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七年春,韃靼挑起北山女真與海西女真的戰端。三月,北山女真挑釁、騷擾海西女真,次數多達數十次。同時韃靼夥同兀良哈部,將騎兵僞裝成響馬賊,四處劫掠、騷擾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同時每每在遼東邊境挑釁生事。
消息傳出,帝國遼東、薊州、大同和宣府積極備戰。
四月,北山女真挑釁更甚,海西女真幾次嚮明朝廷求救,未果。無奈之下,海西女真糾集全族力量,試圖終止北山女真永無休止的挑釁,不料,遭遇大敗!海西女真大汗穆阿朗被迫遷移大帳,至建州女真尋求庇護。
至此,爭端公開化。
建州女真有明朝廷設立的官署,正式屬於大明王朝的藩屬。戰端一起,北面韃靼、兀良哈、女真三部、大明王朝悉數捲入。遼東都司大都督程文運三次八百里加急呈報皇帝及內閣,要求朝廷指示用兵方略,同時要求增加軍費開支。
朝廷因此陷入主戰主和的爭論之中。就在朝廷尚未拿出最後結論的時候,遼東戰機突現!
五月初,建州衛匯同海西女真,組成了不足五千人的騎兵隊,試圖阻止韃靼的侵略。韃靼似乎偵知了一些明朝廷及遼東的微妙訊息,突然派出了包括極其精銳的弓騎兵戰隊在內的近萬騎兵,不惜繞過漫長而雄偉的興安嶺山脈,從北山女真腹地長驅直下,分出大約三千人與建州、海西鑾戰,其餘襲向建州女真的努爾海衛。
遼東都司程文運大都督在並無君令的情況下,陰遣旗下精銳黑騎戰隊埋伏於努爾海衛附近山林。得知海西、建州即將被踏平的情況下,程文運果斷下令出擊,將韃靼五千餘精銳引致努爾海衛附近山野,以新式武器佛郎機埋伏。
萬炮齊轟,大敗韃靼!
此役,大明王朝幾乎未曾損兵折將,建州女真及海西女真且戰且退,也少有損失。但韃靼卻因此損失了近萬騎兵,其中包括最爲精銳的弓騎兵!
事後兵部分析,韃靼從東西兩側攻擊努爾海衛,可謂精銳傾巢而出,料想是要取得必勝的戰果。可惜韃靼千萬偵聽計算,就是不曾料想程大都督研製了佛郎機!
此役,程大都督打得極爲漂亮。可是兵部某些熟知努爾海衛地形地勢的人卻始終想不明白,爲什麼是努爾海衛?
努爾海衛就在興安嶺山麓,從地理而言,這裡固然是兀良哈、韃靼進入建州女真的要道,但對於弓馬嫺熟的騎兵而言,選擇在這裡決戰,無異於自討苦吃。尤其蹊蹺的是,韃靼和兀良哈部竟然不惜長途跋涉,從北山女真境內南下!
然而,並不是什麼人都能懷疑這裡頭的蹊蹺,畢竟朝中真正瞭解邊境各地民風民俗、地理地形的人少之又少。更加重要的是,程都督的捷報也並未換來皇帝及內閣的嘉許,相反,朝廷派出了都察院一名六品御史,奉旨巡邊。
無論如何,程大都督師出有名、果敢有謀,最後還打了大勝仗。可是。他卻沒有因此加官進爵,實在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一切,都在萬錢、程文運的預料之內。
但彼時,努爾海衛一片狼藉,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各有不小的損失。程文運不得不集中全力打掃戰場,消滅一些容易被人看出破綻的線索。如何應對這名巡邊御史,足令程文運大人頭疼!所以到了最後,將事情解決的極其漂亮的,既不是萬錢,也不是程文運,更不是桑少筠,而是教坊司奴婢、遼東金州所流刑犯桑少箬!
……當日……
侍菊侍蘭魂飛魄散!
亦步亦趨的跟着老柴,將少筠抱至平坦處。前面烽火連天、炮火震耳,可是他們全然不知,那是突如其來的喪失,叫人連哭都忘記了!
少筠牙關緊閉,滿臉青紫,了無聲息!
她的懷中,抱着雪歌。雪歌中了流彈彈,鮮血染紅了少筠的前襟。血泊之中,那枚“拱手相讓”簪被少筠緊緊握在掌心。
“竹子!”
“二小姐!”
幾個人慌了手腳,又無計可施!
侍菊突然爆出痛哭,抱着少筠嚎到:“竹子!竹子!你快醒醒呀!竹子!”
老柴心急火燎,想搖醒少筠,又不敢動彈,只有不斷的呼喊:“二小姐!竹子!竹子!”
侍蘭拼命搖着頭:“不會的、不會的!”,拼命的擠到少筠跟前,要掐少筠的人中,可是她心神大亂,手指軟的不聽使喚!
一直帶着侍蘭的程峰一看三人全都散了架、六神無主的樣子,不免心急。到底還是他見過大場面,一把拉開侍蘭、老柴,扶着少筠的頸項,拇指扣在少筠人中,使勁一掐。
可是,少筠毫無反應!
抱着少筠的侍菊茫然看了程峰一眼,突然爆出痛哭。一旁侍蘭捂着嘴,低喃了一句“竹子”,眼淚忽的流了一臉。老柴復又撲上去:“二小姐、竹子!不會的!你不會就這樣丟下咱們的!程將軍!你想想法子、再想想法子!”
程峰眉頭大皺,擼了擼袖子,拇指再扣上去,猛地一使勁!
少筠受此重擊,突然弓起身子,“譁”的一聲,噴出一口帶着沙土的血,臉上的青紫立即散了去,牙關也不在緊閉,臉蛋則皺了起來。
侍菊一看少筠有反應,登時由哭轉笑,又抱着少筠泣不成聲。老柴一下放鬆,看着程峰又哭又笑:“好了、好了!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一旁的侍蘭一屁股坐在地方,茫然不知道如何反應。
程峰呵呵一笑:“被佛郎機的炮彈衝撞了,一時背過氣去。一會替她看看身上,沒有傷痕,就回遼陽養着去吧!”
侍蘭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突然揪着程峰的衣裳,一面點頭一面痛哭了出來。
程峰一看侍蘭這樣的反應,突然明白了什麼,他心中一喜,突然扯過侍蘭,然後猛然的打橫抱起侍蘭,對着漸漸回魂的侍菊老柴吼道:“康娘子好了,我可把我的小媳婦抱走嘍!”
侍菊哪裡顧得上侍蘭究竟是什麼心情?老柴張了張嘴,又看見程峰身邊簇擁一大隊黑騎戰隊,究竟又擔心着少筠人事未知,幾乎不知道怎麼反應。等他明白過來,程峰早已經帶着侍蘭跑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老柴大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難過!
枝兒跟着穆薩沙生死不明,侍蘭被程峰生生抱走了,少筠負傷,不知深淺。只剩下他和侍菊,也是六神無主!
萬分無奈下,老柴想趕去~~。哪裡穆阿朗和圖克海的家人都在,沒準能將少筠安頓的好一點。可侍菊一聽,卻堅決的反對。說是就算能平安去了,那裡也沒有好大夫,既然如此,不如連夜趕回關內呢。
正在這時,程峰打發了一名軍醫找了過來。
侍菊如得大赦,圍着軍醫團團轉。
軍醫大致檢查的少筠的手腳,又打了脈,也沒說出個頭頭是道來,只說大約並無性命之憂。侍菊急了,發狠,立即找了馬車,拽着軍醫上車,連夜往關內跑。老柴則留下來,一則收拾殘局,二則尋找穆薩沙和枝兒。
不過侍菊還沒有進關,就遇上了着急趕路的少箬和鶯兒。
原來少箬在遼陽枯坐等待,實在按捺不住擔心,自己尋了出來。幾個人碰在一處,少箬一看少筠不省人事,手中又緊緊的抓着那根“拱手相讓”簪,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她一言不發,陪着坐了許久,最後吩咐下來,回遼陽。
回到遼陽,延醫請藥,在所難免。少箬看到鶯兒小紫也都能應付周全,就把侍菊喚來,逼着她述說前後。侍菊知道少筠的心思,原先不願意多說,最後少箬發了狠,拿着“拱手相讓”簪子,對侍菊發火:“你們瞞着我,是想把這些事情帶進棺材裡去?!你們死了,我能自己活着?先前杜如鶴,後面商天華,現在海西女真和萬錢。你明知道她的心思,也不開解,你存心要逼死她?”
侍菊心酸的好像是釀了幾十年的老陳醋,當即嗚嗚的哭了出來。自己尋思了半日,終於還是和盤托出。少箬聽完了沉默了半晌,再站起來的時候,她平靜的對侍菊說:“你們二小姐這番情形,是爲什麼,大抵你們都知道。我也不想再分辨誰好誰不好,誰對誰不對。總之,這一攤子事情,不是你二小姐說能擔就能擔下來。日後,她且安心養好身子,我少不得也要出來管一管事。”
侍菊淌眼抹淚,低聲應了個“是”,想想又說道:“不是有心瞞着葉子,只是她知道你掛念姑爺,身子骨又不如舊日,許多事情才自己擔着。不說別的,就說萬爺……她狠心不去見,最難受的還是她自己。可是,又有什麼法子?當初青陽少爺被刑部衙門的人打得不成人形,唯一的心願就是見到小姐,這份情誼叫人怎麼辦?何況,我們就是沒罪,憑着竈戶的身份回去,又能幹什麼?未婚守寡,叫萬爺知道了、見面了,我不知道她能說什麼,換了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桑貴說……”
少箬站起來複又緩緩坐下來,想了許久說道:“罷了,這個暫且放下。阿菊,你收一收眼淚,眼下好幾件大事,該打算起來。這頭一件,蘭子只怕是不得不做遼東媳婦了。你們真是大膽!程大都督什麼人?他保的媒,你們也敢推三阻四?何況這一回人家黑子將軍萬軍從中英雄救美!你們做姐妹的,該給她打點些嫁妝,別叫她到了婆家也擡不起頭來。第二件,遼東這一戰,牽涉朝廷上下,若是論慣例,朝廷要有人下來的。阿菊,你即刻理清我們的賬本,至少留出八萬兩銀子來備着。第三,海西這一次跟着建州打韃靼,又向咱們大明朝呈了書表求救,日後海西怎麼辦,能不能也跟建州女真一樣做咱們大明王朝的藩屬,還難說。咱們既然有生意在那邊,就該提早籌謀着,眼下得告訴老柴叔,讓他時時把海西的事情報給我們。”
侍菊抿嘴哭了一會,又覺得心裡鬆快了一些。因此抹了眼淚,暗地尋思少箬的話。
少箬舒了一口氣,接着輕輕說道:“還有咱們桑家的商爺,這一回在遼東,真真是發了一筆國難財,這後頭還是你二小姐的意思。最後還有吳大哥吳二哥金州所那邊,一大筆曬鹽,什麼時候能出關,都是要費心思的事情。你就先別傷心了。”
侍菊無聲哭了好一會,又覺得自己心裡鬆快一些,才把少箬說的話再問了一遍,心裡暗自掂量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逐鹿即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