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
這一日,同往常一樣,只聽得更鼓聲開始作響,銀燭依舊閃閃的照亮了崇政殿裡漫長的紫陌,而此時的文武官員身上的佩劍和佩玉依舊發出輕響,臣子們魚貫着走上大殿去,走至殿門外,將佩劍交與了宦官保管,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衣冠,從御爐邊上走過,此時他們的朝服上沾染了御香爐裡散發出的香氣。早朝開始的那一刻,站在鳳凰池上的臣子們,就要按部就班得向皇帝行跪拜之禮,三呼萬歲。
此時的皇帝見大殿上羣臣跪在地上,也不像以往那樣讓他們平身,而是向身邊的一個小宦官使了一個眼色,只見那小宦官將手中的一道聖旨展開,用那不陰不陽的語調嚷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查東方侯私造宮殿實屬謀逆,朕決意將此事全權交由御史中丞馮紹民處理,欽此。
當聖旨宣讀完畢後,羣臣叩首,衆口一詞曰:“臣等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歲歲。”此時的皇帝還未他們說完,便已然拂袖而去,只留下那文武衆臣在那大殿之上。
{監獄中}
散朝,馮紹民因爲旨意說要他處理東方侯之事,所以連朝服都未更換便匆匆趕往那大牢之中,當他到監牢中,只見那東方侯背對牢門,他好似想透過那小小的氣窗向外觀望。
此時的東方侯已然察覺到自己身後站立的人,慢慢地轉過了身,看來者是馮紹民時,他嘆了一口,淡淡的說道:“馮紹民,沒有想到我還能見到你,真是英雄出少年呀,看來我真的是老了,駙馬爺,最終還是你贏了,哎,王梧死了,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馮紹民望着眼前之人,他穿着一襲繡綠紋的紫長袍,外罩一件亮綢面的金絲對襟襖背子。斑白的頭髮盤在頭頂梳着整齊的髮髻,套在一個精緻的白玉發冠之中,從玉冠兩邊垂下淡綠色絲質冠帶。此時的他沒有了往日的光彩,馮紹民不曾想到,東方侯被關押才短短几日光景,卻變的如此的蒼老,此時他的心中不免有了一絲憐憫之情,悠悠的說道:“侯爺,你怕不怕死?”
東方侯沒有立刻回答馮紹民的問題,而是轉過身,背對着馮紹民,此時的他擡頭望着那個小小的氣窗,沉寂了很久,纔開口說道:“我怎麼會不怕死,誰也不會不害怕死亡,除非是死的太突然,來不及害怕,像我現在這個樣子,站在死亡的懸崖邊上,如果說不害怕,那絕不是真的,只是我現在的仇恨要遠遠大於我對死亡的恐懼。”
當馮紹民聽他如此說,在其背後義正言辭道:“害怕和仇恨都無法免除死亡。”
“這算是死亡通知嗎?你痛快的告訴我,怎麼個死法?”此時的東方侯已然是絕望了,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的言道。
“作爲皇親國戚,你可以選擇自己的死亡方式。”馮紹民說完此話,便轉身離開了。只留得東方侯一人,而此時的東方侯百般苦楚席捲心頭,當他閉上雙眼時,淚水順着臉頰靜靜的滑落,這眼淚是爲自己而流,也爲自己心愛的女人而流。就在他傷懷之時,幾個黑衣人闖入了監牢,強行將其帶走,送往妙州。
{菊妃寢宮}
當隨雲軒來到菊妃寢宮前,只見鏤空的紅木門上雕刻着複雜而高雅的圖案,到處透着一種精緻而婉約的氣質,輕輕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精緻的三角桌,鋪着上好的錦緞,一套精緻的茶具安靜的待着,一道屏風將房間跟爲兩半,越過屏風是一道有一道的紗簾,一陣清風拂過,房內的紗簾輕輕地曳起,在風的撫摸下完美的起舞。
此時雲軒只見一隻嫩白的手輕輕地抓住飄舞的紗簾,接着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款而至,是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如墨一般的長髮挽着精緻的流雲暨,發間插着長長的流蘇,隨着美人的步調微微擺動,漾出完美的弧度,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秋波盪漾,翹挺的鼻子,一張精緻的櫻桃小口,完美的結合在那張瓜子臉上,一身淡綠色的紗裙隨着輕風起舞,傲挺的酥胸,纖細的腰肢無一不在昭示着她的美。此時菊妃打量了闖進自己寢宮之人,便開口問道:“你是何人,居然如此大膽,敢闖本宮的寢宮?”
“娘娘,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讓娘娘見到日夜思念之人。”原來東方毓派隨雲軒前往京城不單單是讓其找劉韜,他還要隨雲軒將東方侯和菊妃帶回妙州,或許是東方毓對自己的十三叔有愧疚吧,所以他希望東方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能與自己心愛之人在一起。
“你在說什麼,本宮不明白?”
“難道娘娘不想再見到侯爺了嗎,如果你想見他,就請娘娘換上在下爲您準備的行裝。”
“你真的能幫本宮?”此時菊妃開始猶豫,小心翼翼的問道。
“只要娘娘換上行裝,在下自然會將您帶到侯爺跟前。”
不多時,進入內室的菊妃很快就換好行裝,她在隨雲軒的幫助下,順利的躲過了宮門守衛的盤查,當她走出皇宮的那一刻,不知爲何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閉上了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此時隨雲軒安排的馬車早已恭候在離宮門不遠處,雲軒帶着她趕到馬車邊,待菊妃上車後,他們便馬不停蹄的往妙州趕。
{五邑巷芙苑}
時至二更,菊妃和東方侯已然趕到了妙州,當兩人在那芙苑門口不期而遇時,二人並未多說什麼,彼此深情對望了一眼,東方侯走到她的身邊,拉起她的手,帶着她走到芙苑的大門外,只見東方侯用另一隻手撕下了那封條,輕輕的推開那扇門,那門內藏着是他對她的愛,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爲了她而營造出來的。
當二人進入芙苑時,菊妃望着這裡的一切不覺驚呆了,這裡現在雖然一片狼藉,但是還是可以看出這裡和京城中的皇宮絲毫不差,二人望着眼前的一切,各自思索着,一個想的是:你來了,你終於來了,來到這個我爲你準備的地方,它耗費了我的全部心智和心血,甚至……將耗盡我的生命,我知道你終有一天會到這裡,以前我盼着你來,又害怕你來,因爲我知道,當你來到這裡的這一天,也就是我離開你的時刻。回想當年你以你絕世的容貌,銷魂的身姿,被招選入宮,你成爲了宮中的一隻金絲鳥,而我卻失去了純潔無暇的初戀情人,當我費盡心機終於與你相見之時,你已經成爲了高貴的娘娘,我的嫂子。念及次,東方侯已然是老淚橫流。而此時的菊妃心中想: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爲我建造的,這裡和宮裡一樣,御花園一模一樣,連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每一塊石頭都一樣。
當他們穿過迴廊來到大殿時,兩人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東方侯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後面,當菊妃看到大殿內的陳設時,她的心爲之動容,暗歎着:這裡是我們所有的歡樂和所有悲劇的開始的地方,你這是爲了滿足我的虛榮,滿足我的追求嗎?我承認,我渴望權勢所帶給我的榮耀和華貴,可是當權勢的燈火在我身後閃亮之後,陰影便投在了我的前面,我失去了愛的光明,也許,你的愛才是我真正需要的。而此時東方侯心中念得卻是:我無法阻攔,我也不想阻攔你對權勢的追求,對於我心愛的人來說,你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是正當的,必須要達到的,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儘管我知道總會有什麼是你註定永遠無法得到的。
當二人來到菊妃寢宮時,菊妃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悲慼,默默的擦拭着眼角的淚水,轉身對東方侯說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從來沒有在我的寢宮裡,喝過我親手爲你泡的菊花茶,今夜,我給你泡一杯。”
不多時,只見菊妃將一杯泡好的菊花茶端到了東方侯的面前,東方侯接過那杯茶,並未立刻飲用,他只是端着那茶,溫柔的說道:“姍兒,起風了,可以將那窗門關上嗎,我感覺好冷。”
就在菊妃轉身關窗門之時,他將黑衣人給的毒藥放進了茶杯中,當毫無察覺異樣的菊妃回到他身邊時,東方侯深情的望着眼前之人,慢慢的將茶杯移到嘴巴喝了一口,當他將茶杯放在案桌上後,回首對菊妃說道:“姍兒,你能再讓我抱抱嘛?”
菊妃沒有回答,而是倚靠在的身邊,沒過久東方侯體內的毒發作了,他嘴角流下了鮮紅的血液,漸漸的滴在了菊妃那嬌俏的臉上,此時的菊妃驚呆了,擡起頭望着,伸手去撫摸他那張帶着笑意的臉:“爲何,你要這樣傻?”
“他那不是傻,能死在心愛的女人身邊,這對東方侯來說,難道不是快樂比慘痛多一些嗎?”就在東方侯歸天之後,帷幔深處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你是何人,爲什麼會在這裡?”此時的菊妃懷抱着東方侯,望着眼前的少年,只見他身穿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腰繫玉帶,手持象牙的摺扇。他的臉還被半片銀製的面具遮擋着,看不清此時他的臉上是悲還是喜。
“對娘娘來說,在下是誰重要嗎,我只不過是這場鬧劇的看客罷了,這次前來只是想提醒娘娘一件事情的。”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南晨郡王東方毓。
“呵呵,本宮的心已然在他死的那一刻隨之而去了,你說現在還有什麼事能讓本宮上心的。”菊妃依舊懷抱着東方侯,冷冷的說道。
“娘娘,可是忘記小皇子了,他可是侯爺的希望,更是您的寄託,難道娘娘要讓侯爺白白做出犧牲嗎?”
“對,對,本宮還有小皇子……”
“娘娘,不是一直處心積慮想殺了太子,好讓小皇子當太子嗎,可是你錯了,即便你殺了太子,小皇子也當不上太子,因爲皇帝還有一個兒子。”
“你說什麼,他是誰?”此時的菊妃將東方侯輕輕的放在那案桌之上,一個箭步走到東方毓跟前,拉住他的衣領怒吼道。
東方毓看着眼前發瘋似得女人,微微一笑,言道:“是劉長贏,我想娘娘對皇帝往事知曉的一清二楚,無需我再多言了吧?”
聽到他如此一說,菊妃好似有一些沮喪,鬆開了那雙抓住東方毓衣領的手,東方毓見她如此,便要轉身離開,在臨走時他還扔下了一句話:若他日用的上在下的地方,就讓人到京城匯通商號來找我吧。
{駙馬府}
馮紹民剛出府門卻被張紹民堵在了門口,只見馮紹民對其作揖道:“張兄,在下還要去拜會一個朋友,不能招待你了……”
張紹民本想他要出門,就想離去的,但最終還忍不住道:“馮兄,我還有一事請教!”
馮紹民短短地“額?不知張兄有何見教”,只聽張紹民支吾道:“你……你沒想過要把天香尋回來?”
馮紹民聽他一言不免有點驚愕,含笑反問道:“她現在過得很好,爲何要尋她回來?”
張紹民不解道:“可天香的那份‘好’裡,卻沒有你。你若愛她,就不會不想再見到她!”
此話一出,馮紹民的身子就微一輕顫。他半晌不答,院中一時闐寂無聲。此時他的心中反問着自己愛她嗎?
馮紹民最害怕別人問起他這個問題,可偏偏眼前之人提及了這問題。
天香在自己身邊時,會覺得自己大多對她是愧疚之感和疼惜羨慕之情。可自從她離開之後,自己卻發現自己對李兆庭的情已然淡忘。他對天香的心意早已超越了李兆庭,如果一個人衣食住行全不缺,卻爲一個人茶不思飯不想,難道還不能叫愛?他察覺到這個想法的瞬間有一種沮喪之感,怎麼會這樣呢?自己和天香同爲女子,如何談愛?
但此時他心底又有一丁點兒慶幸,他這一生,也許都不會再見到天香。他想起內衛日前的飛鴿傳書,那上面書寫着兩個字:衡州,公主安好。當他看到紙條的一瞬,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天香一身男裝,一手甘蔗,和一劍飄紅行在衡州的畫面,那一刻他苦苦一笑,心中暗歎:天香走得再遠些吧,別再回來了,那纔是屬於你的生活,只有那樣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馮紹民擡首望天,有一隻寒鳥飛來,嘎嘎地叫了兩聲,有些啞啞的,見無應和,一下也無趣的飛走了。他面上淡淡的,遲疑道:“如果我說我沒有愛過天香,張兄信嗎?”
張紹民搖了搖頭,幾乎是斬釘截鐵說道:“我不信。若真是如此,我只能說馮兄演戲真是演得太好了!”
此時卻只聽的馮紹民“撲哧”一笑,那笑聲起先只輕輕的,而後卻越來越大聲,清利之下居然有分瘋癲的意味。張紹民愣愣地看着馮紹民,不明白他在笑什麼,一片驚愕之中,疑惑的望着眼前那個白衣俊秀的青年。
時已入十二月,那時的木棉花早已全墜,殘存的香味,薄得讓人懷疑只是依戀裡記憶中的味道。馮紹民望着那棵光禿禿的樹,輕輕掩面,沒有人看到,他笑到最後,那笑竟讓他流出了那苦澀的淚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