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渺茫, 可我仍抱一絲希望,他可像上回那樣僥倖逃生。而我也有太多必須打起精神的後續之事須得處理。首先折返碧翡王都,授意未央派三人分往月佑國都、慶州端親王府, 以及羲和東南一帶:“請七王叔增援月佑的守軍, 圍剿藏匿山中的叛亂者。另外知會悅竹, 請她南下慶州, 和朕匯合。”
即使無心插柳, 可免去一場無謂的戰爭,也算此回碧翡之行的意外收穫。所以離開仰德前,我特意拜會那位正式即位的柔弱新王, 得他親口允諾,在他在位期間, 絕不會發兵羲和, 才放下心來。而因施以援手, 助他趕走跋扈的王姐,奪回王位, 完全是未央的個人行爲,所以沒有接受他的感謝,只請他:“將雁裡朵在神廟眷養男寵一事公之於衆。”
定會有損王室形象,可若雁裡朵還活着,將來回歸王廷, 也無繼續興風作浪的資本。而聽我給他鞏固王位的建議, 樂山惆悵着點頭:“如果大姐不是爭強好戰, 她更適合做碧翡的王。”
比起一個能幹的君主, 我更樂見這位心慈手軟的青年掌握碧翡政權, 絕我南疆之患。我只一笑,轉而誠懇請求:“莫尋不但是朕的朋友, 更是朕重要的臣子,請陛下務必費心尋找他的下落。”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已然遭遇不測,我也想親手將他殮葬。低下眼,腦海浮現當年抱着蒼秋和兒子的骨灰,痛不欲生的那段日子,攥了下拳,最後朝樂山淡淡點頭,領着吉卓走出華美的宮殿,卻在迴廊見到詩娥羅和一個相貌堂堂的高大男子雙雙出現在面前,怔了怔,隨即明瞭眼前的男子就是她肚中孩子的父親,微微一笑:“幸好你們緣分非淺。”
寒暄間,得知這個叫做圖塔的男子險些爲雁裡朵所害,幸而身手高強,逃過一衆追兵,爾後藏匿在反對雁裡朵的貴族家中,伺機重返王宮,救出心愛的公主。現在苦盡甘來,兩人眼中都有藏不住的喜悅,可亦聽說莫尋墜崖,生死未卜,詩娥羅上前握住我的手:“即大人是好人,定會得吉神庇佑。我們也會調兵沿怒河一帶搜尋,所以請即夫人寬心。”
誠懇中,隱隱惆悵。望着名義上算是莫尋髮妻的女子,我淺笑點頭:“他說過不會比我早走。如果食言,他就是個大渾蛋。”
聽我這般粗鄙地罵自己的相公,文雅的二公主啼笑皆非。但見我並沒有因爲莫尋的失蹤而意志消沉,略略釋懷:“如果找到即大人,我們會安然送他回羲和。”
我頜了下首,隨即離開這座充滿各式回憶的堂皇之地。在宮門口坐上未央派來的馬車,淡淡看着難得沒有趾高氣揚的佞人,雖想狠狠送他一拳,可這混帳男人終究沒有因爲自己的亡國之恨,復仇到底,也以最小的傷亡,阻止一場浩劫。漠笑了笑,我說:“辛苦了。”
許未料到我會這樣輕描淡寫地原諒他越俎代庖,並將我推入險境的事情,怔了怔,略略彆扭地回了聲「微臣惶恐」。而近來身心俱疲,對這樁難辯對錯的變故,我也懶得計較,轉而看向他身邊正襟危坐的女子:“梨瓊姑娘這回幫了我們大忙,朕決定赦免你。”
當年各有各的苦衷,在欽天監的秘牢關了那麼多年,也該放她自由,回她久違的故鄉去。只是不無意外,她怔怔看向未央,似在等他開口挽留。可十天後,已到碧翡、羲和交界的邊境小鎮,未央依舊沉默,雖若婉拒,但我冷眼旁觀,多少看出那個向來寡情的男人並非無動於衷。於是想了個餿主意,暗中告與梨瓊,請她不妨一試。
“陛下何時……”
“變得那麼不純潔,是吧?”
在間客棧的上房,我淡淡看着羞赧的女巫司低頭走出房間,笑了笑,告訴近旁欲言又止的吉大總管:“朕本就不是三貞九烈之輩,也沒這個心情做月老。”
只不過再陰險的男人,也有他的弱點。以前是茈堯焱,梨瓊則是候補。所以纔會推波助瀾,將彆扭的二人送上牀,順道除去一塊心病:“若是效忠我茈姓皇室的孔氏一門,通曉異術,尚不足爲懼。可這梨瓊到底是月佑國人,借未央之手,除去不安定因素。並讓梨瓊成爲牽制他的小辮子,豈不樂哉?”
雖說極少展露,可不代表我沒有壞心眼兒。挑起眉,對神色微妙的吉大總管攤了攤手:“朕是皇帝,自然要將利益最大化。”
吉大總管聞言,似笑非笑。可緊接着聽我輕描淡寫地問他,他到底是誰,神色頓凝,下意識避開我意味深長的目光:“夜已深,奴才先行告退。”
我想要叫住他,可自淡眸轉瞬而逝的悵惋哀涼,生生令我頓了口。對視半晌,我終是低下眼,揮了揮手:“下去吧。”
初見時,莫名的熟悉。爾後無數次的似曾相識。直到情急之下,他救我於危難……
我閉起眼。即使對現在的我來說,不論何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像家常便飯,平常得很。可有些事,一旦捅破,便會失去現有的平衡。而這種平衡對已爲帝王的我而言,至關重要。
苦笑了笑。坐上那張龍椅,我便不能爲了這件事,躑躅不前。忘記那天發生的情形,仍將他當作吉卓,纔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
仰首枕在冰涼的椅背,凝望窗外清冷的月光,揚高脣角,澀笑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