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返家的第二日,何夫人遣了家中體面的僕婦上面問候。
李氏接待下來,又覺得有點手足無措,因爲上門的兩位僕婦舉止十分文雅,措辭十分妥當,態度十分親和。李氏扯着笑臉,半點不能放鬆,暗自喟嘆這纔是真正的高門大戶!
樊清漪原先在一旁湊趣,看見兩人形容,又隱約想起昔日時光,心中便瀰漫了絲絲傷感。但她看見李氏一臉僵硬,靈兒彩英等人皆不敢造次,因此上前與兩位僕婦閒話。她原本長於此道,倒也減輕了大家的尷尬。
兩位僕婦看見清漪形容舉止得當,相貌有十分出衆,便有了十分好感,誇到:“府上真是好風尚,連跟前伺候的姑娘也比得上大家裡的閨秀。”
清漪微微笑着,又低了頭:“您二位誇獎了,做下人的,不敢僭越。不知道何大人、何夫人安好?”
“哎喲!府上二小姐前腳從富安出來,咱們夫人後腳也就回來了。富安勝在環境清新幽靜,可到底不比揚州方便。夫人還說,沒有了二小姐作伴,我們爺也不在,富安能有什麼趣,就回來了。今日一早,爺惦記着二小姐病中還要來回奔波,因此吩咐夫人要來問候。只不知二小姐安好?”
原來是何文淵何大人親自惦記的事情!清漪淡笑着答道:“已經打發小丫頭去報給二小姐了,嫲嫲稍坐,二小姐一會就來。”
正說着,少筠扶着侍梅,款款而至。
兩位僕婦一看,少筠雖然容貌不及清漪嬌美,但自有一股秀雅氣韻,雖病弱而不稍減。原來這就是正主!兩人各自暗地喟嘆,忙站起來問好。
少筠淺笑着受禮,又回禮,然後各自安坐:“勞大人、夫人惦記!少筠雖然長途跋涉,卻並未增添什麼病症。想起富安時候,得夫人多番照料,十分感激!對了,夫人也返回揚州了麼?昨日我回來,都沒能親自向夫人道別。”
“夫人緊接着就回揚州了,今早時還說等小姐好些,再請小姐過府一聚呢!我們家大人原本要出去,聽了夫人的話,也十分高興,只說在富安嘗過小姐的‘筠子醉’,若夫人要請客,可得花些心思,免得叫小姐笑話。”
少筠笑笑,一臉和悅的聽着僕婦說話。
等兩位僕婦走了,李氏才問道:“筠兒,我隱約聽聞你這一回生病,是因爲這位何大人?”
少筠無奈露出一笑:“早前爲康知府攤派徭役一事,何大人建議丈量咱們家的草蕩。女兒與姑丈不得不分頭陪同大人衙役出行,就爲這事,我與大人大雨中困在山洞裡,才傷風感冒。其實何大人也因此生病,只是女兒更重一些,因此有了來往。”
清漪聽了這話,罕有的搭腔:“如此說來,想必是何大人想與小姐來往?”
少筠看了看清漪,淺笑道:“何大人的心思我倒不知,不過何大人文韜武略、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我在富安,還親見他舞劍舞得鳳唳九霄、龍潛萬淵。想來與這等人物來往,自是桑家之幸。”
清漪恬恬笑開:“是呢,想來誰與這位大人來往,都覺得如沐春風。”
少筠笑而不語,繼而轉開話題。
這時候,李氏開始處置一天事務。少筠閒閒呆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插,甚至連看也不多看一眼。但即便如此,彩英清漪沒有一人敢造次,皆是屏息安靜辦事。
午飯過後,少筠回到竹園,便覺有些寂寥。往日在富安,萬錢必定在這時候湊來,與她一起消遣午後的時光。正想着時,家裡僕婦就送進來了一隻匣子。
少筠接過來打開一看,則又是一隻笨拙的水墨小人。小人腆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小腦袋上密密匝匝的鬍鬚,又擡頭望着天,一臉的自在滿足。少筠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悠然又想起在富安的午後,萬大爺也是這副樣子!
侍蘭在一旁看見了,簡直愛不釋手,又拿了條案上的拭目以待小人作比較:“必定又是萬大爺的手筆,瞧瞧這兩隻,真真得了奇趣了!”
少筠展開匣子裡的一封信,看到:
“筠兒如唔:悉知你平安到家,我很放心。桑貴一事,我已通過京城人脈暗自打聽,筠兒且寬坐兩日,即可有消息。另外,我算過,去歲你家共有一萬五千引鹽,加之殘鹽運轉,支付五萬兩銀子,綽綽有餘。桑貴行事雖險,但他本是學賬出身,心中自有一把算盤,衡量過其中風險。所以少筠你大可不必憂懼過切。”
“但也正因此多事之秋,你我事務都繁忙且未知之數太多,我不便上門面見令堂,以免弄巧成拙,你切不可因此多犯思量,以爲我負了約定。”
“又:昨夜歸家後,念及你我在富安時光,燒製了兩個水墨小人,一纖細文雅,一坐椅仰天。一人是你,一人是我,權當慰藉掛念之苦,盼你好生養病。”
少筠看完,將信箋平鋪在胸口,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原來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他與她即使分隔兩處,也不約而同的想起富安時候的愜意時光。
侍蘭看見少筠的樣子,不免喜洋洋的捧着兩隻小人,湊到少筠跟前:“小姐,如今看着這小人,長志氣了麼?”
少筠嗔了侍蘭一眼,罵道:“小蹄子,連我也打趣!”
侍蘭撲哧一聲笑,而少筠則接過兩隻水墨小人,情不自禁的:“他說還捏了一隻纖細文雅的留着了。大約……當初那拭目以待的小人也是一對的,我還真奇怪,他會把我捏成什麼模樣的……”
侍蘭看見少筠滿臉的嬌羞,又十分滿足快樂,心裡也不禁高興:“眼下小姐也不用奇怪,日後去了他家,分隔的小人也能湊成一對了,自然也能知道他把你捏成什麼模樣。小姐,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不告訴蘭子知道麼?”
少筠偏了偏頭,淺笑道:“什麼時候的事,你不也猜得到?還非得我說出來。他麼,雖然不是何大人那樣的儒雅頎長,也不比爹爹那般斯文雋秀,但是……自有他的好處。早前我與哥哥也算是青梅竹馬,跟哥哥在一處,也覺得平靜安詳。但今日滋味,卻不是那般的。大約世事太過多變,誰也不曾料想,我與哥哥最後南轅北轍,不得不成了陌生人,各自命途各自歸宿。”
少筠說得有些傷感,侍蘭聽的靜默。許久後,侍蘭才輕聲說:“這也是小姐重情重義了,你不在揚州,沒聽過中間的風言風語。康府爲青陽少爺納妾一事,把揚州城裡多少清白人家的姑娘都牽扯了,原先大傢伙都未必明白箇中緣由,後來就都清楚了,不過是那點銀子作怪。如今又堂而皇之的將康少奶奶接回家去,納妾一事又風平浪靜。聽聞,只是悄悄留心好姑娘而已。康少奶奶雖然孤傲些,但遇着這些事情,哪個女子能平靜面對。只是苦了咱們家大小姐!按蘭子的心思,虧得小姐避開去。我呀,巴不得小姐早早定下來,省了這些人存噁心的惦記。”
少筠微微嘆了一口氣:“話雖如此,但我這心裡的事半點都不少。”
侍蘭想了想,問道:“爲清漪麼?昨日小姐在二太太跟前一句不提,我就覺得不對。想來小姐不是不提,是存着大心思。”
少筠正要說話,外面僕婦又進來回話說東街羊兒巷裡大小姐遣人送了藥材禮物給二小姐云云。
少筠指示侍蘭接了,又看了少箬的信。
“筠妹妹如唔:許久不見,甚念。然而苑苑一事始告一段落,未免再生事端,我不便貿然回家省親。”
“驚悉妹妹因丈量土地一事,惹病在身,請妹妹多加保養,並送上藥材若干。另聞家中營生頗有變化,若妹妹方便,是否約見一次……”
少筠放下信箋,想了想,說道:“真是難爲姐姐了。侍蘭,你去悅來客棧定一個包廂,夜裡我請姐姐一塊吃個飯。”
……
到了夜裡,竹園裡沒有傳晚飯,清漪不知道,便有些奇怪的問李氏:“二太太,二小姐今晚沒傳晚飯,要奴婢吩咐給她留晚飯麼?”
李氏嘆了口氣:“也不必了,她今日出門會客,方纔已經讓侍蘭進來傳話說不必留她的飯。你只管傳完晚飯就回原兒那處去吧。”
清漪答應了一聲是,可心裡卻說不出來什麼滋味,想到早上何大人家那幾名十分文雅的僕人,清漪就覺得心上針扎一般的滋味。
忍不住,清漪又問李氏:“今早何大人曾親自遣人慰問,還提及要宴請小姐,也不知道小姐今晚是否是赴何大人之約?”
李氏不以爲意:“筠兒自富安回來,多少有些不同,我卻也看不出來哪裡不同。她這一病,與她固然是壞事,但何大人對咱們家反倒是親切了許多。不過,筠兒今夜究竟是赴誰之約,她倒沒提及。”
清漪偏了偏頭,也沒再多問,只行了禮就走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反正我什麼話都不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