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有點疲倦,連日的奔波,讓精神和身體都太過緊繃。
留碧軒一會之後,少筠足不出戶,安心歇息了兩日,期間只往外賬房去過兩趟,過問了家中鹽斤買賣的情況以及籌銀子的情況,再有就是分發富安帶回來的時鮮蔬菜乾貨,其它再無更多舉措。
到了二十三日,林志遠收拾妥當,也並未理會桑少嘉的極度不情願,一家人駕着五輛馬車,徹底離開了揚州這繁華煙柳之地。林志遠臨走前,親自到少筠的竹園裡又說了一番話,然後交給少筠一匣子金玉珠寶,只說:“鄉下地方,用不上這等物什,筠兒初初管家,要留些矜貴物件,怕是日後應酬用得上。”
少筠知道她姑丈是痛定思痛,決心扭轉姑姑及表哥十年來養成的惡習,因此沒有更多拒絕,只是一再囑咐林志遠若在富安有什麼難處,只管打發人來說之類的。
如此這般,李氏一家送走了林志遠一家,又緊接着迎來了轟動揚州府的康梁聯姻。
二十八日是康青陽迎娶樑苑苑的大喜日子,二十三日開始,康梁兩家開始熱鬧非凡,但凡與兩家有所瓜葛的,都紛紛上門送禮道賀。
樑府夫人少箬忙得腳不沾地,卻也能將婚禮程序、待客、內幃等等禮數擺弄的周全細緻,反觀康府正牌夫人的差三落四,實在叫人嘖嘖稱讚。樑師道倍有面子,心中自然很是滿意,因此對少箬私下接濟桑府的舉動也樂呵呵的接受下來。
也就在二十三日那天,揚州府上珍寶齋的夥計將一尊銅胎鎏金的送子觀音、兩擡蘇州雲綺坊精繡的衣裳鞋襪絲帕並一擡頭面首飾等擡進了桑府。
這時候李氏正在上院和少筠、清漪商議着五日後的赴宴。李氏接了這些禮物,忙讓家裡的僕婦擡進房來細看。待首飾匣子打開,一屋子的珠光寶氣,連清漪這樣從小在膏粱叢里長大的姑娘也讚道:“這位樑小姐真真好福氣!且不說那半人高的銅胎鎏金觀音像,且說這蘇州雲綺坊的全套衣裳,還有這大東珠攢的步搖、羊脂玉雕的百年好合薰球就實在少有!”
李氏俯身捧了一件蔥綠錦緞繡鵝黃連理枝的半臂,細細瞧了半日,笑道:“可是你少箬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了!這樣金碧輝煌的東西,也只有四品大人的千金、四品大人的媳婦配的上穿。瞧瞧這件衣裳,料子拿在手上,如同上好的溫泉水般的滑!那連理枝又繡得如此花團錦簇!筠兒,我看你素日繡工不差,你也瞧瞧!自你繡了那架百鳥朝鳳後,總不願意動針繡這樣喜慶的東西……可嘆咱們家也不配……”
少筠瞄了一眼那件衣裳,只覺得好笑:“娘!絲綢才能像上好的溫泉水一般的滑呢!咱們家裡的人,也就那塊絲帕能用絲織品。就算衣裳上繡了好紋樣,又哪裡來的富麗堂皇?這幾樣東西,箬姐姐花了好大的價錢!日後家裡若是能轉過來,該慢慢的還上纔是。”
李氏嘆了口氣:“哎!筠兒,家裡的生意究竟如何?”
少筠笑笑:“娘放心,這一回折色納銀理應能過去的。前日我出門與一位同行商議,最後定了咱們家拿家裡的名頭出去參股,一同賺殘鹽的錢。我因說家裡不夠銀子折色納銀,對方同意了先支給我兩千兩銀子。”
李氏皺眉:“這樣妥當麼?”,連清漪也一臉好奇的看着少筠。
少筠淺笑:“家裡的掌故早已經換了心境,別人要打這一面的主意,咱們一句話也說不上。且看步行步吧,總有辦法度過難關的。”
李氏又嘆了口氣,臉上憂愁不改。清漪眉尖一蹙,又笑着向李氏說:“二太太,早前小姐還說銀子不夠,如今總算夠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眼下最緊要的,是咱們應下了康府兩百盆時鮮花卉,桑貴還沒給最後的準話呢!”
李氏一聽又有些着急,又要把桑貴招進來問話。
少筠覺得好笑,因此站起來:“娘,我也要往外賬房走一趟,此事就交給我吧。娘與清漪商議商議,這幾擡東西該找什麼人送上門纔好。”
李氏答應了,清漪也站起來向少筠行禮,少筠便辭了出來往外賬房走。
後面侍菊湊上來笑道:“小姐,我看清漪自上來理些事,竟變了個人似的!舊日時不時背了人淌眼抹淚,要不就怔怔的不愛理人。如今麼,面面俱到的。”
侍蘭笑了笑沒說話,少筠點點頭:“我看得清楚,她心裡驕傲,在咱們面前不掩飾,也是因爲知道咱們體諒她。但上來管事了,對着一屋子的人,再不收斂,家裡這些人誰又能瞧得上她呢?做人大約如此。”
三人才走到外堂,桑貴笑嘻嘻的迎面而來。他看見少筠,忙上來作揖:“喲!小姐,阿貴正有事兒找您呢!”
少筠揮揮手:“外帳房裡說罷!”
未幾幾人進了外賬房,裡頭靜悄悄的,只有兩個伺候的小廝。
少筠問了幾句籌銀子的事,又看過賬本,便笑道:“我聽我娘說康府的時鮮花卉還沒到!阿貴,再晚一點,康府只怕來不及擺設了!”
桑貴又是嘿嘿的笑,然後得意非凡的:“小姐甭着急啊!阿貴這頭一回上來管賬,您也得給個機會阿貴示示能耐不是?本地的這些桃花、海棠什麼的算什麼稀罕?眼下洛陽牡丹正好、山裡春蘭正嬌,若能給知府大人添些光彩,咱們也有光彩不是?!”
少筠一笑,而侍菊最更快:“瞧你得意的!別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在小姐跟前逞能,仔細着砸了自己的飯碗!還洛陽牡丹呢!你知道洛陽離這兒多遠?”
桑貴細細的看兩眼侍菊,只見她桃紅色的半臂,紮了根蔥綠的腰帶,頭上雙環望仙髻只簪了兩朵絹花,點絳脣、抹胭脂,一臉嬌俏,也真是纖儂合度的模樣。桑貴清了清喉嚨,背了手,往侍菊跟前邁了兩步:“昔日東都洛陽嘛!誰不知道?沿着黃河下來,轉進大運河,過淮水,不就能到揚州?喲!侍菊小姑奶奶,一會小貴子讓您開開眼!”
桑貴態度有兩分討好,但更有傲氣滿滿,聽得侍菊撇嘴:“只管看你還有什麼能耐!不然,活該叫你鑽地洞”
兩人正鬥嘴,老柴滿臉喜意的走了進來,後頭陸續跟進來好幾個小廝,手裡微顫顫的捧着好幾盆蘭花。桑貴一看見了,也顧不上和侍菊鬥嘴,只一個箭步搶上來:“哎喲!小兔崽子!慢點、慢點!貴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了這幾盆,別毛手毛腳的損了葉子花朵!”
跟進來的小廝冷不防聽見桑貴呼喝,神色都有些慌亂,反而把花盆抱得更緊,這一下,桑貴也接不上手了。老柴直笑他:“就是東西矜貴,也犯不上你這樣毛躁!不過這東西也真矜貴!舊時老太爺喜歡蘭花,還親自往山裡面去找!後來果真是找了一株,喲!花跟葉一個顏色,比那玉器還了得!老太爺親自去了好名字就叫‘綠雲’。這樣的東西當年的轉運使也愛得不行,討了去,老太爺不敢不給,給了還叨唸呢!今日這幾盆也十分過得去了!”
老柴一面說桑貴一面翹拇指,又讓小廝一一捧上去給少筠主僕三人過目。
少筠一看,兩盆絳紅色的雙飛燕,奇就奇在蘭花的顏色十分鮮豔之餘又都是並蒂而開;又有兩盆老蕊蝶,顏色雖然略次一等,卻是花團錦簇又十分的雅緻;最奇的還是另外一盆!花瓣通體嫩綠,沒有半絲雜質,質感稍厚而潤澤,氣味芳香,縈於鼻端清雅而舒適,正是春蘭之極品。
侍蘭侍菊都嘖嘖稱歎,少筠則點頭:“也算是你的能耐了!最妙的還是最後這一盆,只怕花費不菲?”
桑貴睨着侍菊,洋洋得意的:“什麼錢不錢的,不過是許他們幾兩腳程銀子罷了!小姐,您喜歡這素春蘭?不如就留下?反正康府辦喜事,未必中意這顏色!”
侍蘭忍不住笑了出來,侍菊啐了一口桑貴:“呸!拿着小姐的銀子孝敬小姐!你也算能耐!”
桑貴咧着嘴,也不能反駁侍菊。
少筠淺笑道:“五盆都送過去吧。康老爺是個雅緻人,青陽哥哥也是讀書的公子,就是那樑小姐,未來的康家少奶奶,也是學富五車的。這雙飛燕、老蕊蝶雖然好意頭,但也只有這素蘭才襯他們的門楣。”
桑貴點頭哈腰,十分信服的樣子:“還是小姐大度!小貴子伺候過那麼多主人家,就小姐這份胸襟就不輸外邊的男人!”
老柴看見桑貴狗腿的樣子,只忍不住搖頭:“哎喲!老柴瞧不下去了!走走,咱們都走,讓小姐和小貴子自己說話去!”
少筠對柴叔點點頭,又問桑貴:“這就送過去了?不是還有牡丹?旁的花卉都打點妥當了?”
桑貴笑着直起身子:“柴叔先去吧,我在這兒伺候着小姐!牡丹麼,今日入城,因爲路上顛簸,他們用了十分心思保護,也就不必再往家裡來了。旁的花卉,桃花一百盆,海棠五十盆,迎春花二十、其它零丁的擺設三十,昨日就到了家裡。等牡丹一道,我親自送到康府上。”
少筠目送老柴和幾個小廝出了門,才笑道:“你整日價插科打諢的,倒也讓人開心,只是在家裡,只管輕鬆些罷了。這兩日外邊什麼情形?”
桑貴斂了笑容:“小姐,老徐他們早就暗中聯絡好了有錢人家,只等開年。這一下,鹽場煎鹽一開始,他們就往鹽倉收殘鹽了。我打聽到的消息……老徐信誓旦旦,說不止富安,就是別的鹽場,他也找了老師傅來翻新殘鹽。聽說他們非常大手筆,幾乎就把兩淮的殘鹽生意都壟斷了。老徐肯定沒有這能耐,咱們本地的鹽商就是有心,也參不上這穩賺不賠的生意,我估摸着,大約是哪位王爺、哪位侯爺盯上了這兒了……”
少筠眯眼,原來如此!這麼說來,萬錢的背景只怕十分不簡單了,也難怪他說他只佔兩成股就讓人眼紅!少筠又一笑:“別的鹽場?桑貴,別的鹽場也有老師傅?”
桑貴笑開:“小姐,您甭小瞧咱們桑家!別的鹽場自然有老師傅,但殘鹽翻新也得看翻新到什麼成色。篩掉一些雜物,算什麼翻新、能賣什麼好價錢?老徐手上要不是有咱們的人,他這就是忽悠,能忽悠那些剛進鹽行的外行人,能忽悠我爹那樣的老師傅?就是我,只得了我爹五成功夫,也能穿了他的西洋鏡!”
侍菊聽了冷笑:“他怎麼不是忽悠?他手上要真有我們的人,何必還扯上別的鹽場師傅?我看他想銀子想瘋了!平日裡我們對轉運使大人,還像供尊佛似的恭敬,何況什麼王爺、侯爺!這些人是能忽悠的?”
桑貴呵呵的笑:“侍菊姑娘說的是了!只是他真有這能耐,又怕什麼賺這份錢?”
侍蘭也點頭附和,又向少筠問道:“說來說去,也是看富安裡頭的幾位叔伯了。”
少筠笑笑:“他果真能讓幾位叔伯過上好日子,也能叫幾位叔伯心甘情願的跟着他,任是誰也服氣。罷了,不說別人。阿貴,我過幾日還往外賬房添三千兩銀子,應該夠折色納銀五千引。殘鹽這一塊,今年咱們就權當歇息了。”
桑貴眉頭一皺,十分不明:“小姐,就算隋叔他們有了別的心思,我爹和趙叔都是願意的,怎麼放掉殘鹽?還有,小姐您這三千兩銀子……”
少筠垂首而笑,半晌擡頭:“我拿着桑家的招牌換了兩千兩銀子,額外籌了一千給你。你也知道兩淮如今今非昔比,徐管家那一趟生意,不是我們輕易能插手的,不然後果堪虞。但若要置身事外,只怕也不容易。咱們桑家有名聲,權貴們知道了,要用,我們不能不給,何況咱們也真是丟掉了家裡的老掌故呢。”
桑貴嘆了口氣,又有些不死心:“我也知道,就怕來年更難……小姐,咱們少有少賺,多少接些殘鹽幫補吧?以我爹的手藝,不怕賺不到錢的。”
少筠含笑搖頭,侍蘭凝眉,遲疑着張口:“這隻怕也不妥。且不說咱們已經把招牌賣給人家用,只說徐管家背後的人!若咱們公然出來翻新殘鹽,豈不是擺明了陣仗和人家競爭麼?人家有權有勢,咱們哪裡鬥得過?只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少筠向侍蘭讚賞的點頭,又對侍菊桑貴說:“你倆忙着鬥嘴,怎麼不細細想想後面的事情?此事一定不能着急,如今兩淮鹽行形勢未定,咱們且謀定而後動。桑貴,你往外行走,謹記着要低調,有了消息往家裡說,在外面千萬不要逞一時嘴快,知道麼?”
侍菊心悅誠服的推了推侍蘭,桑貴臉上卻還有些不甘,但他還是恭敬的作揖答應了少筠。
少筠點點頭,又一論了幾句家裡的家務,桑貴就忙不迭的又出門護送花卉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康梁聯姻……其他的沒有什麼。先讓姑娘們溜達溜達,大熊同學先去着急留碧軒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