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城,北門。
站在北門一箭開外,被一衆清軍護衛簇擁着的清軍使者,寧完我與高鴻中二人,臉上皆是洋洋得意之態。
迎着熙暖的春風,寧完我心情相當不錯。他捋着鬍鬚,對高鴻中感嘆說道:“鴻中,還是太后與攝政王看得準啊!他們料定,在流寇攻佔京城之後,那吳三桂與祖大樂等人,駐守邊城,兵微將寡,必是惶惶不可終日。我軍若能趁此機會南下攻擊,必可大有收穫。於今看來,寧遠城頭旗幟散亂,兵士雜亂,吳三桂這廝真的全無防備,倒是生生讓我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太后與攝政王之見,何其高瞻遠矚矣。”
“實甫說得是。”高鴻中亦是滿臉感慨:“想來太后與攝政王,原本打算,是與那流寇共同夾擊山海關與寧遠城的。但形勢變化,流寇未能抓緊時間北上,白白坐失良機,那這寧遠孤城,當然還是由我大清獨吞更爲合適。所以攝政王命英親王阿濟格,緊急從大清各地抽調近十萬兵馬,前來攻打寧遠與山海關,實是頗有遠見之明矣。“
他頓了下,繼續冷笑着說道:”現在,吳三桂部兵馬,南逃之路已被我軍徹底截斷,已成甕中之鱉,再無逃走的可能。他們兵微將寡,外無援兵,已是陷入死地。這般絕境之下,吳三桂這廝,就是想不與我軍談判,想不投降我軍而去另尋他途,又豈可得乎?再說了,象他這般勢利自謀之輩,還能捨去性命,去與那明朝崇禎皇帝同殉不成?”
“正是如此。”寧完我哈哈一笑,接過話來:“寧某敢料定,吳三桂必定會頂不住我大清的壓力,前來投降。那麼只要吳三桂一降,那我軍在拿下寧遠之後,當可長驅直入,直取山海關。山海關總兵祖大樂,兵力更是稀少,若見到寧遠已降,這山海關雖是天下第一雄關,但其再無憑依,只怕亦是驚惶無狀,只有投降我軍一條路可走了。”
寧完我說完,兩人皆是縱聲大笑。
這時,寧遠城那高高吊起的吊橋,忽地吱吱嘎嘎地放下,城門亦微微打開一條縫,一名文士模樣的人,一臉憂色地從城門中走了出來。
“哼,說曹操,曹操到,這不,寧遠城中派人出來了。”高鴻中一臉揶揄的微笑。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名文士快步來到寧完我與高鴻中面前,拱手說道:“二位,在下乃是吳將軍慕僚方光琛,我家吳大人已同意二位入城敘談,就請隨我入城吧。”
聽得方光琛這番話,寧完我與高鴻中二人又忍不住得意地,互相對視了一眼。
哼,吳三桂這廝,果然是抗不住壓力了,算這小子識時務!
二人隨方光琛入城,一路穿街過巷,來到了吳三桂官邸。進入客廳後,見到了正呆坐上頭的吳三桂。
見吳三桂這幅魂不守舍的可憐模樣,二人心下俱是更加得意。看茶入坐後,各人互報姓名,方光琛了胡即退出房中,廳內只留吳三桂寧完我高鴻中三人。
寧完我輕呷一口,放下茶杯,徑入正題。“吳將軍,我軍此來,非爲他事,乃是心憂明朝內亂,恐其波及我大清,纔不得不調派兵員,統軍南下,從而固守邊疆,防止動亂,以保國土寧靖也。”
寧完我這番虛僞至極的話,吳三桂聽了,自是冷笑連連。
“寧完我,你這番話,說得未免太過虛僞。”吳三桂冷笑道:“本伯看來,你們所謂保衛邊境,護土安民,不過僅是一個幌子罷了,真實的目的,無非是想趁我大明無主,利用這般混亂局面,來圖我大明之土地城池。“
”非也,非也。“高鴻中急急插話過來:”吳將軍你這番話語,着實誤會了我大清太后及攝政王一片心意了。“
”哦,哪裡誤會了?你倒是給本伯說說。“吳三桂斜了他一眼。
高鴻中乾笑一聲,他輕呷一口茶水,便繼續說道:”吳將軍,你與我大清,也算是交手多年的對手了,彼此之間的情況,都是十分清楚。我大清太后及攝政王,對吳將軍在京城陷落,皇帝淪亡的境況下,依然駐守邊城,力保孤忠,乃是十分欽敬,深爲將軍忠義之心所感動啊。”
高鴻中這番話,說得吳三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又不好發作,只能聽他繼續侃侃而談:“想來大明京城滄陷,皇帝死於流賊之手,我大清帝國亦深爲痛惜。而皇帝一死,明廷已然蕩然無存,那這寧遠等地,可稱爲無主之地矣,接下來自是有能力者奪之,又何足怪焉?因此,我攝政王心憂寧遠孤城,會因兵微將寡,又外無援兵,最終只會落入流寇手中,實是可惜之至。出於惺惺相惜之意,也是爲挽救將軍這樣的孤膽忠臣,才特命英親王阿濟格率十萬精兵,星夜兼程趕至寧遠之地,來爲將軍解困矣。好在全軍用命,總算趕在流寇到達之前,來到這寧遠城外,甚是令人欣慰矣。”
高鴻中這番話,說得吳三桂呵呵苦笑了起來,他搖頭長嘆一聲,緩緩道:“高鴻中,你還真是巧舌如簧啊。這麼看來,本伯倒是要來感激你們了?是不是,本伯要來感激你們,打着救援的名義,實則來吞併我這寧遠之地麼?”
“吳將軍,這話差矣!”寧完我從一旁接過話來:“我大清向以仁義立國,豈會做出趁人之危之舉。不過是看到寧遠孤城一座,將軍你又兵力有限,纔打算趁機出兵,與將軍共同協守寧遠,以防流寇侵奪。這般好心之舉,將軍又何必太過固執呢?”
未等吳三桂回話,寧完我又緊接着說道:“當然,將軍若是覺得,我軍此來,定是爲了侵奪寧遠之地,在下也難強行反駁。畢竟,攝政王也說過,大明皇帝已薨,寧遠等地無主,大清不取,則必落他人之手。故我軍此去寧遠,必須要達成與吳將軍一道守城之目的。若吳將軍真難以忍受這般局面,攝政王也說了,大清之地,可任由吳將軍及其部衆駐守安頓,他決不會刻意爲難吳將軍您哪。”
“既如此,那本伯離開寧遠的話,貴軍能否將本伯及全部屬下,送往明境呢?”
見寧完我把赤裸裸的侵略,美化摭掩得這般仗義,吳三桂內心冷笑不已,故而他也毫不保留地,把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對寧完我徑直說出。
不過,他剛說完,就後悔了。
現在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自已提出這般條件,豈非與虎謀皮麼?
“這……”寧完我稍一愣神,眼珠眨了眨,臉上便涌起笑容:“吳將軍,你之所求,雖然令人爲難,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你身爲明臣,理當再爲明廷效力,這般話語,亦是情有可原。只不過,在下身微言輕,這般大事,實難定奪。依在下之見,不若吳將軍先行率部來投我大清,以爲兩軍合洽之舉。接下來,或待我稟明攝政王,或出英親王安排,或是吳將軍親去盛京與攝政王溝通,最終達成一個妥當的安排,如此可好?”
面對寧完我一臉假笑,吳三桂心下惱怒,卻還只能在表面上強忍着沒有發作。
操,現在的自已,真真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啊!
寧完我這廝,看似說話綿軟,卻是綿裡藏針,讓自已根本無力反駁,也無法拒絕。
只不過,吳三桂還想在他們面前,表現出最後的一點強硬。
“若是本伯,不願答應貴軍的條件呢?”
吳三桂這句回答,讓寧完我與高鴻中皆是一怔。
不是吧,吳三桂這廝,真是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呢。
還是高鴻中迅速反應過來,他知道,吳三桂這句話,無非是想把自已賣個更好的價錢,爲自已謀條更好的出路罷了。
於是,他故作恍然大悟般說道:“對了,有件重要事情,忘了和吳將軍說了。攝政王說過,只要吳將軍能率部來投,不與我軍發生沒必要的衝突,那麼,攝政王對將軍,絕不吝於王侯之賞!吳將軍,這般優渥條件,豈是他人所輕易能得乎?有道是識時務者爲俊傑,吳將軍何其聰明俊逸之輩,安能不明此理?還望吳將軍審時度勢,趁早答應我軍的條件。好此一來,兩家合二爲一,共御流賊,豈不美哉?”
高鴻中把話說到這一步,吳三桂終於明白,自已再也無路可退了。
若要想保住權勢與富貴,現在的自已,也就只能投降清廷一條路可走了。
這一刻,他忽然感覺莫名悲哀。
自已本來,還是打算做個忠臣的,哪怕局勢再惡化,也希望勉力自保。至少另投新主時,還能找個漢人政權效力。卻絕沒有想過,最終有一天,會去給異族人賣命。
就象前段時間,祖大壽投降清廷,還曾寄給了自已一封勸降信,並隨信寄了一把常用的虎骨小刀爲憑證,自已都堅決不爲所動,沒有做出投降異族的舉動。只是現在,自已在清軍大舉壓境的情況下,卻只能暫時投降清人以求自保了。
前後對比,何其悲哀。
吳三桂一臉戚色,尚在猶豫不決之中。就在這時,有三聲號炮遠遠炸響,房中各人,皆可清楚聽到。
吳三桂的臉色,剎時變得慘白。
“吳將軍,時不我待,速下決斷吧!這號炮一響,可見阿濟格將軍已然等不及了。”寧完我察顏觀色,對吳三桂急聲道:“萬一英親王見我等遲遲不歸,疑吳將軍對我等做了手腳,旋發大軍來攻打城池,可就糟了!到了那般境地,吳將軍縱然再來後悔,又有何用焉?”
吳三桂仰天長嘆一聲,兩道淚水潸然而落,他喃喃道:“好吧,本伯同意了,接下來,全憑二位處置……”
不多時,寧遠城四門大開,城頭上清軍旗幟亦高高掛起,吳三桂及其一衆手下,垂頭喪氣地從城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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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吳三桂及其部衆,未曾一戰,就被寧完我與高鴻中兩名說客給說服,這般馴服地出城投降,統軍大將阿濟格樂得拍腿大笑。
“哈哈哈,吳三桂這廝,真他孃的是條沒骨氣的狗!這一沒明廷支援,倒是蔫巴得比誰都快!看來多爾袞對此人的看法,還真是他孃的入木三分!”
接下來,阿濟格強忍着內心的無盡喜悅,裝出對吳三桂等人一副尊重的樣子,作裝客氣地對他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
接下來,便問他,是想繼續駐守寧遠城,還是要願去大清其他地界駐守。
吳三桂聽得此問,心下有如刀割。
若說他的真實想法,當然是想繼續駐守在寧遠城中,從而更好地保持自已的獨立性。只不過,這樣的想法,剛從心頭冒出,他便知道,這事絕無可能。
畢竟阿濟格全軍近十萬人,現在必定是要全軍駐紮於此,這寧遠城小地狹,如何容得下恁多兵馬。自已這四千兵馬,已然是低人一等般的存在,還是趁早識相離開,最爲妥當。
再說了,若硬要駐守這寧遠城中,阿濟格以全軍統帥的命令,要將自已的這隻隊伍拆分到清軍中,自已難道還能拒絕不成?甚至接下來,他強令自已打頭陣,去攻打山海關的祖大樂部,自已又能以什麼理由加以拒絕呢?與其這樣,還不如趁早躲離這是非之地,至少,能讓自已暫時保全這一衆手下。
想到這裡,吳三桂臉上涌起苦笑,他朝阿濟格略略拱了拱手:“英親王,在下既已投清,就全憑英親王裁處了。只不過,寧遠地界狹小,爲免大軍駐紮有礙,在下願率部離去,爲大軍騰挪地方,決無二話。”
見吳三桂這般上道,阿濟格心下對他是既鄙視又喜歡,他昂然道:“吳將軍果是深明事理之人,本王甚是喜歡哪!這樣吧,你立刻率軍北返,全軍暫駐廣寧。在廣寧安頓之後,你再與你的一衆部將,前去盛京,接受攝政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