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實在太客氣了,叫賤妾如何敢當?”穆裡瑪老婆披頭散髮,氣喘吁吁的跑到吳遠明面前,還掛着清晰淚痕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親熱的笑容,彷彿半帶埋怨的說道:“賤妾見過世子,世子也真是的,來就來吧,還給妾身帶這麼多銀子來做什麼?叫妾身如何承受得起?”
“夫人不必客氣,鰲相爺是我的伯父,穆裡瑪大人是我的叔父,夫人不嫌棄的話,應熊可以叫夫人叔母嗎?”吳遠明還真是個天生的壞骨頭,腐蝕優秀國家幹部十字訣中的第八條‘攀親’張口就來,這十字訣施展起來,就連根紅苗正共產主義幹部都難以抵擋,更別說還處在矇昧期的大清官員夫人了。所以吳遠明此言一出,穆裡瑪老婆的臉上立即笑開了花,“世子,妾身那敢做你的叔母,實在太折殺妾身了。大侄子快請進,到家裡喝茶。”
“叔母大人且慢,小侄先請問叔母大人,叔父大人可曾在家?”吳遠明彬彬有禮的問道,穆裡瑪老婆也得到過穆裡瑪的警告,不許引吳應熊去見他,所以穆裡瑪老婆先遲疑了一下,才吞吞吐吐的說道:“他在……不在家,大侄子,你找你叔父有什麼要緊事?可以先對叔母說嗎?”
“當然可以。”吳遠明微笑道:“其實事也不怎麼要緊,昨天晚上我父王給皇上進貢的車隊進京,順便給穆裡瑪叔父帶來了五對象牙和十支南海紅珊瑚,還有給叔父大人的公子帶來了八千兩銀子的壓歲錢,要小侄親手送給穆裡瑪大人,以感謝穆裡瑪大人對我吳氏一門的照顧。既然叔父大人不在,小侄就把這些東西帶回去了。”
“五對象牙?十支南海紅珊瑚?八千兩銀子?”穆裡瑪老婆的眼睛裡閃爍出白銀的光芒,但想到這些東西既然是點名送給穆裡瑪的,怎麼也飛不掉,所以還是強忍着不肯鬆口。吳遠明猜到她的打算,故意一拍額頭說道:“唉,小侄真是笨死了,既然叔父大人不在家,小侄可以把禮物送到鰲相爺府上,請伯父大人轉交給叔父大人,這樣小侄也不算違反父命啊。”
“大侄子且慢,就不用勞煩你伯父了。”穆裡瑪老婆一聽急了,鰲拜可是個鷺鷥腿上刮肉、蚊子肚裡剜油的主,正月初八那天穆裡瑪做壽,收到的賀禮銀就有三分之二落入鰲拜腰包——也不全怪鰲拜貪心,穆裡瑪沒有鰲拜這個大哥,白癡才送他這麼多禮金!吳遠明送穆裡瑪的這些東西到了鰲拜手裡,穆裡瑪還能拿到一半就燒高香了。所以穆裡瑪老婆趕緊叫道:“大侄子,你叔父就這家裡,我這就去把他叫出來。”
“既然如此,那就勞煩叔母大人稟報了,小侄就在這裡等候。”吳遠明很有禮貌的說道。穆裡瑪老婆則一邊往家裡跑,一邊扭頭向吳遠明叫道:“大侄子你千萬不要走,叔母馬上就把你叔父揪出來——!”穆裡瑪老婆這麼急切,倒不是她沒見過吳遠明送的那點銀子和珊瑚、象牙,而是經過聚豐銀號的事件後,穆裡瑪家裡已經連過正月十五元宵節的銀子都沒有了,急需銀子救急啊。
不一刻,滿臉指甲印的穆裡瑪被老婆揪着耳朵從大堂裡提溜出來,一直提溜到吳遠明面前,穆裡瑪苦笑着說道:“世子見諒,老夫這幾天身子不適,所以世子幾次登門拜訪,老夫都沒有與世子見面,多多原諒,多多原諒。”
“叔父那裡話,是小侄冒昧打擾才應該告罪。”吳遠明心裡偷笑,臉上仍然是非常有禮貌。穆裡瑪又是一陣苦笑,他老婆則迫不及待的說道:“大侄子快請進,和你叔父到客廳裡用茶,叔母這就去給你們安排酒宴,一會你們叔侄倆好好喝幾盅。”吳遠明一笑,答道:“如此便叨擾了。”吳遠明又轉向吳祿叫道:“吳祿,快把我孝敬叔父的禮物拿來,還有車上的銀子,也全卸下來。”
雖說穆裡瑪是心不甘情不願與吳遠明見面的,但他畢竟是個非常貪財的主,手裡又正缺錢,見到吳遠明帶來的五對象牙和十支紅珊瑚時,渾濁的老眼還是瞪大了一倍,對吳遠明的態度也親熱了許多。客套了幾句之後,穆裡瑪終於開口問道:“世子幾次三番尋找老夫,不知有何指教啊?”
“叔父,實不相瞞,小侄是向叔父求援來了。”吳遠明抱拳很坦白的說道:“皇上已經下旨,讓小侄在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代父晉見聖駕,一是進獻賀禮,二是商量補發雲貴軍餉一事。這頭一條好辦,無非就是跪拜進禮,可這第二條就比較麻煩,叔父大人你也知道,小侄在朝中只是一名閒散大臣,在朝廷裡孤立無援,說起話來底氣自然不足。所以小侄向叔父大人求助,想請叔父到時候在朝廷上幫侄兒說幾句話,向朝廷說明雲貴駐軍的難處,幫侄子多討一些軍餉。事成之後,小侄定有重謝。”
“大哥果然是料事如神,這小子找我果然是軍餉的事。”穆裡瑪先在心中說上一句,又一攤手說道:“世子,你這可是找錯人了,老夫雖然掛名是一個三品的靖西將軍,可是自從進了北京以後,老夫就一直閒居在家,一直沒有掌握實權,到了朝廷上,老夫比你世子你還要人微言輕啊。”
穆裡瑪說的倒是大實話,鰲拜當年把穆裡瑪調進北京是想讓親兄弟接替吳六一擔任九門提督,可惜九門提督這個位置是要皇帝親自點頭纔算數的,而康熙那敢把九門交給鰲拜的親兄弟啊?後來鰲拜想讓穆裡瑪改爲接管豐臺、密雲駐軍統領,也遭到康熙和孝莊的強烈反對,導致穆裡瑪進京後一直閒居在家,沒能撈到什麼實權。不過穆裡瑪收了吳遠明那麼多銀子,也不好意思完全推脫,又給吳遠明出主意道:“世子,要不你去找濟世吧?他是吏部尚書,在朝上說話比老夫管用。”
“濟世大人當然是要找的。”吳遠明微笑道:“不過濟世大人在朝廷上說的一百句話,比不上鰲伯父的一句話,而鰲伯父與叔父你是親兄弟,叔父只要勸鰲伯父助小侄一臂之力,那小侄在朝上就再沒有後顧之憂了。當然了,小侄給伯父和叔父的孝敬,自然是少不了的。”
“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區區一萬兩銀子就想買動我去找大哥捱罵?”穆裡瑪不屑的在心裡哼哼道。穆裡瑪素來懼怕大哥,鰲拜已經決定不幫吳遠明討軍餉,穆裡瑪也不敢去勸鰲拜回心轉意——順便找鰲拜的一頓臭罵。所以穆裡瑪哼哼唧唧的說道:“世子,如果你想請我大哥幫忙,那你親自去找他就行了,何必讓老夫代爲轉告呢?”
“不瞞叔父,小侄已經找過伯父了,可惜吃了閉門羹。”吳遠明垂頭喪氣的說道:“小侄沒有辦法,只好來求叔父引見,叔父請一定要幫小侄這個忙。”
“不行啊。”穆裡瑪表現得比吳遠明更沮喪,嘆息道:“世子,對你說老實話吧,老夫因爲行事偏頗,屢遭大哥訓斥,所以除非是大哥要見老夫,否則老夫絕不敢主動去登大哥的門去找罵。就拿這次聚豐銀號的事來說吧,老夫損失之慘重,在京城百官中不敢說最多,卻絕對是最慘!但老夫寧可餓肚子過元宵節,也不敢去找大哥借錢過日子。”
“大侄子,你叔父沒騙你。”這時候,去安排酒宴的穆裡瑪老婆回到大堂,聽到穆裡瑪與吳遠明的對答便向吳遠明說了實話,穆裡瑪老婆指着穆裡瑪的臉說道:“大侄子,說家醜不怕你笑,你叔父臉上的傷就是我抓的,因爲那個倒黴的聚豐銀號銀庫被叫花子搶了,我們家裡的銀票就全變成了擦腚紙。剩下的現銀連一千兩都沒有,可家裡幾十口人要吃飯穿衣啊,關外的莊子也要銀子週轉,沒辦法,叔母就逼你叔父向你伯父去借錢,可你叔父怕被你伯父臭罵,寧可被我抓得滿臉是傷,也不敢去找你伯父開口。”說到這,穆裡瑪老婆抹了把眼淚,又說道:“酒宴我已經在東花廳安排好了,你們叔侄倆快去喝幾盅吧,粗茶淡飯的,大侄子千萬不要嫌棄。”
“一吃二請三送禮,酒桌之上好說話。”吳遠明心裡嘀咕一句,站起身來說道:“小侄還真有點餓了,那就叨擾叔父一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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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穆裡瑪老婆所說的那樣,她安排的酒宴僅有很平常的雞鴨魚肉和一個涮羊肉火鍋,相對其他官員權貴家中的酒席來說,確實寒酸了些——不過比起王煦王傻子家和對吃喝並不在意的吳遠明家中的酒席來,還是要強上百倍的。酒也是京城中常見的二鍋頭,弄得穆裡瑪對堅持要來做陪的老婆牢騷滿腹,“世子剛纔不是送來了一萬兩銀子嗎?你怎麼不安排些象樣點的?”
“咱們家在綢緞店、成衣店和古玩店還欠着四千多兩多銀子的帳,還有元宵節給各位王爺和皇上的賀禮,什麼不要花銀子?一萬兩銀子經得住花幾次?”穆裡瑪老婆眼睛一鼓,穆裡瑪乖乖坐下,向吳遠明苦笑道:“讓世子見笑了,過年的時候老夫給家裡人添了些衣服,又買了些禮物孝敬在京的王爺,本想過完元宵再結帳的,誰曾想……唉,飛來橫禍啊!”
穆裡瑪淪落到這地步,吳遠明是始作俑者。看到穆裡瑪的慘相,吳遠明幾乎不存在的良心有些發疼了,“叔父放心,一會侄子再讓人給叔父送一萬兩現銀來救急,全當侄子孝敬叔父的,叔父先過了這元宵節再想辦法吧。”
“這怎麼好意思?”穆裡瑪本想再客氣幾句,可他老婆已經迫不及待的說道:“那就太感謝大侄子了,大侄子真是雪中送炭啊,今後大侄子有什麼事要找你叔父幫忙,只管開口,我們家一定報答大侄子的大恩大德。”
“區區一萬兩銀子,何足掛齒?”吳遠明客氣一句,舉起酒杯說道:“叔父,小侄敬你一杯。”
穆裡瑪正感激吳遠明的雪中送炭呢,吳遠明敬酒自然酒到杯乾。俗話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幾杯酒下肚,滿腹心事的穆裡瑪話就開始多起來了,絮絮叨叨的自然全是聚豐銀號倒閉給他造成的損失,說到動情處,穆裡瑪老淚縱橫,他老婆也在一旁抹起了眼淚,哭泣道:“大侄子,你叔父命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攢下些銀子,本想靠着那些銀子安度晚年,可突然捱了這麼一下子,老兩口連棺材本都沒有了,你妹妹的嫁妝也……”說到這,穆裡瑪老婆心裡一動,問道:“大侄子,你可曾娶妻?”
“你老糊塗了?世子早已娶妻,而且娶的是建寧和碩公主,金枝玉葉!”夫妻連心,老婆的意思是什麼穆裡瑪當然知道,穆裡瑪馬上打破妻子找一個金龜婿的美夢。以吳遠明的德行雖然不反感政治聯姻,但穆裡瑪女兒的身份地位明顯沒有什麼利用價值,加上穆裡瑪的女兒吳遠明在穆裡瑪壽辰上也見過——長得和建寧公主有得一比,吳遠明自然更不會感興趣。倒是穆裡瑪老婆低聲嘀咕道:“做妾也行。”
“叔父既然清貧如此,那小侄有一個發大財的機會贈與叔父,不知叔父可感興趣?”吳遠明見時機已道,便開門見山的說道。穆裡瑪也不是笨蛋,馬上聽出吳遠明的弦外之音,知道吳遠明肯定是要他以拉大哥入夥爲條件,才肯拿出大筆銀子孝敬他,所以穆裡瑪並沒有馬上答應。而穆裡瑪老婆可不象穆裡瑪那麼想得多,急切的問道:“大侄子,你說的是什麼機會?能發多大的財?”
“能發多大的財,這不取決與小侄,取決於叔父自己。”吳遠明凝視着穆裡瑪的雙眼,慢慢的說道:“只要叔父在討要軍餉之事上助小侄一臂之力,事成之後,小侄拿出軍餉總額的一成,一半送與鰲伯父,一半孝敬叔父!”
“大侄子,你的意思是,把雲貴軍餉的半成送與我?”穆裡瑪只覺得心跳加速,呼吸幾乎停頓。吳遠明點頭道:“不錯,這半成軍餉的數目,不比叔父損失的銀子少吧?”
“雲貴軍餉是以前是每年三百萬,朝廷今年肯定要恢復到這個數字!加補發前兩年的軍餉,又是兩百萬兩銀子!還有裁軍所需的遣散軍餉,這又是一個大數目……。”穆裡瑪在心裡飛快計算,越算越覺得難以呼吸。穆裡瑪在聚豐銀號損失的紋銀總數是三十萬兩,但根據穆裡瑪估計,朝廷這次爲了讓吳三桂裁軍,至少要拿出八百萬兩軍餉來安撫吳三桂,也就是說,穆裡瑪起碼能拿到四十萬兩銀子的回扣!而穆裡瑪的老婆卻不知道丈夫能拿到多少,只是看丈夫的臉色,估計出這筆銀子肯定不少。
“叔父只管放心,朝廷剛下詔封了聚豐錢莊在其他省的銀庫,手裡有的是銀子發軍餉。”吳遠明陰陰的說道:“那些銀子本來就是叔父的,難道叔父不想收連本帶利的回來嗎?難道叔父忍心看着自己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換來的銀子,白白被當今皇上拿去修乾清宮和承德避暑山莊嗎?”
“好,最多再被大哥臭罵幾頓,怎麼也要搏一把!”被吳遠明一煽風點火,越想越覺得自己太虧的穆裡瑪重重一掌拍着桌子上,震得杯盤壺盞亂飛。穆裡瑪咬牙道:“大侄子,這件事你還要再說動一個人,也給他一點好處,只有他和我聯手向我大哥進言,纔有希望說動我大哥幫你!”
“什麼人?”吳遠明飛快問道。
“班布爾善。”穆裡瑪答道:“在我大哥面前,他比我吃香,只有他也站在你這邊,這事情纔有希望!”
“這個好辦,但是小侄要和班布爾善接觸,還是要請叔父幫幫忙。”吳遠明也知道班布爾善在鰲拜一夥中的重要性,知道不拉攏這個陰毛家就無法說動鰲拜,“今天晚上請叔父在家中設宴,把班布爾善和伯父手下的其他人請來赴宴。”吳遠明看看穆裡瑪老婆那難看的臉色,又補充道:“叔父大人放心,擺宴席和請戲班子的錢,全部由小侄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