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欽順生活的年代正是社會矛盾激化的時期。此時官僚兼併土地的現象嚴重,人民的負擔極其沉重,面對民不聊生的悲慘圖景,羅欽順非常同情,他曾感嘆道: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是五十者鮮不衣帛,七十者鮮不食肉也。今之槁項黃馘輩,歲得一布袍,朝夕得一盂蔬食,苟延殘喘爲幸已多,何衣帛食肉之敢望耶?少壯之民,窘於衣食者,十常*,飢寒困苦之狀,殆不可勝述。中間一二歲計粗給或稍有贏餘,貪官污吏又從而侵削之,受役公門不過一再,而衣食之資有不蕩然者鮮矣。此皆有目者之所共見,誠可哀也。仁人君子,能不思所以拯之之策耶?明代武宗統治時期,宦官劉瑾掌司禮監,除東廠與西廠這樣的爲皇權服務的特務機構外,劉瑾又增設內行廠,實行恐怖統治。當時明朝的政治比較黑暗。面對如此的政治,又目睹民不聊生的社會狀況,羅欽順提出均田平賦的主張。他在《送太守程君之任衢州序》中說:嘗聞漢宣帝論及良二千石,首以政平爲要,要之催科之政,惟平乃善。夫所謂平者,豪強不得以苟免,貧弱不至於見侵,惟正之供,取必以其時。夫有地數百里,民小大以數十萬計,政事之當平者誠不少,乃若關於利害之大者,宜莫過於催科。催科之政平,則實惠及民,而國用常足,上下之情兩得,爲郡者庶無負矣。爲改變政治黑暗和民不聊生的痛苦局面,羅欽順提出摧科之政平的改革方案,然而在當時的情況下,這種願望根本無法實現。武宗以後,世宗即位,改元嘉靖,但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和社會上的階級矛盾並未得到緩解。
面對於此,羅欽順希望幻滅,再也不提什麼改良措施,只好埋頭於學術思想的研究。
羅欽順從小受理學教育,循循守規矩.幼年時他寫的兩句詩很能表明這種教育情況,不規規於事爲之末,但勉勉於仁義之天。除理學外,他還讀四書五經,後來走上科舉道路。中舉後,又用了十多年時間,鑽研佛學,並接受了禪宗思想。他自敘說,他早年遇見了一位禪師,問如何才能成佛,禪師以佛在庭前柏樹子等禪語爲答。羅欽順細心體會,有所悟。又讀到禪家《證道歌》,覺得其中的內容和自己的思想很合拍,由此他相信了禪學。與王守仁一樣,羅欽順也曾出入佛道。但是,他爲學的方法與目的卻與王守仁不同,後來他能夠對王守仁的心學進行深刻批判,與此有很大關係。
《明史·本傳》說:欽順爲學,專力於窮理、存心、知性。初由釋氏入,既悟其非,乃力排之。四十歲以後,羅欽順到南京任職。此時他開始仔細研讀儒家和宋代理學的著作。經過深入地思考,他認爲:“聖人可學,從而開始了對佛學的批判。
他說:後官南雍,聖賢之書未嘗一日離手,潛玩久之,漸覺就實,始知前所見者,乃此心虛靈之妙,而非性之理。這就是說,他以前讀禪書的體驗只不過是主觀的想象或幻覺,而不是深思熟慮,真正有所體會。
羅欽順研究儒學和理學家的思想非常刻苦,經過多年的思考,他終於形成了自己的思想體系。他這樣追述自己的思想形成過程:自此研磨體認,日復一日,積數十年,用心甚苦,年垂六十,始瞭然有見乎心性之真,而確乎有以自信。所謂“有自信”。這表明,羅欽順不但不相信禪學,同時也不盲從程、朱理學,而是有了自己的獨立思想和學說體系。由禪而儒,最後形成自己的思想體系,羅欽順的思想形成大致經過了這樣三個階段。
從羅欽順的整個思想體系來看,他接受了朱熹和張載的關於氣的思想,在批判禪學的同時,也批判了王守仁的心學。因此,他的思想很有獨到之處。
關於對佛教的批判,後人高樊龍評價道:先生於禪學,尤極探討,發其所以不同之故,自唐以來,排斥佛氏,未有若是之明且悉者。對於王守仁心學的批判,他指出,心學同佛教禪宗有深刻的內在聯繫,象山之學,吾見得分明是禪。從源頭便是佛氏本來面目。
羅欽順對王守仁個人的學術思想也提出了批評,他說:僕與王、湛二子皆相知。蓋嘗深服其才,而不能不惜其學術之誤。其所以安於禪學者,只爲尋個理字不着。羅欽順同王守仁的辯論一直進行到王守仁死後爲止。但對王學的批判一直沒有停止。
羅欽順同王守仁的辯論,是以維護朱熹理學的姿態出現的,他自命爲程朱派。然而他的思想與朱熹並不完全相同。黃宗羲對此評論道:先生之論理氣,最爲精確。又說:先生之論心性,頗與其論理氣自相矛盾;先生之言理氣,不同於朱子,而言心性則與朱子同,故不能自一其說耳。黃宗羲認爲,羅欽順在理氣觀上和朱熹有區別,而在心性論上又與朱熹相同。
羅欽順的代表作是《困知記》,此書是他歷時二十餘年完成。《困知記》上下兩卷於嘉靖七年編成。續捲上下,編成於嘉靖十年和嘉靖十二年。其三續和四續,成於嘉靖二十五年。羅欽順於《困知記》用力頗勤,幾乎傾注了他的後半生治學的全部心血。除《困知記》外,羅欽順還有《整庵存稿》二十卷,《整庵續稿》十三卷,爲書信、詩、文的彙集。明朝萬曆七年重刻《困知記》,除六卷外,又增加《困知記附錄》(即從羅欽順的書信和文章中選出與其思想有關的若干篇組成)。乾隆二十一年重刊《困知記》,就是根據萬曆時的版本。
羅欽順的氣學思想羅欽順的思想雖然出於朱熹哲學,但在哲學的基本問題上,卻繼承和發展了薛瑄以來的傳統。這就是我們在本書開頭時說的,以薛瑄爲開端,至羅欽順、王廷相時,發展出氣學的一緒。
羅欽順在《困知記》中說明了他的治學的主要目標在於心性之學。他說:平生於性命之理,嘗切究心而未遑卒業。於是謝絕塵絆,靜坐山閣,風雨晦冥,不忘所事,乃著《困知記》前後凡六卷,並得附錄一大卷。所以繼續垂危之緒,明斥似是之非,蓋無所不用其誠。羅欽順寫《困知記》是爲了探究性命之理,斥似是之非。也就是說,他一生治學的目的在於找到性命之學的真諦。這與任何一位理學家是一樣的。
然而,羅欽順的性命之學也是以理氣思想爲理論前提的。而他的氣理觀念是沿着明朝前期薛瑄的思想傳統,吸取了張載宇宙中的氣本論思想,並以程朱理學爲研究的思想主體,構成了自己的理依於氣的觀點。
羅欽順的思想主要出於朱熹哲學,但他卻批判地改造了朱熹思想。在理氣關係上,他基本上完成了對朱熹理學的改造。他認爲,程朱的理氣觀中、最得要點處就在於理不離乎氣,亦不雜乎氣。但是,他覺得程朱的理氣思想仍有缺點,似乎欠合.他說:僕雖不敏,然從事於程朱之學也,蓋亦有年。反覆參詳,彼此交盡,其認理氣爲一物,蓋有得乎明道先生之言。晦翁先生,僕平日皆曾講究來,亦頗有得。謂是理不離乎氣,亦不雜乎氣,是其說之最精者。但質之明道之言,似乎欠合,說來說去未免時有窒礙也。在對程朱理氣思想提出批評的基礎上,羅欽順表述了自己的理氣觀。他認爲,氣是世界萬物的本原,理氣關係必須在這個基本前提下去解決。在理與氣何爲本體的問題上,他堅決否定了朱熹的理本體論,明確地提出了氣一元論。他說:蓋通天地亙古今,無非一氣而已。氣本一也,而一動一靜,一往一來,一闔一闢,一升一降,循環無已。積微而著,由著復微,爲四時之溫涼寒暑,爲萬物之生長收藏,爲斯民之日用彝倫,爲人事之成敗得失,千條萬緒,紛紜膠轕而卒不可亂,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謂理也。初非別有一物依於氣而立,附於氣而行也。在羅欽順看來,物質的氣纔是宇宙存在的根本,是萬物的本原。世間的一切都是一氣之發育流行。世界只有一個本原,這就是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