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這才暗中鬆了一口氣。
他剛剛還以爲宮廷之中,有什麼事端。
這個時代天下安危很多時候都繫於紫禁城之中。紫禁城中一點小事,也能鬧出天大的事情來。由不得王英不緊張。
不過,聽張忠說起李時勉。他就放心了。
無他,他了解李時勉。
李時勉或許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是的確是忠臣。即便是白刃加身,也不會有害於陛下的。
其中定然是有所誤會。
“李古廉做什麼了?”王英問道。古廉乃是李時勉的號。
張忠一五一十的將李時勉所做所爲說了出來。
這其中並沒有添油加醋。
王英聽李時勉不到半年,就將四書講完了,就眉頭皺起,又聽說朱祁鎮每每學習到深夜,眉頭之間更加不好看了。
說道這裡,張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王英此刻臉色已經嚴肅之極了,說道:“還有什麼?”
張忠說道:“陛下身邊的王振王公公,因爲陛下之過,常被責罰。深恨李先生,每每在陛下面前說詆譭之言。而且陛下也怕李先生,見之入老鼠見貓一般。”
“陛下固然聰慧,小侄卻擔心,長此以往,如何得了。”
王英已經忍不住說道:“混賬,使人君不近儒臣者,正此輩也。”
在王英看來,正統小皇帝而今不過十歲。這個時候的孩子,教三百千與對句,都差不多了。如果教論語也不是不行。
但是不足一年,將論語,中庸,大學,孟子都教完,這進度簡直是太快了。
教孩子讀書,不是這麼來的。
更不要說這個孩子是皇帝。
而今你可以仗着太皇太后的勢,嚴厲教授陛下,將來太皇太后仙去之後怎麼辦?小皇帝畢竟是皇帝,早晚要長大的。
或許李時勉年紀大了,不在乎這一件事情。恐怕將來皇帝對天下儒臣的印象就不好了。
王英看着張忠,說道:“少國公所言,我知道了。”
他深度懷疑張忠並非自己要對他說這些話的,他背後有人。
至於這背後的人是誰?是太皇太后?是英國公?或者是王振?一時間他弄不清楚。不過不要緊,先看看張忠所言是真是假。
王英自然不會因爲一個人一面之詞,就輕佻的下決定的。
那怕這個人是張忠,英國公嫡子。
李時勉爲皇帝講課題本都在翰林院有存檔。王英作爲翰林學士,又是老資格。想要看到並不是太難的。
但是教案與課堂之上,真正講得東西還是有出入的。這些題本都是上課之前,先交給內閣的。
最少朱祁鎮在課堂上的反應,是寫不進去題本之中。
王英不看別的,僅僅看李時勉的教學進度。立即知道張忠沒有給他說假話。
這就足夠了。
有什麼爲誰傳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所傳的話是不是事實。
王英決計不能允許李時勉如此禍害陛下。
只是他並沒有想到,這一件事情背後,卻是被他當成孩子的皇帝。當他知道之後,卻不知道作何感想。
王英思來想去帶着這些題本就去了內閣。
當着楊士奇,楊榮,楊溥,胡濙,張輔的面,將這一疊題本遞給了他們。說道:“諸位大人,陛下而今不過十歲,如此苦讀,一旦傷了聖體,恐怕不是社稷之福。”
“李古廉這一件事情恐怕做錯了。”
楊士奇見了,也是皺眉,說道:“這一件事情,卻是我做錯了。”
李時勉的題本,剛剛開始楊士奇還是看了的,不過僅僅看了幾天之後,就慢慢放下來了。
倒不是李時勉的題本不重要。
教育皇帝,是一等一的大事。畢竟天下興亡有時候就係於人君一身。有一個好皇帝,和一個壞皇帝,對天下百姓來說,是完全不同的命運。
只是大明兩京十三省的事務,都要彙總到這裡。楊士奇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是有輕重緩急,李時勉的題本自然是輕,緩之中。
慢慢的就只是存檔,而不是細細翻閱了。
楊士奇一發話,內閣之中也沒有幾個人反對。不過多少功夫,楊士奇的奏疏就到了太皇太后手中。
楊士奇等人與其他大臣不同。
有先帝所賜之繩愆糾繆銀章,凡是蓋了這個章的奏疏,可以直通大內,不經通政司。類似後世雍正的密摺制度。
只是這封奏疏到了太皇太后手中的時候,朱祁鎮就在身邊。
太皇太后看了,輕輕一笑,將這封奏疏砸在朱祁鎮身邊,說道:“你做的好事。”
朱祁鎮見太皇太后如此,心中嚇了一跳,將奏疏打開一看,立即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太皇太后。
連忙上前幾步,搬了一個繡墩坐下,將太皇太后的腿放在膝蓋之上,輕輕的拿捏,說道:“奶奶,不是李師不好,只是我實在覺得,孔孟之書雖然好,但是用來治國卻沒有頭緒。格物致知,如果才能格物,它卻沒有說。”
“我私下想,這便是我將來要做千古一帝,我要所格的物,不是什麼心了,理了,氣了,而是大明的天下。”
“只有將大明天下看清楚,看明白,纔能有所作爲。”
“奶奶你就答應了吧。”
太皇太后聽了朱祁鎮所言,心中微微一動。她並不在乎朱祁鎮所說是什麼,卻聽朱祁鎮所言,要做千古一帝。
心中微微一軟。
在她看來,別人說這話,可能是吹牛,但是朱祁鎮所言未必不能。
因爲朱祁鎮在她身邊這半年,她深刻知道了朱祁鎮如何早慧。當然了,這其中也有家長情懷,幾乎所有的家長都覺得自己的孩子,是與衆不同的,但是真的假的,只能需要時間來驗證了。既然他自己有了主意,也不好硬攔住。
“好,不過,李時勉你準備怎麼辦?”太皇太后問道。
朱祁鎮說道:“多增補幾個講官,讓他們一人負責一經即可,李先生而今教我孟子,以後還教我孟子便是了。”
朱祁鎮還真不相信了,大明百官還能都如李時勉一樣頭鐵。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只是聽了一耳朵,就知道朱祁鎮打得是什麼主意,輕輕一嘆說道:“好。不過要做千古一帝,不讀書卻是不成的。”
朱祁鎮連連點頭說道:“孫兒知道,定然好好讀書。”
太皇太后說道:“別以爲新講官都好糊弄,我要是聽他們說你功課不行,你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了,老老實實的過來上課。”
朱祁鎮連忙點頭,說道:“奶奶放心,這些事情難不倒我的。”
太皇太后輕笑一聲,說道:“難不倒,那你的字如何?”
朱祁鎮聽了太皇太后的話,頓時有些訕訕。
或許前世用硬筆寫字都習慣了,而今用毛筆寫字,總是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毛病改不過來。他日日練字,長進都不大。
所寫的字,僅僅是能看而已。什麼風骨姿態,一點也沒有。
朱祁鎮不敢多話,說道:“孫兒遵命。”只能在慈寧宮之中,研磨臨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