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懷狐疑的進到書房,多日不見的楊起隆果然在書房中與姚啓聖交談着什麼,因爲是吳遠明的長輩,吳遠明進來後姚啓聖自然不用起身迎接,但是年齡與吳遠明相仿的楊起隆竟也不肯起身,還從容不迫的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蹺起腿身子微微後仰,那氣勢,彷彿是上級接見下級一般。
“小樣,裝龍子鳳孫還裝得蠻象。”吳遠明暗罵一聲,也懶得和這假朱三太子計較,大咧咧的叉腿坐到楊起隆對面,先抓起几上的茶壺對着茶壺嘴粗俗的猛灌了一氣,然後才放下茶壺擦着溢出嘴角的茶水說道:“楊先生,許久不見,上次在東興樓,不知楊先生爲什麼沒有賞光——我可是爲楊先生準備了五萬兩銀子的銀票。”
“哼哼,世子,你就不要耍朱某了。”楊起隆冷笑道:“上次與世子一別之後,康熙的十三衙門就突然知道了楊起隆這個名字,還知道楊起隆是鍾三郎香會的總香主——這難道是巧合?如果不是朱某在十三衙門裡也有幾個眼線,冒冒失失到了那遍坐朝廷百官、樓下里三層外三層上千韃子軍隊包圍的東興樓,朱某還能活着回來嗎?”
“楊先生的身份暴露了?還是在從我家離開後暴露的?”吳遠明吃了一驚,仔細回憶那天的情景,覺得康熙和孔四貞那天去東興樓,似乎是有些衝着楊起隆去的意思。想到這裡,吳遠明不由產生一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苦笑道:“這麼說,楊先生懷疑是吳某向朝廷出賣了楊先生了?那楊先生爲什麼還要夤夜登門?難道是來找吳某秋後算帳的?”
“不瞞世子,朱某開始是懷疑上了世子。”因爲冒充朱三太子騙人的時間久了,連自己都認爲自己是朱三太子了,所以楊起隆一口一個‘朱某’的自稱,冷冷道:“爲此,朱某花了不少力氣調查這件事,直到今天下午才查出結果,結果讓朱某鬆了口氣,原來世子真是無辜的,出賣朱某的人是世子府上的一名親兵。今後還請世子多多管教下人,不要再做出那害人害己的事了。”
“出賣你的人是我家裡的親兵?”吳遠明對楊起隆的話將信將疑,雖說老爸留下的親兵的家眷全被押在雲南,絕大部分都可以相信,但是也不排除其中會有什麼敗類——尤其是面對孔四貞那個**,正常男人都有可能會犯錯誤。這時老狐狸姚啓聖插嘴道:“孩子,爲父覺得楊先生言之有理,咱們家裡也不敢保證安全,爲父已經安排幾個親兵隊長去自查自糾了,一定會找出那個叛徒。”
吳遠明點點頭,心說這樣做雖然有些傷害親兵們的自尊心,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在自己準備逃出北京的當口,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吳遠明又問道:“既然楊先生知道吳某是清白的,那楊先生今天晚上來吳某這裡有什麼事呢?是想索要吳某答應給楊先生那筆銀子?還是有其他什麼事?”
“索要銀子的當然的。”楊起隆老大不客氣的回答一句,又說道:“除了銀子的事情外,朱某還想問世子一句,世子打算什麼時候逃出北京?”
“我什麼時候逃出北京?”吳遠明警覺的瞟一眼楊起隆,不明白這個冒牌朱三太子突然問這件事情幹什麼,便試探道:“吳某不知道楊先生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吳某住在這北京城裡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出入乘綠暱大轎,過的是神仙般的太平日子,吳某爲什麼還要逃出北京?”
“表弟就不要自欺欺人了。”楊起隆忽然改了對吳遠明的稱呼,咯咯怪笑道:“爲了昭惠小姐,表弟你帶兵圍攻皇帝衛隊,差點把北京城鬧翻了天,雖說這件事情被太皇太后那老太婆強行壓制下去,但是那個老太婆是因爲鰲拜在一旁虎視耽耽,纔不得不向表弟做的讓步。如果鰲拜突然倒臺,表弟你就不怕韃子皇帝找表弟秋後算帳嗎?”
“楊先生此言差矣,鰲中堂剛被皇上封爲太師,聖眷正隆,又手握重兵總督天下兵馬,怎麼可能突然倒臺?”姚啓聖再次插話道。楊起隆一笑順口答道:“韃子的軍隊將領大多是鰲拜的人不假,但是這些人絕大部分駐紮在全國各地無法連成一氣,駐紮在北京城裡的軍隊卻大都在康熙手裡。雖說有一支豐臺駐軍是鰲拜鐵桿黨羽,可惜鰲拜中計自毀長城撤換了豐臺駐軍統領,又將注意力轉移到我這鐘三郎香會頭上,康熙乘鰲拜委任的新統領尚和未上任和的分心對付我這鐘三郎香會的機會,已經加緊籠絡豐臺駐軍的中下級軍官了。就在此刻,康熙的新情報統領孔四貞就睡在豐臺駐軍參將劉曲廷的被窩……。”
說到這裡時,楊起隆才猛然發現自己被姚啓聖套出不少話,暗暗後悔之餘趕緊住口。吳遠明卻聽出楊起隆話中的毛病,不由大笑道:“明白了,原來是楊先生的鐘三郎香會被鰲拜盯上,香會裡的各種活動都受了限制,爲了轉移朝廷的注意力,所以來煽動吳某逃出北京,讓吳某來吸引朝廷的目光。身爲質子的吳某逃走,朝廷必然擔心家父造反,這樣一來,朝廷就只顧盯着吳某父子沒精力去注意楊先生的鐘三郎香會,楊先生便可以乘機亂中取利了。”
“是啊,楊先生的算盤實在打得太好了。”姚啓聖捻着花白鬍須微笑補充道:“質子擅自逃離北京,平西王想不造反也沒辦法了,天下兵戈一起,楊先生這位前朝的朱三太子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是又怎麼樣?這件事情,歸根到底都是你們的錯!”用意被吳遠明和姚啓聖看穿後,楊起隆惱羞成怒道:“你們的手下出了叛徒,把我的事情抖露給了朝廷知道,康熙那個小鬼乘機設下奸計,藉口我籠絡圈地難民,哄得鰲拜那個老蠢貨分心對我的鐘三郎香會窮追猛打!就在今天中午,鍾三郎香會通州分會就被鰲拜的人抄了,當場抓了許多香會教民,還抄出不少武器!這樣一來,鰲拜對我的鐘三郎香會打擊勢必更猛,估計不出三天,通緝我楊起隆的告示就會貼滿北方五省!如果不是你們這裡出了毛病,我至於淪落到這地步嗎?”
“還有這樣的事情?”吳遠明一楞,心說如果真是我親兵隊伍裡出的毛病,那我可就把楊起隆坑苦了,不過這樣一來,北方的形勢勢必又會出現新的變數,如果加以引導的話,說不定對自己家也是一件好事。姚啓聖則肚子裡偷笑,又徉做詫異的問道:“楊先生的鐘三郎香會不是號稱有百萬之衆嗎?除去三藩的軍隊,朝廷直接八旗綠營也不過九十餘萬,還分佈在全國各地,楊先生爲什麼不直接發動香會教衆與朝廷火併呢?這樣一來,起碼北方唾手可得啊。”
楊起隆啞口無言,他自己比誰都清楚,他所謂的百萬教衆可是包括了不能上戰場的老弱婦孺,即便是剩下的青壯男丁也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先不說沒有那麼多武器裝備軍隊,就算武器充足,沒有經過正規的軍事訓練到了戰場也是軟腳蝦——打仗可不是比人多。而訓練軍隊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再說在北方私下訓練軍隊也是絕對不可能的,加上現在已經被朝廷盯上,再不做動作就得等着被朝廷連根拔除。所以楊起隆在走投無路之下便打起了吳三桂的主意,只有煽動吳三桂立即起兵,他楊起隆纔有混水摸魚的機會。
“世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沉默一段時間後,楊起隆決定向吳遠明攤牌,將鋼鐵長扇一擺說道:“不錯,朱某眼下確實狀況不妙,如果不採取行動的話,朱某的鐘三郎香會遲早會被朝廷連根拔除。但世子你眼下雖然一時無礙,但用不了多久狀況只怕比朱某更慘,剛纔朱某已經說了,康熙那小鬼這幾天正在加緊對鰲拜黨羽的籠絡和分化,根據我掌握的情報,孔四貞那**勾引拉攏男人的本事確實不是蓋的,豐臺駐軍至少三分之一的中下級軍官已經倒向康熙,只等豐臺駐軍中那兩個參領到孔四貞牀上做一夜遊後,鰲拜在北京城外的軍隊基本就算完蛋了。同時駐紮在熱河、只聽太皇太后命令的八旗騎兵最近也有異動,熱河駐軍中有上萬軍隊不見了去向。雖然那邊對外宣稱軍隊是去了外興安嶺打老毛子。但根據我們的秘密調查,在八達嶺以北的密林中多出了一座軍營,這個軍營的給養並不通過兵部調撥,而是由熱河和承德兩處皇莊秘密供給,他們的目標是誰,世子你應該比朱某清楚吧?”
“楊先生的情報網果然厲害,吳某佩服。”吳遠明砸砸嘴答道。歷史上康熙向鰲拜動手前,孝莊確實秘密調動了熱河八旗支援康熙,只是沒想到孝莊的手段這麼厲害,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大批軍隊埋伏到了鰲拜鼻子底下。而楊起隆的情報網卻能知道這點,也屬不簡單。姚啓聖則不動聲色的在肚子裡盤算,盤算該不該把這個消息通知給鰲拜。
“綜合各方面的情況來看,距離鰲拜那老蠢貨倒臺的時間已經不長,所以說,世子你再不逃就來不及了。”楊起隆神色嚴肅的繼續說道:“雖說世子現在被朝廷緊密監視,但朱某可以保證,只要世子願意逃出這北京城,朱某可以給世子安排和保護,保管世子平安無恙的回到雲南。”
“楊先生的好意吳某心領了。”吳遠明不陰不陽的問道:“可是楊先生這麼熱情的幫助吳某,又是爲了什麼呢?難道楊先生是大清朝的活雷鋒……坦白說吧,楊先生想讓吳某爲先生做什麼?”
“希望世子說服平西王起兵反清。”楊起隆看到吳遠明臉上流露不屑,便很坦白的說道:“只要身爲人質的世子回到了雲南,平西王即便不想反清也得這麼做了,到時候朱某希望世子說服平西王高舉大明龍旗,承認朱某的先皇太子身份,事成之後,朱某與平西王劃江而治。只要我們速度夠快,趕在鰲拜與康熙決出勝負、滿清內亂結束前行動,那麼我們至少有七成勝算。”
吳遠明捏着下巴不說話,在康鰲之爭結束前起兵造反這個計劃吳遠明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也曾與劉玄初、姚啓聖私下討論過,但是兩條老狐狸都指出這個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別的不利因素暫且不說,光是雲貴產糧不能自給這點就足以卡死吳三桂大軍的脖子!劉玄初還在背後偷偷告訴吳遠明——因爲天氣原因,雲貴兩省連年歉收加之人口增長,雲貴的存糧甚至不夠軍隊做戰兩個月之用!所以吳三桂才千方百計的向朝廷多要軍餉和主動裁軍,爲的就是要從安南、暹羅等國進口稻米和屯田積糧,而云貴兩省土地貧瘠產糧不多還沒有出海口,廣西又被孔四貞家的舊將控制,要想屯滿足夠的軍糧,沒有兩、三年時間就別做這夢。
“世子,你想想,多好的機會啊。”楊起隆玩陰謀詭計還有一套,可軍事上卻是一個十足的外行,竟然吳三桂糧食充足的傻話都說了出來,煽動道:“平西王把持雲貴多年,兵精糧足,謀臣如雨,猛將如雲,一舉一動山川撼搖,唯一所欠缺的,不過是師出無名。可是有朱某呼應就不同了,只要我這朱三太子的旗號一打出去,前明百姓軍隊必然羣起響應,億萬漢人百姓民心歸附,十三省烽火齊天而起,加之滿清內亂有可乘之機,還怕收拾這幾百萬滿清韃子?”
“所以說,世子你還是趕快回雲南吧,平西王年事已高,正等着你回去繼位啊。”楊起隆現在最希望的就是吳應熊馬上逃回雲南——替自己轉移注意力,又威脅道:“若是遲了,等康熙和鰲拜決出勝負,喪失戰機不說,只怕世子還會有殺身之禍。”
如果楊起隆早一天來找吳遠明煽動吳遠明逃跑,那吳遠明也許還會考慮他的提議,但眼下吳遠明已經想出既不迫使老爸造反、又能安全逃出北京的辦法,所以吳遠明稍一思索就搖頭拒絕道:“楊先生的好意吳應熊心領了,但是家父與吳某忠於朝廷,絕無造反作亂之心,寧可朝廷負我吳家,絕不能是我吳家揹負朝廷。所以吳某對楊先生的好意只能是感激,卻不能接受。”
“世子,你真打算留在北京陪鰲拜送死?”楊起隆立即逼反吳三桂的如意算盤被吳遠明打亂,不由又惱羞成怒起來。吳遠明堅決的搖頭拒絕道:“不敢欺瞞楊先生,前日在北京城外的山沽店,吳某已經與皇上對天發誓互不相負,皇上金口玉言,吳某相信他!”說着,吳遠明從書案上拿起一個盒子,從中取出一張五萬兩銀子的花旗銀號莊票,遞到楊起隆面前說道:“楊先生,這五萬兩銀子是吳某答應給你的,先生拿去招兵買馬也好,貼補私用也好,吳某絕不過問,也算是吳某向楊先生賠罪——誰叫我手下的叛徒泄露了楊先生的身份。”
“呵呵,世子真的打得好算盤。”楊起隆怒極反笑,“這五萬兩銀子,是打發叫花子?還是給朱某武裝鍾三郎香會教衆,讓朱某在北方給康熙搗亂,給平西王騰出準備時間?”
“隨便楊先生怎麼想。”吳遠明一聳肩膀,心說五萬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你不要就拉倒。楊起隆大怒過後又是一陣冷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放在吳遠明面前,冷笑道:“世子,如果這個人希望和你一起逃出北京雙宿雙飛,不知你可動心?”
“這是什麼?”吳遠明狐疑打開的那個布袋,只看了一眼就面上變色,驚叫道:“我送給惠兒的珍珠項鍊!”接着吳遠明騰的站起來,衝楊起隆低聲怒吼道:“好啊,我就奇怪怎麼找不到惠兒,原來她在你手裡!快說,你把她怎麼樣了?”
“世子不要錯怪好人,昭惠小姐是自己送上門來的。”楊起隆怪笑道:“其實世子應該感謝朱某,如果不是朱某救下昭惠小姐,昭惠小姐那天晚上就要落入與世子對天發誓互不相負的韃子皇帝手裡了。昭惠小姐確實很漂亮動人,漂亮連不怎麼好色的朱某都十分心動,更別說那個天天要喝生鹿血壯陽的韃子皇帝了。”
“你想要怎麼樣?”吳遠明強忍怒火沉聲問道。楊起隆一笑,敲起二郎腿慢慢說道:“不想怎麼樣,只要世子你馬上逃回雲南,說服平西王承認我朱慈炯的身份,再把世子在北京的花旗銀號連同銀庫裡的所有銀子都讓給朱慈炯,昭惠小姐自然會回到世子的身邊。”
“你做夢!”吳遠明大吼道:“來人,給我拿下這個楊起隆!”
“得令!”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書房房樑上同時跳下六名吳三桂衛兵,六柄鋼刀立即架到楊起隆脖子上。楊起隆也不反抗,微笑道:“世子不必着急,朱某在出門之前已經向手下打個招呼,只要在四更之前朱某沒有回到家中,那麼至少有上百名男子將成爲昭惠小姐的夫婿——誰都想嚐嚐險些成爲韃子皇后的美女的滋味啊。”
“卑鄙小人!”吳遠明氣得七竅生煙,楊起隆微笑答道:“朱某這招是向世子學的,當初世子不也是用這招對付魏東亭的未婚妻嗎?”
這回換吳遠明無言以對了——報應啊,咬牙嚼脣半天,吳遠明才憋出一句極勉強的話,“楊起隆,你認爲我會爲了一個乳臭未乾小丫頭逼得我父王造反嗎?”
“世子家學淵源,爲了心愛的女人,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楊起隆微笑答道。吳遠明無語,心說又是報應,當初自己用這招堵了無數人的嘴,現在變別人以這招堵自己的嘴了。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姚啓聖突然咳嗽一聲,不等吳遠明說話,楊起隆搶先笑道:“世子,你義父已經向你發出暗號了,讓你同意朱某的條件,你的意思如何?”
“該死的傢伙,竟然連我和義父之間的暗號都知道了。”吳遠明對楊起隆恨得是咬牙切齒,卻又投鼠忌器對他無可奈何。見老奸巨滑的乾爹發出暗號叫自己同意,遲疑了片刻後,吳遠明終於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
“我給你兩天的時間準備,兩天之後,我會派人來找你安排出逃計劃並接管花旗銀號。如果你不怕你的惠兒發生什麼意外,你就儘管派人來跟蹤我的行蹤吧。”扔下一句話後,楊起隆上轎被四個隨從擡着揚長而去。和吳遠明一起送他出門的姚啓聖則看着楊起隆一行離去的背影冷笑,心道:“這傢伙快被逼得走投無路了,竟然打起了逼吳三桂造反的主意——也虧他想得出這個移花接木的主意。只要再推他一把,不怕他不把東西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