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情願, 可就某種程度而言,未央確是可靠。潛入碧翡其間,用我撥給他的鉅額公款, 將政壇上舉足輕重的達官顯貴打點了個遍。因而他派去接應的手下一路暢通無阻, 將我和吉卓迎去王都仰德。也許是回到出生的南域, 我這強龍便難壓他這地頭蛇, 當在城北的一座民居見到如魚得水的未大人, 他毫不掩飾眼中的譏嘲,對近似苗家男子打扮的我上下打量:“沒想到陛下當真孤身來救即大人,微臣感佩。”
對這例行公事一般的挑釁習以爲常, 我眼角微彎:“呵呵,孤身嗎……”頗不文雅地豎拇指點向身後的吉卓, “敢情未大人許久未回故鄉, 已不適應高原氣候, 纔會大腦缺氧,連帶眼睛也不好使, 沒看見朕特意帶了個幫手來此。”
對付佞人的最好方法,便是多丟幾個新鮮詞,堵他的嘴。瞥了眼卓然挺立的吉大總管,未央悻悻抿脣,聽我問起近況, 神情冷淡地說:“上兩個月, 聽聞陛下東巡, 雁裡朵公主很是氣惱。”
果不出我所料。老情人與她家妹妹成婚。乃至在這一觸即發的當口, 率衆東遊, 擺明不將她放在眼裡,對那心高氣傲的公主而言, 形同侮辱,自然恨不能立時發兵羲和。可除卻六十萬雜牌軍與三十萬訓練有素的羲和精兵交戰,勝算難料。內廷中反對雁裡朵專政的呼聲也是水漲船高:“傳聞即位新君出走失蹤,乃因雁裡朵逼之遜位,讓與詩娥羅公主。”
雖然往日經歷的王位之爭也是禍起蕭牆。不過或是異母兄弟內鬥,或是叔侄鬩牆。不比布查王的這三個兒女,乃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我心中詫異,未央則不以爲奇地冷嗤:“世子樂山雖是布查王獨子,但溫順良善,與其父好鬥的性情截然相反。”
故而布查王極寵與自己一般好戰的長女。只可惜雁裡朵三歲便被選作貞女巫司,按理不可繼承皇位。所以長久以來,雁裡朵一直攛掇父王,改立自己疼愛的二妹,亦盼詩娥羅即位後,自己可在幕後掌權。但王公貴族竭力反對布查王改立世子,一直未有成事:“所以一些大臣以爲新王失蹤,定是長公主所爲。而雁裡朵至今拿不出「翡鳳令」,擁戴新王的幾個將軍也以此爲藉口,拒不出兵。”
這「翡鳳令」相當兵符。新王失蹤後,雁裡朵搜遍王宮,仍未尋到這件至關重要的事物,故而猜疑被幺弟樂山帶走,派人四處打探他的下落,乃至不顧手足之誼:“若是尋到新王,就地斬殺。然後設法嫁禍羲和,令她有藉口出兵慶州。”
聞言,我想起二戰初期,納粹利用死囚在德、波邊境製造士兵被殺假象,從而閃電襲擊波蘭。現在雁裡朵也想以類似的爛藉口發起戰爭,果是現世的希特勒,偏執的戰爭狂。我搖頭冷笑,也好奇未央怎會知道這等見不得人的秘事。佞人得意揚脣:“微臣現是雁裡朵公主跟前的紅人。她也私下請微臣利用自己的人脈,查找樂山王。”
我點頭,讚許他很有本事,竟能混進王宮攀交。望着我毫無誠意的淡漠目光,他敬謝不敏地輕嗤:“依陛下這等天人之顏,也可近到雁裡朵身邊。”
我皺眉,聽他說起近月的遭遇,心中一個難解的謎團漸有頭緒。
“聽說雁裡朵擅養蠱,尤喜各種毒物,微臣便在仰德城開了間極大的藥材鋪,並以毒攻毒,治好一位極有權勢的貴族。名聲在外,並得這貴族引見,微臣總算見着那位公主,亦由此知曉一些見不得光的秘事。”
眉峰微揚,他譏嘲一笑:“像梨瓊一樣,南域諸國的貞女巫司大多會使奇術,而聽自幼伺候她的侍女說,雁裡朵以前也會使用一些古老的秘術。但近年她只以蠱懲治那些背後道她不是的反對者。陛下可知是爲什麼?”
乍聽一個陌生名字,我怔了怔,隨即恍悟他所說之人便是這回隨他前來碧翡的月佑女巫司。爾後又聽他欲擒故縱,不耐煩地抱以白眼,才令這無聊的佞人說出重點:“巫司一旦破身,便會失去法力。”
似乎早前我警告這個曾經玷污淳兒清白的混帳男人莫要對個性單純的梨瓊出手時,他便說過巫司須是處子之身。現在依他之言,就是雁裡朵早非碧翡人心中潔瑜無暇的聖女。在吉卓不甚苟同的無奈眼神之下,我挑眉,吹了聲口哨:“該不會未大人也成了雁裡朵公主的入幕之賓了吧?”
可惜我們這位未大人與碧翡有深仇大恨,睨了我一眼,不情不願地欠身:“微臣不敢。”
話雖如此,他仍發揮所長,熱心替那位碧翡公主尋找各種毒物。皮條也拉得勤快,借做生意之便,留心英俊強壯的年輕男子。所以我剛進門的那會兒,下意識用那種詭異的目光打量我。扯了扯嘴,不論我還是吉卓,似乎都不符合入宮做面首的條件。不禁暗暗惋惜不能親自入宮,打探莫尋近況。瞥了眼佞人,雖會遭他恥笑,可顧不得面子,坦蕩蕩地問:“莫尋現在好嗎?”
果是換來一抹淡諷的笑容。只是他每回在宮裡都待不長久,也未親眼見到二公主與駙馬同時出現:“聽說是身子不好,一直在後宮靜養。不過……”
看了看我,他噤口不語,只諱深微笑。知是壞消息,我低眼定神:“少來這套,有話給我直說。”
他勾深脣角,微躬下身:“前日進宮給雁裡朵送毒蝨。她身邊的侍女說二公主近來不適,巫醫給她把脈後,原是有了身孕。”
我聞言一震。原以爲他與詩娥羅成親,不過形勢所逼,迫於無奈。斷未料到他與那位二公主當真會有夫妻之實。更有甚者,竟然這般輕易地背叛……
閉起眼,心口如堵巨石,有些喘不過氣來。可未央仿若未察我的異樣,若無其事地說:“詩娥羅公主與駙馬有此喜果,該是高興事。但不知爲何,雁裡朵大爲惱火,甚至殺了當日侍寢的男寵,真搞不懂到底……”
“未大人!”
一個冷怒男聲漠然喝止。毫不理會佞人不滿的目光,吉卓將我扶去一邊的竹椅坐下。待可心氣平順,我擡眼看向蹲身近前青年,淡眸滿布憂色,強自微笑,對他搖了搖頭,但見擱在膝蓋的兩手被他緊攥在掌心,怔了怔,忽覺這情境似曾相識,可未待我細想,吉卓抽回手去,隨即雙膝着地,對我叩首謝罪。見他這般迂腐,我只得苦笑嘆氣,但想起另個總是這般苛守禮數的男子,心口又是一窒,惟有低頭掩去眸中的痛色,彎身將他扶起:“只要人活着,什麼都好。”
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令那個心志奇堅的男子忘記曾經的允諾,另結新歡。但未見到莫尋,當面問他事情緣由,我不會妄作決斷。冷淡轉眼,看向未央:“將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我。還有,想法子帶我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