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應熊,你當我孫廷齡是什麼人?我孫廷齡身爲大清臣子,豈能與你這樣的亂臣賊子同流合污?”孫廷齡將手中酒杯摔得粉碎,鐵青着臉怒氣衝衝的向吳遠明怒吼。那模樣,還真有些大清忠臣孝子的風骨表情。吳遠明則不急不惱,繼續玩弄着酒杯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一個大清臣子!大清忠臣!大清棟樑!哈哈哈哈……!”吳遠明一帶頭,姚啓聖、李雄飛和施世綸三人也是鬨堂大笑,施世綸還向孫廷齡指指點點,就象看到一件很好玩的物事一樣。
“你們笑什麼?”孫廷齡板着臉問道。吳遠明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放下酒杯冷笑道:“我們笑的是,你把自己當成大清臣子,可朝廷卻未必把你當成臣子,在那些滿韃子眼中——說句不中聽的話,孫將軍你連他們的包衣奴才都不如,最多也就是個冤大頭,給滿韃子賣了還要給他們數錢。”
“此話怎講?”雖然孫廷齡隱隱猜出吳應熊接下來準備說什麼,可還是忍不住問道。吳遠明笑着向施世綸一努嘴,微笑道:“廷齡兄弟,你何必裝糊塗欺騙自己呢?你的那些事情連小孩子都知道,何必再來問我?這樣吧,世綸,你給廷齡兄講講他是怎麼被滿韃子當冤大頭的。”
“是。”只有十來歲卻被姚啓聖**得機靈無比的施世綸答應一聲,先老練的向孫廷齡一拱手,然後才說道:“世綸不才,先背誦一首當世大才子吳梅村的七言絕句,請廷齡兄斧正。”言罷,施世綸高聲背誦道:“聘就蛾眉未入宮,待年長罷主恩空;旌旗月落鬆楸冷,身在昭陵宿衛中。”
“這是什麼意思?”別看孫廷齡長得也算花團錦繡,在詩文歌賦上卻是二楞子,僅知皮毛,自然不明白這首詩的意思。施世綸佯做驚訝道:“廷齡兄,你當真不明白這詩的意思?這詩所敘之人,就是廷齡兄的未過門妻子孔四貞格格啊!順治九年,四格格年僅十一歲的時候被送到北京,當即被封爲東宮皇妃,卻因爲年齡太小沒有正式與先皇成親——這就是聘就蛾眉未入宮的意思。當時吳大才子被滿韃子強徵爲官,在韃子朝廷裡出任國子監,親眼目睹了這件事情,所以這纔有了這首詩。”
“是啊,這事我也知道,後來先皇駕崩,我和四格格又在小時候就訂了親,太皇太后老祖宗就又把四貞指給了我做妻子,這有什麼奇怪?”孫廷齡狐疑的問道。施世綸一笑,“這是沒什麼奇怪,但下一句就奇怪了——待年長罷主恩空,這句詩看似說等到四格格長大成人的時候,順治皇帝就已經架崩了,可這個‘恩’字用得很奇怪啊?封四格格爲東宮皇妃的是太皇太后,又沒正式成親?關順治皇帝什麼事?可這個‘恩’字想表達什麼呢?”
“表達什麼?”孫廷齡心頭升起一個不好的預感,趕緊追問道。施世綸佯裝迷惑的說道:“當時我讀這句詩的時候,也曾對這個‘恩’字大惑不解,後來有一次我隨父入宮參加國子監大典——家嚴正是海霹靂施琅,無意中聽到皇帝翻牌子選妃子侍寢的事情,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恩’字——說的就是恩寵臨幸啊!”
“小孩子胡說八道,如果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一掌摑死你!”孫廷齡大怒下幾乎當場翻臉,但考慮到施世綸的老爸海霹靂施琅是個招惹不起的人物,還是強行忍住。施世綸收起嬉笑,臉色嚴肅的說道:“小弟是不是胡說八道,順治是個什麼人,將軍你心裡應該比小弟清楚,當年發生在這揚州的揚州大屠殺中,順治曾下旨從俘虜中挑選一百零七名美貌少女進貢,那些少女除少部分被順治賜給韃子王公外,其她大部分入宮後就下落不明,至今音信全無。順治看上了他親弟弟博穆博果爾的福晉董鄂氏,**導致董鄂氏懷孕,後被納爲皇貴妃,博穆博果爾也死得不明不白。順治連他親弟弟的妻子都下得去手,何況已經被冊封爲東宮皇妃的四格格?廷齡兄,四格格的容貌可不在董鄂氏之下啊!”
“胡……胡說八道!你……你這只是猜測!”孫廷齡還在嘴硬,說什麼都不肯接受他的未婚妻已經被順治玷污的事實。這會換吳遠明開口了,吳遠明冷笑道:“廷齡兄弟,你說得對,宮闈裡的事情我們無法親眼得見,只能憑空猜測,但四格格後來爲什麼變成這樣呢?這難道不是四格格自暴自棄的表現?還有一點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玷污四格格清白的韃子皇帝並非順治一個,現在這個康熙皇帝也曾經侮辱過你的未婚妻!”
“胡說!”孫廷齡聲嘶力竭的狂吼起來,吳遠明冷笑道:“這是我親眼所見,信不信由你。”吳遠明飛快把那天在山沽店中發生的事情對孫廷齡說了一遍,末了又說道:“廷齡兄弟,今天在碼頭上犟驢子那些韃子走狗怎麼侮辱你,你是親身經歷的,他們話裡包含的意思,我想你也心知肚明。雖然事實很殘酷,但我還是不得不告訴你,你的未婚妻孔四貞格格,已經變成了韃子皇帝手裡的工具、一個用美色籠絡部下走狗的工具!”
“嗚嗚……。”雖然孫廷齡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實放在面前,卻無法承受不了這麼沉重的打擊,竟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吳遠明趁熱打鐵說道:“廷齡兄弟,正因爲事實如此,所以韃子皇帝纔對你百般提防,你雖然掛名廣西將軍,但廣西兵權實際掌握戴良臣、王永年和馬雄三個人手中,你完全是一個空架子,你只要稍有異動,他們三個人隨便動一根手指頭就能讓你碎屍萬段,你願意永遠生活在這樣朝不保夕的環境裡嗎?奪妻之恨等同殺父之仇,你真想戴着這頂綠帽子、揹着烏龜的名號忍氣吞聲窩囊一輩子嗎?”
“我,我不想,可我有什麼辦法?”孫廷齡抽泣着說道。吳遠明微笑着向孫廷齡伸出右手,微笑道:“棄暗投明,到我父王麾下效力,我父王幫你收拾戴良臣、王永年和馬雄,幫你控制廣西,打通雲貴與福建、廣東的交通線!待到將來大功告成之時,即可以報奪妻之仇,又可以千古留芳,封王領地,何其妙哉?”
“平西王想要造反,這點我早就看出來了。”孫廷齡遲疑着說道:“可平西王手裡也就五六萬人馬,今年又裁軍一半,就這點人馬,可能嗎?”
“怎麼不可能?”吳遠明冷笑道:“先不說韃子南有耿精忠、尚可喜,西有***、察哈爾,東有臺灣鄭經,四面受敵,就是我父王這幾萬人馬,他康麻子也得動用全國之力方能匹敵!我父王手下人馬確實只有三萬,但云貴適齡男丁每年都要在農閒季節接受軍訓,軍隊每一個普通士卒都是以什長標準訓練,什長以哨長標準訓練,哨長又是營官標準,以此類推,待到動手之時,我父王動手的時候,軍隊能擴軍多少?”
“擴軍十倍!我明白了,我以前一直奇怪平西王爲什麼對軍隊訓練要求這麼嚴格,一直以爲平西王只是想要軍隊再精銳一些,原來還有這個道理!”孫廷齡恍然大悟,拍着腦袋驚叫道。吳遠明冷笑道:“不錯,這就是我父王的高明之處!當年韃子入關,整個韃子滿八旗不過二十萬人馬,照樣奪得天下,我父王擴軍之後至少有三十萬,這麼精銳的軍隊加上福建、廣東、***與鄭經的兵力——對了,現在還要加上你的廣西,還怕不能將韃子那點人殺得一乾二淨?光復漢家江山?”
“廷齡兄弟,你現在只要在這份文書籤字畫押,將來我擔保你至少可以得一個臨江王的位置,廣西、湖南和江西的一部分,都將是你的地盤。”吳遠明將一封事先寫好的書信放在孫廷齡面前。吳遠明說的話其實大而空,要換平時不一定能說服多少有點頭腦的孫廷齡,但現在孫廷齡正受到犟驢子等人的侮辱、孔四貞的背叛和吳遠明的激將刺激而情緒激動萬分,沒做太多想就在那封他效忠吳三桂並把康熙祖宗十八代女人全部操完的書信上簽字畫押,雙手遞給吳遠明,“世子,孫廷齡知道,簽了這封書信以後,孫廷齡這條命就算交給平西王爺了,廷齡只想說一句,希望我沒選擇錯。”
“廷齡兄弟,你怎麼會選擇錯呢?要不了多久,你就是貨真價實的廣西將軍了,再過上幾年,你就是我們漢人的民族英雄。”吳遠明微笑着把那封書信吹乾墨跡,遞給李雄飛收好,又給孫廷齡遞上一杯酒,“廷齡兄弟,爲了我們反清復明的大業,幹上一杯!”
“幹。”孫廷齡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手腕顫抖着和吳遠明碰了一杯,然後又把酒杯摔得粉碎,大聲問道:“世子,你說吧,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是和你回雲南去尋求平西王爺支持?還是到廣西去發動兵變,把戴良臣那幫兔崽子宰了,把兵權先搶過來?”
“發動兵變,必須要有忠於你的中級將領配合,這要慢慢來,需要有得力的謀士給你策劃,也要大量的銀子金子支持,這些我父王都可以提供給你,你不用急。”能用銀子控制下廣西的兵馬,這個交易無疑是非常划算的,所以吳遠明這個許諾倒也不是往常愛用的空頭承諾,而是真正打算實施的計劃。吳遠明又嚴肅說道:“但眼下有一件急事我們必須要辦,顧炎武、黃宗羲和呂留良三位江南文壇領袖被韃子抓住了,我們得想辦法把他們救出來,只要能爭取他們倒向我們,那麼天下文壇的輿論就對我們有利不說,我們也可以得到大量的讀書人支持,可以完全解決文官不足和內政人才匱乏的窘境,而這些讀書人的背後,還有全天下的士林和地主!”
……
和孫廷齡聯手後,吳遠明手上的力量大增,可用的士卒已經有三十多人,孫廷齡本身也有點武藝,和李雄飛一起成了吳遠明左膀右臂,但這點人手想要強攻揚州大牢顯然力量還不夠,所以吳遠明仍然只能用智取的手段。稍做盤算後,吳遠明先是以吳三桂侄子、平西王特使的身份給孫廷齡帶來的二十幾個人全都封了官,賞給一堆空頭銜——反正官位將來也是從孫廷齡的軍隊中出,又給了一定的現銀賞賜,最大限度的增加了這些人的忠誠度。然後又派出人手打探揚州大牢的情況,又派孫廷齡以官員身份去打聽將顧炎武等人押往江寧,離開揚州城的準確時間。
到傍晚的時候,前去打聽大牢情況的吳祿帶着情報首先回來,將一張草圖放在吳遠明面前,解釋道:“世子,我花銀子買通了一個揚州大牢的老獄卒,根據他的描述,我畫了揚州大牢的草圖,做了標高和畫了排水溝的位置,還有觀察到的兵力部署情況,我也標記在了上面。”
“很好,你很有長進。”吳遠明誇獎吳祿一句,然後才與姚啓聖共同研究起那張草圖。揚州大牢的面積佔地很大,院牆高度在四丈以上,攀爬進牆很難辦到,唯一的出入口僅剩下有內外兩道門的大牢正門;再外裡,大牢有一個長寬都在三百步以上的大院,院子兩側盡是清兵看守的營房,前側是伙房;關押犯人的牢房又有一道總大門,內有大小獄房一百餘間,全是青石牆壁,整個牢房的地形與其說是監獄,倒不如說象一個屯兵堡壘,強攻智取都十分艱難。
“我去探察情況的時候,正好遇見一個剛從裡面放出來的扒手,我向他打聽了顧炎武先生他們關押的地點,應該是在這個獄室。”吳祿指着草圖最裡側的一個畫着紅圈的獄室說道,又介紹道:“揚州大牢原來有一百五十多個看守,現在犟驢子又把他們帶來的五百人全部佈置到了大牢裡看守,大牢裡原來的廚子全部被換成軍隊伙伕,以前院子裡還有一口水井,現在也被拋棄不用,用的水全是從運河裡直接挑來的。”
“又是伍次友那個狗漢奸的安排,不過我們現在怎麼進大牢都不知道,在水井裡下毒或者下蒙汗藥是做不到了。”吳遠明搖着頭說道。姚啓聖卻指着草圖的一處說道:“有希望進去,大牢的排水溝!”吳祿眼睛一亮,忙點頭說道:“對,那個地方能進去,我聽那個指點我畫草圖的老獄卒說,當年揚州十日的時候,他就是鑽進了那個水溝逃得的性命。現在那個地方雖然用鐵棍擋住了出口,但只要時間和工具足夠,我們可以把鐵棍鋸開。”
“雖然能有希望進去,但那些看守和韃子軍隊太多了,實在不好動手。”吳遠明皺着眉頭,喃喃的說道:“如果能有辦法讓看守的軍隊喝水井裡的水就好了,我們只要在水井裡下點什麼藥,然後就容易得多了。”
“要不我們在運河裡下毒,嚇得那些韃子軍隊不敢喝河裡的水。”施世綸提議道。吳遠明瞟一眼滿臉天真微笑的施世綸,心說我這個師弟真被我乾爹給教壞了,搖頭說道:“不可能,運河水量太大,下毒用量實在太大,我們上那裡去弄那麼多毒藥?除非……。”說到這裡,吳遠明眼睛一亮,趕緊向侍侯在一邊的吳壽和吳福問道:“朱方旦在那裡?”
“他正在一個麗春院姑娘的房間裡。”吳福老實的答道。吳遠明吩咐道:“快,你們兩兄弟去把他叫過來,如果他不肯出來,就把他拖過來。”
“是。”吳壽和吳福答應一聲出去,不一刻,衣杉不整臉上還沾着胭脂口紅印的朱方旦被兩兄弟拖到吳遠明的房間,吳遠明馬上劈頭蓋臉的問道:“朱方旦,你既然是天下第一神醫,那我問你,你有沒有辦法在運河裡散佈霍亂,讓喝運河水的人患上霍亂?”
“霍亂?兒子,你真夠缺德!”姚啓聖馬上明白了乾兒子的計劃,又笑道:“不過,這才象我老叫花子的乾兒子。”
……
與此同時,正在養傷的伍次友也把李雨良叫到了面前,拉着李雨良的手,將一張事先寫好的字條放在李雨良面前,字條上寫道:“雲娘,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請你千萬不要拒絕。”李雨良陰鬱多日的瘦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握緊伍次友的手輕聲說道:“伍先生,雲娘早已決心跟你到天涯海角,願意爲你做每一件事,什麼事要說拜託呢?”
早料到李雨良會這麼回答的伍次友一笑,又拿出一張同樣事先寫好的字條,“因爲這件事事關重大,而且行事手段有傷天和,所以我必須得拜託你,請你不要拒絕。”李雨良剛有所緩和的臉色又是一沉,知道伍次友又要派她去幹骯髒事了,遲疑了許久,李雨良終於還是點頭說道:“好吧,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伍次友長舒了一口氣,又遞給李雨良兩張疊好的紙,李雨良展開,見紙條上寫道:“我與犟驢子、南懷仁因爲受傷,要在揚州盤桓治療一段時間,江蘇巡撫朱國治是個喜愛阿諛奉承的人,犟驢子和南懷仁都是天子近臣,只要他們留在揚州一天,朱國治就一天不會離開揚州,顧炎武等欽犯也一天不會押往江寧,我們仍然不算交差。”
看到這時,第一頁已經寫完,李雨良又翻開第二頁,見伍次友用清秀的筆跡寫道:“算來陳近南中的毒也應該解了,我擔心他會來劫牢營救顧炎武等人,所以我向拜託你化裝成因爲文字獄下獄的書生,臥底到關押顧炎武等人的牢房之中,取得他們信任,打聽他們與外界反賊有沒有接觸。一旦出現意外,立即殺掉顧炎武三人!”
“這個……。”雖然早料到伍次友又要派她去做髒事,但沒想到事情骯髒到了這個地步,李雨良不由一陣躊躇爲難。伍次友也早料到她有這反應,握緊了她的手,又將最後一張紙遞給李雨良,這最後一張紙條上寫道:“雲娘,我知道這事情很卑鄙,但是顧炎武三人是江南文壇領袖,他們若被朝廷正法,可對江南文人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但他們如果落到反賊手中,以他們的名氣和號召力,必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雲娘,茲事體大,伍大哥不得不求你,只要我們做成這件事,我也報了皇上的知遇之恩,可以和你攜手共赴山林,從此不問世事。”
看完最後這張紙條後,李雨良久久沒有說話,眼角卻已有淚光閃動。可伍次友比她哭得更是厲害,兩眼盡是淚水,深情的注視着李雨良,目光盡是懇求,李雨良一陣心軟,終於鬆口道:“好,雲娘依伍先生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