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有些可笑,自己連自己的出生之地都忘卻了,說起來真是讓人汗顏,曹牧文看着王守仁,後者似是明白了。
身份文牒上寫的都是假的,自是當不得真,但是有的東西確實真的,無法僞裝,無法造價,王守仁這番想問,自是想知道那一絲真正的東西。曹牧文卻不想回答,不是不想,而是無法回答。
他正色道,“先生,我無法作答,我自小便離家,一直到現在也再沒有見過家父了……”王守仁聽了,問道,“怎麼?”說罷略一思索,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問道,“看樣子,你小的時候也甚是辛苦吧。”
“呵呵……”曹牧文淡淡笑了笑,回答道,“先生這麼說,倒是相符。我們家只是普通百姓,每年辛苦,也只是……基本度日而已……我的父親您自是不可能聽過,就是知道了名字也沒有什麼意義,因爲萬千天下人,都和我們一樣,知道哪一個沒有什麼差別,因爲我們大同小異。”曹牧文略微皺眉,思量着說道。
“嗯,你說的……有理。”王守仁頷首同意道。
看來曹牧文一番話打消了王守仁繼續相問的意思,看樣子,曹牧文之前,也只是一介草民,和這天下萬萬千的百姓一樣,又有什麼區別呢?王守仁看曹牧文的話語,語氣裡似是不想具體給人透露,人人都有本難唸的經……王守仁這麼想,自己也何嘗不是沒有呢?旁人自是難以企口,自己又怎好相問?
曹牧文此時卻是說道,“先生,在下自幼算是奔波過不少地方,倒是自己小時候的家鄉……竟是還有得少許記憶。”曹牧文說道。
“哦,既然可以聊的話。”王守仁提起興趣,問道,“說說也是無妨。”
“我就是在着南昌出生的。”
這話倒是讓王守仁略一吃驚,“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王守仁問道,“是不是你這次調往這裡,也有這份原因。”
“哈哈,這個倒是沒有,只是這些幼時的事情,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再想起來,我都不知道我是否還記得幼時的這些事。記得從北京知道自己被調往這裡的時候,根本沒有意識到我竟然被調到了自己的老家。”曹牧文答道,“要不是剛剛先生一番詢問,我仔細的回想一番,這纔回憶起來,原來我還記得,我自己竟然都不知!哈哈,倒是好笑。”說罷,曹牧文笑了起來,王守仁看着他,後者的笑聲裡,透露着一種略帶悲酸的自嘲。王守仁看了,心中也是微微嘆氣。
曹牧文說道,“我的老夫倒是沒什麼可說道的,到死先生的父親,卻是鼎鼎有名了。”王守仁聽聞,擺擺手,說道,“家父現在還在京,倒是去年已經退閒在家中,不問政事了。”
王守仁又道,“若說我的今天,其實沒有家父自幼的教導,我很難有今天的成就……每每念及此處,自是感慨。”
“先生與父親倒是感情深厚,自是令人欽佩萬分。”曹牧文略一躬身,說道。
“呵呵,你倒是不必如此恭維,你這麼一說,我與老夫倒是多年沒有見面了,只是書信往來。這麼一想,倒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了。”
“先生這麼說,倒是讓我情何以堪。和您比起來,我與老爹,卻是連幾分緣分也沒有……”曹牧文說道此處突然怔了怔,說不出話來,一片靜默。
王守仁何等人也,自是察覺到了對面年輕人語氣中的變化,知道是他想起了小時候可以算得上不堪回首的往事,便一是語塞了,王守仁擺了擺手,說道,“是不是我的話讓你想起了你小時候的往事?若是如此,那麼就讓我來講講吧。”
王守仁的話一說,曹牧文回過神來,“呃……那麼就請先生講講吧。”曹牧文一邊說,心中還在想着,算了!有什麼值得想的,既然忘記了,就如此這般吧。
“先生請講,我倒是有些想了解先生與父親的事情了。”
“要說到家父,倒是有些聞名。我小的時候,待我也是嚴格,父親一生工於學問,也高中了狀元,所以對我的教訓,也是重視的緊。”這一點曹牧文自是知曉,王守仁也是出自世家,其父,其祖皆是當時文壇中人。
王華其人,字德輝,號實庵,晚號海日翁。曾讀書龍泉山中,學者又稱他龍山先生,浙江餘姚人。要說他最大的成就,便是明憲宗成化十七年辛丑科進士第一人。授翰林院修撰,官至翰林院學士,正德年間南京禮部尚書。曾任明孝宗皇帝的老師。他爲人秉直,不與權閹劉瑾同流,是個剛正不阿的正直君子。他知識淵博,能書善寫,是一位很有才氣的書法家,至今在東陽盧宅存有王華書寫的隸體門聯:“衣冠奕葉范陽第,詩禮千秋涿郡宗。”王華登第成爲新科狀元后,授翰林修撰。弘治中累官學士、少詹事。因才學出衆,器度不凡,在講幄最久,孝宗特別器重,曾命賜金帶,四品官服,眷賜日隆。預修《大明會典》、《通鑑纂要》,
擢禮部右侍郎,仍兼日講官。武宗即位,劉瑾專權,朝中大臣紛紛爭走其門,皆是趨炎附勢,希望自己之後可以仕途通順,不被劉瑾掣肘,而王華獨不往。劉瑾素慕王華爲人,曾兩次派人對王華說,他與王華有舊,王華若能去見他一面,可立登相位。王華操持堅定,不肯趨附。王守仁也因不依附劉瑾,劉瑾惱羞成怒,貶守仁,並將王華調爲南京吏部尚書,次年又藉故令王華致仕。王華聞命處之坦然,以爲“從此可以免禍矣”。王華歸田後,以讀書自娛,侍奉百歲老母,自己雖年已七十,仍行孝於牀前,爲世人稱讚。劉瑾事敗被誅後,王華恢復原官。王華爲人醇厚,頗有節操,善惡分明,臨危臨難,從容不迫,持身儉樸,利害得失,不繫於心。王華博學,賦詩作文皆信筆立就,不事雕琢。著有《龍山稿》、《垣南草堂稿》也是文集頗豐之人。曹牧文聽得王守仁這般說,看來此時的王華以及退休在家了。
王守仁有今天的成就,他的父親絕對是起了重大作用的,不論是學問上,爲人上,還是日常待人接物上,甚至是人格品質的形成,王華的那種“爲人醇厚,頗有節操,善惡分明,臨危臨難,從容不迫,持身儉樸,利害得失,不繫於心”的氣度也得到了其子王守仁的繼承。
或許,王守仁所說的“致良知”中“良知”的具體表現,便是在上面諸多的“優點”吧。
王守仁看着曹牧文,說道,“自從我記事起,家父便是開始對我諄諄教誨,但是他卻也並不是一味的叫我呆在書房裡,只去讀那“聖賢之書”,其實父親還是支持我廣泛涉獵的。我小時,倒是對於軍略戰法頗爲興趣……”說道此處,曹牧文心有靈犀的一笑,王守仁看在眼裡,看來這一點曹牧文也是明白,男孩子小的時候多少總會是喜歡這一口兒的。就好像男孩子小時候喜歡機器人、變形金剛,女孩子小時卻喜歡洋娃娃一樣,這是天性使然。
王華雖是狀元及第,確不是一個“書呆子裡的狀元”,其實那些只會死讀書的人,即便看那《四書》《五經》到了登峰造極、如火純情,以至於倒背如流的境界,也是中不了狀元的,狀元不是隻會背誦默寫的印刷機,畢竟是需要文采、智慧的。王華在教育王守仁上,自是大大的用上心思,“因材施教”便在這對父子上面得到了典型性的體現。王守仁自幼也是聰慧得自天,王華在瞭解到其子的興趣之後,也是沒有一味的壓制,而是有益處的疏導,王守仁能有今天的成就,自然是少不了他有一位好父親。
王守仁嘆了口氣,卻是不知是爲誰而嘆,是自己,還是對面的人。一時間,兩人又是無話,似乎兩人所說這話對方均是瞭解一般,沒得什麼相互隱瞞之別。曹牧文請奇怪磕了一下,王守仁說道,“聊來聊去,時間倒是到了現在,卻是該吃飯了。”曹牧文知道,這是爲了打破現在尷尬,不過,他也的確是腹中有些飢餓,畢竟一早上徐愛,王銀兩人來得之後,一直便一直沒有停歇,到了現在時間已經過了正午,真的是飢腸轆轆。
這時候,門外卻是進來一名僕從,說道飯菜已經做得,可是吃飯了。曹牧文想要告退,王守仁淡淡一笑,說道,“今天待了一上午與我,倒是一起吃飯吧。”曹牧文預想推辭,王守仁好像提前知曉一樣,擺了擺手,對曹牧文說道,“行了,莫要推辭,陪我去便可……”曹牧文明白,便點頭稱同意。兩人一前一後,均是一言不發的前往飯廳。
一路上,兩人一邊行走,其實心中均在想個不停,不是爲了各自的公事。既不是爲了巡撫的職責,不是爲了這泥潭一般官場上的種種;也不是爲了錦衣衛的監視職責,也不是小心謹慎如何行事。他們都是爲了各自的心事,爲了各自心中的結締而思慮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