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 我每次生產,都會到鬼門關前走一遭。不過這胎倒是異常順利,陣痛後, 不到兩個時辰, 便生下我的第五個孩子。虛脫地躺在牀上, 聽着孩子的啼哭聲, 心中五味雜陳。但耗盡體力, 累得睜不開眼,只想睡上一覺,再看孩子的模樣到底像誰。不過一聲驚呼, 令本就如驚弓之鳥的我驀得揪起心來,勉力支起沉重的眼, 去看接生嬤嬤懷裡的襁褓:“怎麼了?”
不知孩子有何異樣, 讓她們露出這等詭異的神情。我皺起眉, 令她們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當接生嬤嬤戰戰兢兢地將剛洗淨的小嬰孩遞到我眼前,我頓時怔住。雖是遂了莫尋的心願, 是個女孩。可教人感到詭異的是,竟和茈承乾一樣,有一大片胎印,卻在眼角,宛如血紅的梅花, 妖冶綻放。刺得我微一激靈, 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飛快移開眼:“抱走。”
說不上爲什麼, 我竟有些害怕自己生的孩子。更意識地排斥接近她。所以坐月子期間, 都是乳母在照顧孩子, 我卻一眼都沒瞧過。甚至連澈兒都看出我在刻意疏遠他的小妹妹,跟着旻夕來看我的時候, 似欲安慰我,擡起小手搭上我的手背:“妹妹不醜。”
許是聽到別人譏笑新生的公主模樣古怪,做了哥哥的安王殿下義憤填膺。望着眉心打結的兒子,我苦笑,摸摸他的腦袋:“媽媽不是嫌棄妹妹的長相……”
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生父不詳的孩子。
嘆了口氣,看向近來越發沉默的旻夕:“犯錯的人是你舅舅,沒必要害怕。”不是我親出的孩兒,加上舅舅做出那等事來,自然會害怕我會遷怒於她。搖了搖頭,我俯身將她抱上牀,輕輕拍起她的後背:“對媽媽來說,你只是蒼家的骨肉,是媽媽一手帶大的寶貝。”
就算她舅舅如何卑劣,我也不會她是客晟的外甥女而恨她:“更何況你和媽媽一樣,姓茈。”
她和我擁有同樣的姓氏,載入皇室宗牒,按禮制而言,已不是蒼家或客家的後裔:“所以不要擔心,媽媽不會討厭旻夕。還是會像過去那樣,該疼的疼,該罵的罵。”
小臉埋在我胸口很久,才點了下頭,哽咽出聲:“媽媽也不要討厭妹妹。如果沒有胎印的話,她挺好看的。”
可能是長姐的緣故,很會爲弟妹着想。我慨笑了笑,瞥見澈兒嚴肅地盯着我,似乎我不答應他姐姐的要求,他就和我急。只得無奈聳聳肩:“等媽媽坐完月子,就去看妹妹。”
只是出了月子,我就開始忙碌國事,顧不上也不想去看新生的女兒。最後惹急了莫尋,有天晚上,夥同蒼秋制了我的穴道,硬是將我揹我去淑宜軒。
“就算你不喜歡這個孩子,給她取個名兒總成吧!”雖然置身事外,可蒼秋也看不過眼,以下犯上,擡手撐開皇帝陛下閉緊的眼皮,“你就那麼膚淺,以貌取人麼!”
雖被登徒子弄得很痛,不過第一次看清新生兒的樣貌。不若旻夕所說,五官清秀。很普通,甚至真如那些流言所說,有點醜。和我先前生的四個孩子,可說天壤之別。加上那片胎印,說不出的詭異。可就是因爲這古怪的長相,我心中一酸,頓生愧疚:“給我解穴。我想抱抱孩子。”
見我態度軟化,兩個男子皆露欣慰。解穴後,我彎腰抱起嬰孩,仔細端詳她的五官。其實,她和我還是可以看出相似之處。排列組合失敗,也只能怪我和她的父親。苦笑了笑,我摸摸她的小臉。許是微涼的觸感,令孩子不適。她睜開眼,不哭不鬧,靜靜看着我。不若澈兒的沉穩,死水一般的平靜。我沉下肩,勉強笑笑:“也許將來可以成爲榮辱不驚的大人物。”
對於新生兒,談不上欣喜,也說不上厭惡。畢竟這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畢竟她有可能是莫尋的孩子。看向莫尋,把襁褓遞給她:“批了一下午的奏摺,我腦子亂哄哄的。還是你給她取名兒吧。”
我沒能把她生成大美人,就只能愛她。可心中總有那麼些許芥蒂,讓我難以對這孩子投入感情。所以像當初給澈兒取名一樣,把權力交給莫尋。盼能叫着叫着,親切起來。而抱着小娃娃,沉思良久,莫尋淡淡一笑:“「忘憂」如何?”
茈承乾的封號叫做「德藼」。藼草,即是忘憂草。當年穆宗皇帝賜給愛女這個封號,想必是盼她無憂無慮地長大。而現下,新生的女兒相貌欠佳,往後難免自卑。惟有給她起個好名兒沖喜。順道讓她在我心裡變得特殊一些。
我點頭:“就叫忘憂。”
忘憂,忘卻不快的往事,一如往昔地對自己的孩子好。可此刻我並不知曉,正是這個孩子,拉開皇位之爭的序幕,成爲我憂患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