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皇上,奴才冤枉!”在金水橋上跪了一個多時辰的翁窩圖連康熙的一根毛都沒有看到,眼前就出現了一羣如狼似虎的御前侍衛,二話不說拉着翁窩圖就往午門走。醉露書院知道皇宮規矩的翁窩圖明白自己大限已到,但翁窩圖並不甘心自己就此不明不白的被砍頭,掙扎着瘋狂喊道:“皇上!奴才冤枉!奴才只求見你一面,當面敘說冤情,過後把奴才千刀萬剮都行!否則奴才死不瞑目啊!”
“皇上!奴才要向你當面敘說冤情!”翁窩圖的聲音悽悲而雄壯,聲穿雲霄,可惜金水橋距離上書房的距離不只一般的遠,此刻的康熙又正在和孔四貞巫山*婦女遭到拒絕後動手,那康熙相信,可現在說有一支清軍不但沒有參與友軍惡行,反而主動阻止友軍做惡,那康熙就不相信了。康熙一楞後又問道:“那翁窩圖軍這邊只有一個小隊十人,察尼軍那邊有一個哨八十人,察尼軍都死了十幾個,他翁窩圖的軍隊損失應該更大吧?”
“就傷了三個。”明珠偷看着康熙的臉色,小心翼翼的答道:“後來翁窩圖得知兵部給他的處分後,知道那十個人逃不了活命,就偷偷把他們全放走了。”
“混帳!翁窩圖軍是爲了阻止友軍並被迫自衛,還以少勝多把數倍的對手打敗,軍紀這麼好、戰鬥力這麼強的軍隊,爲什麼還要受懲罰?明珠,那時候你已經是兵部尚書,這樣混帳的處治方法,是你想出來的嗎?”康熙大怒問道。明珠嚇得撲通跪倒,滿頭大汗的答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因爲翁窩圖……翁窩圖……姓瓜爾佳……所以……。”明珠確實冤啊,當時鰲拜倒臺,康熙指使他削弱鰲拜黨羽的兵權,而翁窩圖姓了一個倒黴的瓜爾佳,所以明珠才做出那個處罰決定。
“原來如此。”康熙很快猜出明珠顛倒黑白做出處罰的原因,因爲這件事的真正幕後黑手是康熙自己,所以康熙一時間竟然找不出話下臺階。孔四貞也是精明人,馬上插話給康熙下臺階,孔四貞向身材魁梧的嶽樂拋一個媚眼,嬌聲問道:“王爺,請容奴婢插一句嘴,傳聞當年翁窩圖曾經斬殺王爺愛馬,後來又當面頂撞王爺,難道這也是冤枉王爺嗎?”
“不錯,那一次他也是冤枉的。”嶽樂沉聲說道:“當年本王率軍路過山東,一天紮營時與翁窩圖將軍的軍隊比鄰駐紮,因爲當時恰逢麥熟,本王便下令軍隊不得踐踏麥田,違者杖二十棍,但本王治軍無方,部下多有違犯者,法不責衆,本王也無計可施,就連本王的馬伕都牽着本王愛馬在麥田放牧。不想翁窩圖將軍也對他的部下頒佈了這個命令——而他的軍隊也基本上做到了這點,因爲護田與本王軍隊多有衝突,本王的愛馬在田中被放牧時被翁窩圖將軍撞見,翁窩圖將軍爲明軍紀立斬了我的戰馬,後來翁窩圖將軍又與本王當面爭吵,要本王自領二十軍棍以做效尤。但本王爲了面子沒有答應,反而呵斥了翁窩圖將軍。”說到這,嶽樂滿面愧色的搖頭,嘆氣道:“現在想來,本王真是太對不起他了。”
“我大清還有這樣的將軍?還有這樣的軍隊?”康熙越聽越是不對勁,只差沒指着嶽樂的鼻子大罵嶽樂說謊欺君妄上,不過明珠卻悄悄擦了一把汗,因爲他實在找不出話來反駁嶽樂。略微盤算後,康熙又向嶽樂問道:“安親王,就算你說的全是真的,那個翁窩圖確實治軍有方,可他在宿遷遭到慘敗,導致戰船盡數被毀,這又如何解釋?”
“回皇上,奴才仔細研究了兵部戰報,又瞭解了宿遷當地地形,發現宿遷戰敗其實與翁窩圖將軍關係不大。”嶽樂從懷裡取出一份親手繪製的草圖攤在面前,指着草圖解釋道:“皇上請看,宿遷河防營的兵力佈置其實相當不合理,陸營與碼頭相隔數裡,導致遭遇偷襲時互相援救緩慢,水賊就是利用這點在陸路上阻擊翁窩圖將軍增援碼頭,另一路人馬則突襲碼頭從容燒船。這個河防佈置是原來的守備佈置的,翁窩圖到任時間不長,首先抓的又是軍紀和軍規,來不及撤消陸營遷至碼頭,這才導致了被水賊各個擊破,所以說這個失誤並不應該由翁窩圖承擔。”
嶽樂看了一眼康熙的臉色,然後才繼續說道:“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原因,一是水賊夜襲,佔據了戰場主動;二是翁窩圖的軍隊在戰前無緣無故被抽走一半兵力,導致戰鬥力大減;第三就是水賊戰鬥力強大,指揮得當,這夥水賊巧妙利用了偷襲、上游、風向、火槍輪射、軍隊組織和狙殺我軍將領戰術等等有利條件做戰,實在非同尋常,而且水賊還有單兵戰鬥力極強的江湖匪類助陣,翁窩圖爲了保留實力纔不得以退兵,實在雖敗猶榮。只可惜翁窩圖將軍保留下來的熟練水手和水兵都被察尼將軍在戰前盡數斬殺,這才導致了後來的駱馬湖慘敗。假如察尼將軍能將那些長年在水上訓練的士兵帶進駱馬湖,相信我軍戰船的機動性和靈活性都可以上一個臺階。”
“保留實力?說得好聽,還不是貪生怕死,如果不是他兵敗讓水賊燒盡了船隻,察尼將軍後來會那麼被動嗎?”明珠不服氣的插嘴道。嶽樂回頭看了一眼明珠,淡淡的答道:“明大人,宿遷位於運河與黃河交界,水運發達,如果要船的話,儘可以向民間強徵——後來察尼將軍就是這麼做的。而翁窩圖將軍根本沒用強徵手段,而是以賒欠的辦法向附近船廠和商家借船,戰後以戰利品償還或者以免除河運關稅抵償,這樣手段豈不是更巧妙?更利於爭取百姓支持?”
明珠啞口無言,康熙則面色陰沉下來,冷哼道:“免除河運關稅?拿內務府的稅銀去做人情?”經康熙這麼一說,嶽樂才猛然想起河運關稅是要上交內務府給康熙做零用錢的,不由大爲後悔多嘴說了這麼一句。但不但不承認康熙確實是滿清的頂尖人物,對翁窩圖做法不滿的表情只是在一瞬間就消失不見,點頭說道:“依安親王這麼說,這個翁窩圖確實是個可造之材。也好,看在安親王的面子上,饒他不死吧。”
嶽樂大喜,磕頭道:“謝皇上開恩,奴才斗膽,聽聞洞庭湖八旗水師都司出缺,奴才想舉薦翁窩圖擔任此職戴罪立功,讓他去協助八旗水師打造戰船,訓練水軍,以備大用。”明珠一聽急了,打造戰船油水豐厚,他早把位置賣了出去,要是翁窩圖去接任這個位置,他可就要把到手的銀子吐出來了。所以明珠馬上反對道:“王爺,這有所不妥吧?翁窩圖原來只是正五品,都司是正四品,他一個罪將不殺頭反而連升兩級,這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吧?”
嶽樂也知道升翁窩圖的官道理上說不過去,但是眼下吳三桂反象已露,嶽樂斷定以吳三桂軍隊之能打到湖南並不困難,而吳三桂軍中沒有水軍,洞庭湖和長江一線正是把吳三桂軍拖跨拖死的首選之地,那個地方如果能有個良將去組織準備,對將來的大戰好處非只一點。所以嶽樂又硬着頭皮說道:“皇上,本王以親王爵位擔保,翁窩圖一定能勝任此職。”
康熙不答嶽樂的懇求,麻臉上一雙眼珠子只是亂轉,時而盯着嶽樂,時而轉向房頂,若有所思。過了許久後,康熙才陰陰的向嶽樂問道:“安親王,你一個閉門讀書的親王,爲什麼對軍隊將領和剿匪情況這麼瞭解?就連軍隊中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出缺,你都能夠了如指掌?這是怎麼一回事?”
“糟糕,我着急救人,鋒芒太露又招聖忌了。”嶽樂心中暗暗叫苦,知道康熙對他的防範又加重了許多——誰叫嶽樂也姓愛新覺羅?還那麼能統兵打仗?(注1)遲疑片刻,嶽樂滿頭大汗的答道:“奴才知罪,奴才因爲長年帶兵,在兵部和軍隊中舊部故交都極多,所以……奴才知罪,請皇上處治。”
“安親王不必緊張。”康熙很大度的笑道:“與舊部故交通信聯絡是人之常情,朕怎麼會爲了這種小事處治於你?只是那個翁窩圖死罪雖免,活罪難逃,朕決定將他暫時拘押在大理寺,待審理清楚之後再做處置,那個洞庭水師都司的位置嘛,也不是不可以考慮。”說罷,康熙向嶽樂擺手道:“安親王,你去代朕傳旨赦免翁窩圖吧,朕很忙,以後朕有機會召你入宮覲見。”
“糟了,皇上對我的疑心越來越大了。”嶽樂心中叫苦不迭,但翁窩圖已經被救出嶽樂也不後悔,磕頭謝恩道:“謝主隆恩,奴才告退。”
嶽樂出去後,康熙立即用憤怒目光瞪向兵部尚書明珠和十三衙門統領孔四貞,兩人忙大汗淋漓的跪下,分別答道:“奴才知罪,奴才這就去查是誰把軍情泄露給的安親王,查出來就把他調出兵部。”“奴婢知罪,奴才這就派人加強對安親王的監視,一定查出他與那些軍隊將領有聯繫。”康熙這才滿意的哼哼一聲,“朕並非猜忌安親王,只是我大清朝廷剛經歷鰲拜之亂,實在不容出半點亂子。安親王,還是繼續閉門讀書的好。”
末了,康熙又隨口補充一句,“四格格,你除了查安親王與舊部的聯繫外,他與鰲拜舊部將領軍官的聯繫,也順便查一查。”孔四貞媚聲答道:“奴婢明白,翁窩圖姓瓜爾佳,安親王這麼賣力的救他……奴婢心裡明白。”
……
到午門傳達康熙旨意赦免了翁窩圖後,嶽樂並沒有和翁窩圖說一句話,便直接在李煦、素淪和張玉祥等人憤怒的目光中上馬離開午門,策馬緩行慢慢回家。雖然嶽樂早就發現自己身後有尾巴盯梢,但嶽樂對此並不在意,只是在馬上不斷的長吁短嘆,顯得心事重重,不時還喃喃自語道:“皇上,奴才要怎麼做?你才能相信奴才的忠心呢?”
心情沉重回家間,嶽樂不知不覺已然走到鼓樓西街附近,這一帶人流極多甚是繁華,嶽樂爲了避免馬驚傷人便下馬步行,可他還沒走上步,耳邊忽然傳來咚咚咚的沉悶鼓聲,嶽樂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鼓聲竟然是從設在鼓樓的登聞鼓廳中傳出——這鼓聲可非同凡響,而是自晉武帝時設置的百姓面君申冤的制度,那怕你是平民百姓只要敲響了這個鼓都可以直接面見皇帝申訴冤情!但代價也十分沉重,百姓面君申訴的如果不是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和奇冤異慘這三項大事,那就是斬立決的死罪!就算是這三項大事,百姓告狀也告贏了,事後敲鼓之人也得流放三千里,條件苛刻之至!順便說一句,敲鼓之人流放三千里這規矩是清朝才訂的,如果是換成了朱元璋,你告贏了可還有獎勵。
“是誰敲鼓呢?”好奇之下嶽樂忍不住也湊過去想看過究竟,而登聞鼓廳外早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路人百姓,嶽樂身着親王服色百姓紛紛讓路,嶽樂便直接走進了登聞鼓廳,看清了那敲鼓的是兩女一男一個三人,其中一男一女僅有十五、六歲的年紀,男的英俊女的秀美,看模樣應該是兄妹;而另一個則是一名中年美婦,應該是那對兄妹的母親。嶽樂好奇的向那看守登聞鼓廳的刑部官員問道:“他們是那裡人?爲了什麼敲鼓?”
“回王爺,他們是貴州馬乃營土司龍吉兆的妻子和兒女。”那官員答道:“龍吉兆土司被平西王吳三桂的大將馬寶殺了,所以她們母子兄妹三人就到北京來告御狀,希望皇上爲他們申冤報仇。”
“龍吉兆的老婆和兒女?”嶽樂眼睛一亮,心說這可是個好機會,如果利用得當的話,完全可以讓雲貴兩省的土司都起來給吳三桂搗亂,那時候吳三桂別說想造反了,光是讓鎮壓雲貴兩省的土司叛變就夠他喝一壺的!
注1:康熙對嶽樂提防心甚重,三藩之亂開始時清軍連戰連敗,康熙被迫起用嶽樂爲統兵大將,待嶽樂以緩兵計在洞庭湖一帶拖跨和各個擊敗吳三桂主力後,康熙立即削去嶽樂兵權調回北京閒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