勇悍非常,有如搏命而嗜血的野獸。
而與他們交戰的守軍,亦是拼盡全力,奮勇搏殺,一時間,整個山海關城上城下,刀光劍影,血肉迸飛,慘叫連連。
就在守軍與攻城清軍拼死相搏之際,唐軍的五十條多艦船,終於趕到了海岸邊。
望着面前清晰可見的城池,與城池上下蜂涌交戰拼死搏殺的兩軍,劉國能內心中無比激動,那近乎原始的嗜血慾望,被瞬間點燃。
他孃的,老子來得正是時候!
“傳我軍令,全部的虎嘯級艦船,即刻集結于山海關東門外,一字縱隊排開,給本將死命轟擊這東門外的清軍!“
”得令!“
”告訴他們,務必給老子將東門外清軍徹底底擊潰,還要將那南面清軍,與北面清軍主力徹底阻斷!”
“得令!”
二十餘艘虎嘯級大型艦隻,沿着東門外的海岸,迅速一字排開,然後,每艘戰船的三層舷板上,那一門門舷炮紛紛打開炮蓋,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岸上那些陣型密集,尚未散開的清軍。
在唐軍艦船排開陣型,同查緊急加裝火藥裝填炮彈之際,久場戰陣的阿濟格,見到這般場景,心頭頓時大懼。
他當然知道,二十多艘大型艦船,這番舷炮密集齊射打放出來,對於正全力攻城的清軍,意味着什麼。
這基本上意味着,唐軍能對自已,實施一邊倒近乎毫無反抗餘地的徹底屠殺!
無邊的悔意,在這一瞬間,迅速漫上心頭。
操!早知道清軍攻城不力,不可能在唐軍艦船到達之時,就徹底消滅城中的守軍,自已又何必如此執着,自誤良機,以致讓現在的清軍,陷入了全面崩潰的巨人險境之中!
阿濟格瞪着血紅的眼睛,衝着旁邊傳令的巴喀什兵大聲喝道:“速速傳令!着全軍不得再與城中守軍糾纏,全體儘速撤回本陣!”
“嗻!奴才遵令!”
刺耳的鳴金聲,立刻大聲連綿響起。
聽到這鳴金之聲,正在攻城的清軍,人人臉上,皆滿是震驚不已的神色。
不是吧?!
在這山海關就要拿下之際,英親王阿濟格竟然下令撤退,這,這是不是自已的耳朵聽錯了?
只不過,鳴金聲連綿不絕,尖銳刺耳,告訴了所有人,阿濟格下的這首撤退命令,是絕對真實的。
攻城的清軍萬般無奈,人人臉上滿是不甘,他們不得不且戰且退,攻上城頭的清軍,重新從攻城梯上退下梯去。而從南門攻入的清軍,則不得不復從向南門方向邊戰邊撤。
當然,撤得最快的,還是那些推着攻城楯車進攻的傢伙。
除了開門迎敵的南門外,東門與北門處,他們皆是費盡力氣,好不容易纔把這巨大而沉重的攻城楯車,艱難地運過護城河,還未來得及撞擊吊橋,便聽到這撤退的號令,真真喪氣之極。
當在,他們現在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就此棄了這楯車,空着雙手,以最快的速度退回本陣,這倒是一個他人所不及的難得優勢。
見到清軍就此撤退,祖大樂祖大弼等人,則是人人臉上滿是遺憾。
本來,在清軍開始遵令撤退之機,城中守軍當可趁機反殺,甚至大肆追擊這些潰逃而去的傢伙,以擴大戰功。
但戰到現在,城中幾乎每名守軍力氣皆已耗盡,幾乎人人都是有傷在身,根本就無力再去追擊,而只能喘着粗氣,眼睜睜地看着清軍從容撤走。
清軍有如潮水一般,從山海關城處朝本陣撤退。在這一片混亂的時節,準備完畢的二十餘艘艦船,終於全部裝填完畢。
“預備,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