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拾壹章 • 間奏

“朕給你梳妝。”

前夜傾訴衷腸,似乎不過我南柯一夢。次日起身,他若無其事,命前來伺候梳洗的螢姬取來妝奩,淡掃蛾眉,輕施朱粉,頗是滿意地打量許久,漾開柔笑:“皇妹生時,朕從未覺她生得這麼美。”

“皇兄怎得大清早就說些教人聽不懂的胡話。”

我不爲所動,漠然一笑:“臣妹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一瞬黯然,即又如常慵笑,他淡淡頜首:“梅兒說的是,確是朕糊塗了。”

牽起柔荑,輕摟柳腰,儼然一對洞房花燭夜後濃情蜜意的新婚燕爾,刻意放慢腳步,徐緩而出。淡掃庭院中神色各異的二人,他遽爾緊攥我的手,面帶恬笑,目爍冷芒:“既是梅兒的別苑,毋須諸多顧忌,未卿和即卿也一同用膳吧。”

伴君如伴虎,瞥了眼近旁不復柔情的男子,我淡漠一笑,轉眸卻是不經意對上日益沉黯的墨瞳,一時繁緒百轉,偏首任身畔的男子牽手走向前堂。

“朝賀那天見到司星博士,朕纔想起附在你身上的不祥之物。”

揮退近旁伺候的吳嬤嬤,他親舀了碗糯米粥,取勺子輕攪片刻,待不燙口,方纔擱在我近前的瓷碟,“這等穢物,早除早好。”

冷言冷語,莫名隱嫉。我微愕,如不是他提起,早已忘記身裡另有一個靈魂,且是男性。恍然帝王爲何不快,我扯了扯嘴,啼笑皆非:“多謝皇兄提點。”

當年月昭容爲復仇,聯手皇后客氏,將通曉異術的女巫司召進宮中,對茈承乾施術,降下月佑王的靈魄,刺殺皇帝。我初來這世界不久,就是被帶去解這匪夷所思的異術,可惜不知內情的登徒子半路殺出,之後諸多變故,也便淡忘這久遠前塵。回想當年情境,實在不願再受烈火灼身之苦。可吃醋本事尤勝親弟一籌的帝王堅持己見,斷然不允我與另個早已往生的男人共用一身。翻了翻眼,姑且敷衍,令即莫尋回宮後去請那位與季神父很是相像的欽天監司星博士往永徽宮一敘。

“微臣叩見德藼殿下千歲。”

聽說當年因是「逆風」,重傷昏迷,三年不曾醒轉。乍見白衣烏帽的溫儒男子,我心中愧疚,忙是擡手:“孔大人不必多禮,賜座。”

面對極似故人的清俊臉龐,已然心如靜水。我淡笑,寒暄片刻,提起令皇帝陛下極其不快的另道靈魄,他語氣淡泊,卻蘊玄機:“如若只須顧念殿下一人,微臣即刻便可佈陣施術。”

話中有話,我心中微驚,冷睨近旁男子,他微一搖首,當是不曾告之我有孕在身。輕蹙起眉,我惘然回望,孔鵃微笑,如水淡潤:“不瞞殿下,我們孔氏一族確如世人所說,生來具有異能,可見靈魄之氣。微臣自殿下身上見得三道靈魄,其中一道尚弱,若不得法,許會隨之湮滅。”

晦澀難解,只知定會殃及我肚中孩兒的性命。心驚之下,更是遲疑:“不怕孔大人笑話。這孩兒源自一段孽緣,旁人知道不打緊,如果皇兄察覺此事,不但這孩子性命不保,本宮身邊的人皆難倖免。”

既已識破,惟有請他守口如瓶,藉故推託。即使等到我送親歸來,再行施術也無妨。可帝王似對我身裡的另道靈魄妒意甚深,已下死命。他亦有十成把握,保我肚中孩兒無恙,但須給他三天時間另行佈陣。騎虎難下,我只得苦笑頜首:“本宮聽說孔氏一族爲報知遇之恩,世代效忠羲和君主一人。現在強人所難,令孔大人替本宮隱瞞此事,實在對不住……”

不但有違祖訓,且是欺君罔上。可他笑笑,不以爲意:“微臣當年遭「式」反噬,雖是度此禍劫,可醒後觀天,帝星隱沒,惑星當道,乃非真龍臨世,吾族無須尊之。”

神神叨叨,不明就裡。我扯了扯嘴,苦笑請託:“不論如何,本宮和孩子的性命,就交給孔大人了。”

清雅一笑,他起身施禮。我頜了下首,喚吉卓進裡,令他送孔鵃回宮。乍見少年,孔鵃似是驚愕,眼神驟深,可未發一言,且若想起什麼,取出兩道黃符:“淨之,方可除之。安置前,請殿下將這兩道符擱在枕下。”

雖是不知何物,可這位高深莫測的司星博士斷無害我之心,我淡笑應承。待這高蹈出塵的男子隨吉卓離去,許是我先前憂念他的骨肉,便聽近旁的即莫尋道謝。我揚眉,極是冷漠:“她是本宮一個人的女兒。”

似是無奈,似是自嘲,他聲如止水:“微臣明白。”

柔笑依然,卻是滿目黯色。我當是未見,起身走向書案,埋首積壓兩日的奏摺,直待月上中天,支起身子,輕捶了捶酸沉的腰,卻見默立數個時辰的男子半埋夜色,怔望殘燭,時而蹙眉,時而苦笑,許是感知我冷漠的目光,目光相觸,一抹狼狽自他眼底稍縱即逝,垂眸斂容,如映地月影,寂冷愴涼。我微眯起眸,想了想,淡問:“令堂有否閨名?”

他疑惑擡首,我輕描淡寫:“聽人說女如父,兒如母,本宮想這孩子的樣貌許會像她的祖母,也懶得費神想名,索性借你母親名字一用。”

目掠一道異色,他良久不語。想是古代夫權觀念極重,女子多爲有姓無名,我剛想作罷,便聽他用母語道出一個名字。

“百合。”

亦如遺世獨立的高潔之花,隨夫殉葬的雲桑皇后人如其名,極是美麗。低首看向小腹,我淡淡一笑:“茈百合……還算順口,就這名兒吧。”

給孩子取了名字,心中沉鬱漸消。起身回殿安歇,隔着數步之遙,他將我送至寢殿外,凝望我手裡的黃符,似有話說,可見螢姬從裡而來,終是作罷,背身離去。望着清冷背影漸遠漸遠,螢姬皺了皺眉,輕嗔:“呆子。”

誠然,確是個呆子。分明是我引誘在先,卻不據理力爭,寧是一人獨嘗惡果。柔撫小腹,我對肚裡的百合說:“姑娘家要有自己的主見。長大了可別像你爸爸一樣,做個只會吃黃連的啞巴。”

許以爲自己無心失言,螢姬微怔,頗是無措。我搖首苦笑:“你哥哥確是對不起我,可比起他的一時糊塗,我欠他更多。”

我和他之間本便是筆算不清的糊塗帳,原打算得過且過,混沌一生,老天卻並不樂見我這般忽悠,降下孽果,令我無路可退,是取是舍,定要給個交代。

“螢姬……”

看向身側神色黯然的女子,我說:“這輩子我只想愛我死去的丈夫。”

螢姬良久不語,終是點頭,笑中含淚:“哥哥比螢姬更明白殿下心裡只有蒼世子。”

“那就好。”

當須銘記在心的只有往昔死生相許的那段深情。真心如何,已然無謂。

我淡淡笑着,心中隱痛,轉身走進殿去。見我將書有咒文的黃符擱在枕下,螢姬費解,我聳聳肩,避重就輕:“孔大人給的,許是安神之用。”

螢姬狐疑點頭:“宮裡最忌巫蠱,白天讓螢姬代爲保管可好?”

雖是過分謹慎,可不無道理。若這古怪符咒被有心之人窺了去,莞菁的母妃便是前車之鑑。我淺笑頜首,面朝裡躺倒。不知過了多久,似有風聲拂耳,許已入夢,只因睜眼便見巍峨高山,雲漾絢彩,瑰麗如幻。許是睡姿欠佳的緣故,往日時常做噩夢,這等雋麗夢境,還是初回見識,我慨笑了笑,餘光瞥見一個身穿異族服飾的男子卓立山崖,片刻遲疑,舉步而去。

霧靄縈身,俊美面容一如眼前詩畫景緻,清朗俊逸。恍若未聞有人走近,兀自眺望彼方,眉眼輕漾愁緒,直待不速之客攀上另方磐石,比肩而立,眼神驟厲,飛掃而來。

“是你?!”

眼鋒相觸,顯是熟知來人,男子怔愕,良久,搖首失笑:“不知該稱你茈家公主?蒼夫人?還是……”勾深脣角,眼神漸柔:“悠然小姐。”

男子裝束頗似我那時代的納西族,已然對他的身份猜得一二。我闔了闔眼,對這亦算仇家的男子平靜一笑:“悉聽尊便,月佑國君。”

因是似有若無的敵意,他苦笑:“悠然小姐來此,定是那個通曉異術的術士所爲?”

我淡淡點頭,他復又看向前方蒼茫雲海,“如果那回沒有半途而廢,悠然小姐許已成爲羲和的君主,孤也已歸去黃泉。”

如果不是蒼秋那一箭,許有可能如此。只是造化弄人,得失參半。良久怔默,我淡說:“你有你的苦處,你對不起的人也不是我。等到孔大人布妥陣法,下去和你妹妹團圓吧。”

他微怔,即又搖首:“孤做了太多的錯事,赫舍定會降下重懲。即使歸去,也是九重地獄,再難見着琳琅。”

「赫舍」乃月佑人信奉的神明。當年爲了雪恨,無辜犧牲歸氏母女與幾十個宮人,已然罪不可恕。因他之故,我這新宿主歷經磨難,對我更是愧疚:“孤雖是不能支配這個身體,但可透過小姐的眼,知曉外邊的情形,也知小姐這些年過得極苦。”

言下之意,這些年來,他如我半身,不但悲歡離合,偶爾的壞心思,乃至私秘之事,他皆一清二楚。我倒抽了口氣,怔愕良久,扯嘴啼笑皆非。許是我此刻神情極是詭凝,恨不能趕緊挖個地洞鑽下去,他失笑,若有若無,眸蘊一抹如水柔情:“孤便如你身邊的那個朱雀守。可比起孤,即莫尋許要痛苦得多。”

不若他已是彼岸之人,註定只有可望而不可及。咫尺天涯,默然相思,他看着那個執拗的男子不離不棄守在我近旁,妒羨,卻亦同病相憐。

“世間癡情至此的男子,鳳毛麟角。”

生前他是天之驕子,若非孽緣使然,與我相生相依,定是流連羣芳,而非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微一苦笑,他走下磐石,朝我遞手:“即要歸去,悠然小姐送孤一程可好?”

自然敬謝不敏,我淺笑搖首,婉卻他近前來扶,可冷不防被他摟住腰抱下地去。

“你有孕在身。”

聽他理直氣壯,將我未出世的女兒當作佔便宜的藉口,我沖天翻眼,可這月佑王得寸進尺,未待我回神,已然牽起柔荑,坦然朝前走去:“我們月佑國的男人對中意的女人,便是這般直接了當。”

定是賴在我身裡,間接和蒼秋久處,潛移默化登徒子的陋習。我不甚友好,睨了他一眼,他莞爾:“孤若在生,定是不惜一切,迎小姐做孤的王后。”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月佑人世居彩雲之南,近鄰蒼穹,果是心比天高。可他搖首,說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原本睥睨高原底下芸芸衆生,可許久之前,一支商隊誤入如詩畫幻境的偏遠國度,令與世隔絕的月佑人初回見識中原文明,便知自己不過井底之蛙。

“孤少時曾去昆州的一間學館拜師求學。”

雖是生性高傲,可也非自視甚高,頑固不化。少時因是機緣,結識一位中原茶商,那人本爲沒落書香門第之後,滿腹經綸,成爲知交後,極是嚮往博大精深的羲和文化,化名前往南六州最繁榮的昆州州都嶸城求學,希冀習得中原人的治國之道,興盛月佑。可即位後,他開放邊境,與羲和國通商貿易,雖然國力見長,可由此埋下禍根。

“長久以來,南域各國之間戰禍不斷,我月佑有普映峽爲屏,未曾捲入紛爭。”

可世無桃花源。覬覦這個富庶的高原小國,素不安分的碧翡人蠢蠢欲動,先帝亦遣國使招安。雖是婉拒,可他以禮相待,斷未派人截殺國使。

“孤萬萬沒有想到,三王弟會與碧翡勾結。”

道不同不相爲謀。歷代革新,必有苟安的保守勢力阻撓。月佑王族本便自詡月神之子,心高氣傲,三王子便是如此,起先不滿兄長與狡詐的中原人來往甚密,聯同守舊的大臣激烈反對開境通商。後來碧翡人遣細作藉機接近,煽風點火,挑唆其帶人夜襲駐地,斬殺羲和使臣。允諾事成之後,助其起兵弒兄,取而代之。

“許是我們月佑人世代固守一方水土,不諳外面世界的險惡,自視甚高,纔會着了碧翡人的道,爲之利用。”

即使親弟弟謀逆篡位,可和我那傻丈夫一樣,這月佑王亦是天真重情之人,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親弟開脫。可兩國交戰,尚不斬來使。爲表誠意,先帝派去召安的國使乃是茈姓的旁系宗親,結果慘遭殺害,先帝自然怒不可遏,發兵征討。即使國富民強,月佑到底不敵□□大國,雖令不適應高原的羲和軍苦戰數月,可雙方兵力相差懸殊,羲和軍終是長驅直入,攻至都城之下。他本要玉石俱焚,可決戰前一日,他的膳食被人下了迷藥,待醒轉時,已是一介餘恨未了的孤魂。

“那時看到自己的首級高懸城樓之上,有些可笑。”

擡手輕撫脖頸,他苦笑自嘲。遭人暗算,月佑國羣龍無首,羲和軍不費吹灰之力,攻進都城玉鞏,城中壯年男丁悉數被殺,一夜之間,化外仙境驀成人間煉獄。

“孤的母后育有六個子女,膝下只有琳琅一個公主,自然疼惜萬分。”

可正是這個甚得父兄歡心的幺妹挺身而出,爲保所剩無幾的老弱婦孺不受牽連,自願爲奴,去到羲和皇帝的宮廷做人下妾。

“我們幾個兄弟雖有嫌隙,可都待琳琅極好,她自幼受我們庇護,未曾出過王宮,自是不諳人心何等複雜。”

突遭鉅變的月家公主爲報不共戴天的國仇,甘心情願,爲客皇后利用,借女巫司的異術,將長兄靈魄召回現世,意圖刺殺羲和皇帝,以令枉死的月佑百姓瞑目。可事與願違,先帝有驚無險,反是那位宛若他們月佑傳說中高潔清麗的月神赫舍的美麗女子替丈夫擋下一掌,香消玉殞。

“許只有尋常百姓,纔會那般相濡以沫。”

夫妻本是同齡鳥,大難到頭各自飛。生前他有三個妃子,平日爲了爭寵,互相算計,國難當頭,不若歸女御那般毫無猶疑捨己救君,反是難得一心,齊齊棄他而去。

“也可說是孤咎由自取。”

迎娶這三個妃子,不過政治考量,平衡勢力。除了替他生養後代,這三個妻子在他心裡一文不名。既未付諸真心,自不能奢望她們同生共死,不離不棄,他淡淡一笑,顯已釋懷妃子們的薄情:“是孤無能,當初一意孤行,最後仍未保住祖宗基業,不值得她們給孤殉葬。”

聽他話中有話,暗指當初開境通商,引狼入室,方至亡國。片刻沉默,我搖首:“閉關鎖國的君主到最後多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

見他目露異色,我淡笑,心平氣和:“就算我們羲和被人稱作□□大國,也不代表世界的另頭沒有比我們更強大的國家。”

我那時代的唐朝之所以興盛,很大程度歸功貿易流通與文化交融。眼界開闊,取長補短,才能彌己不足,一展鴻圖。雖不能在他面前引用我那時代的歷史,可亡國並非他一人之過。狡詐的碧翡人離間,再有……

“派那人做臥底,許是即莫尋這生做的最糊塗的決定。”

當年先帝令即莫尋掛帥,征討月佑,因是未央出生南域,熟知當地情勢,便派他前往月佑國都探聽虛實。可未央殘佞狡詐,殺生成仁,不但在沙場上肆意濫殺。且在月佑王兵回撤都城途中,施下苦肉計。

“孤的軍隊在普映峽遭截,敵衆我寡,孤得一曼支國少年捨命相救,方纔脫險,見他傷重,便將這他帶回玉鞏療傷。”

殊不知那人不過長着一張可恨的娃娃臉,且是伺機混進月佑都城、裡應外和的羲和細作。而他遭人暗算,想是那個擅長使毒的男人所爲。至於知曉於他有救命之恩的淳樸少年,實爲羲和皇帝的親信,則在一年後,刺殺先帝未果之時。

“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那孩子竟是這般陰毒之人。”

有個善於藏拙的主子,未央在人前裝傻充楞,自是小菜一碟。我冷笑不語,惟聞月佑王自嘲深嘆,駐步一片靜水:“孤欠小姐良多,不求寬宥,只求小姐他朝登極,莫要遷怒我無辜國人。”

各有各的苦處,身不由己。我闔了闔眼,清淺一笑:“這是筆糊塗帳,若要算個清楚明白,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況且他虧欠良多的人是茈承乾,不是我季悠然,故請他往生後,見到枉死的茈家公主,再行負荊請罪亦不遲。他慨然點頭,柔笑漸深:“小姐將來定要做羲和的皇帝纔好。只有胸襟廣博的帝王,方能救我族人於水火。”

我莞爾,搖了搖頭:“就算你給我戴高帽子,我也不能一人做主。將來要和朝臣商量之後,再作決斷。”

月佑國名存實亡,現設鎮南司,形同殖民統治。即使無心信奉萬惡的帝國主義,可箇中情勢複雜,並非一道聖旨便可了事。曾爲君主,他也深知爲政者的難處:“只求小姐善待孤的族人,孤便無憾。”

連帝儲都不是,自然不能輕易允諾,我只道如能位極九五,定會制訂相應的政策,給予他們更多的自治權,安撫復仇情緒高漲的月佑國人。他點頭慨嘆:“異世的女子皆是這般靈慧?”

帽子越戴越高,我失笑:“我那時代,女人和男人平起平坐。如果按這裡的說法,我不過是替人做工的尋常夥計,社會上比我聰慧能幹的女子成千上萬。”

他目露異色,可未置言,恬然一笑:“羲和君臨四方的時代許已不遠。”

未待恍神,他已環擁住我,輕吻眉心:“這是我們月佑人賜福的方式。孤盼悠然小姐否極泰來,早日登極。”

因是他冠冕堂皇的吃豆腐,我哭笑不得,睨了他一眼,即又莞爾:“你既已徹悟,你們月佑國的神明定會恩赦,準你們兄妹團圓。”

他欣然頜首:“適才悠然小姐說的世界頗是有趣。如有來生,孤定要去走一遭。”

如是轉世投生,許會遇見將我送來這異世的罪魁禍首,我眯眸揚眉:“若在奈何橋上見到一個吹簫的男人,拜託國君陛下狠揍他一頓,替我出口惡氣。”

相生相依四年有餘,他當是知曉前因後果,起先惘然,即便了然失笑:“那人將小姐送來這裡,定有神力護身,絕非泛泛之輩。”

“所以呢?”

若非那個男人多事,而今我許已輪迴,成爲一個平凡人,斷不會落此下場。見我挑高了眉,目露釁色,他笑意漸深:“既是小姐心願,孤從命便是。”

須臾間,眼前掠過另張灼人的溫柔笑靨,我窒了窒,即又苦笑搖頭:“萬一那人生氣,將你打下十八層地獄,我又添一樁罪孽,實在得不償失。還是罷了,等我過完這世,我自己尋他做個了斷。”

摩拳擦掌,恨不能現便尋那無事生非的神仙解氣。他笑嘆:“即使如此,也是孤報應不爽。”

我微怔,他側眼看向綺麗風景,雲淡風輕:“自始至終,錯不在你。許多事情也無對錯,不過是段緣分,小姐當要寬宥自己,莫要像孤那些頑固的族人,一生困守一方天地。”

瞭然他話中深意,我但笑不語。他深深望我,終是漾開一抹悵笑:“此地陰陽失和,小姐有孕在身,不宜久留,孤這就送你回現世去。”

他擡手輕推,我猝不及防,驀得向後栽進那片靜湖。雖然身體漸然沉至深處,可未感窒息,凝望眷戀溫柔的清雅笑顏徐緩隱沒重重漣漪,我百感交集。季神父亦曾予我這樣一段未有開始便已結束的愛情,可諸多變故,我已無餘力細思他的深情,閉起眼,任自己越沉越深,頗是希冀在這致遠寧靜永眠,莫再醒轉,理會塵世的是是非非。可比起執拗,我到底不是那男人的對手,因是他不依不饒,在我耳畔遍遍焦灼喚我的名字,不勝其擾,想要睜眼,卻是力不從心。許是久未見我醒轉,他亦失耐性,緊擁住我:“我知我害苦了你,也知你顧念孩子才忍我至今,只要你回來,我即刻請辭出宮,今生今世,再不會出現在你眼前。”

聽他欲要拋下我們母女,遠走高飛,即使心知他只是不願雪上加霜,惹我眼煩。可不知爲何,我莫名窩火,驀生一股力氣,硬是撐開眼皮:“你說得輕巧……”

睨向因狂喜而清亮的墨瞳,我冷說:“想丟下爛攤子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沒那麼便宜的事情。”

因爲我冷漠的眼神,欣喜驟然湮滅,取而代之一抹沉黯。我皺眉,頗是煩躁,餘光瞥見屏風後有道修長身影,前生朝夕相對十六年,一眼便知乃是肖似季神父的司星博士,推開即莫尋,倚向身後的引枕:“孔大人深夜來此,難道事有變化?”

但非佈陣一事有何差池。夢裡不過個把時辰,夢外卻已兩日兩夜,乃至我驚詫聽說其間自己氣息全無,以爲我突染惡疾,一夜暴斃,盛怒之下,茈堯焱險些重蹈先帝覆轍,令我底下那些善良膽小的宮人給我殉葬,幸爾螢姬機警,道出孔鵃曾給我兩道黃符,召來問話,才知這是淨靈之故,且在我醒轉前,那個幾近癲狂的男人已然不眠不休,守了我一天一夜,半個時辰前,聽莞菁的規勸,方肯回宮歇息。

“真替德蓉殿下捏了把冷汗。”

螢姬心有餘戚,搖首苦笑。莞菁外柔內剛,偶爾確會一鳴驚人,見茈堯焱愈漸焦躁,她破釜沉舟,道是我恨他入骨,寧是困身五行術使然的幻境,亦不願歸來有他相守的現世,“那時皇上的模樣實在駭人,可奈德蓉殿下無何,沒過多久,便回紫宸宮去了。”

莞菁確是懂我,不但茈堯焱,將我喚回現世的男子,我亦不待見。冷睨了眼起身默立近旁的即莫尋,問孔鵃何時可以施術。他道後日子時,某星正臨宮道云云。已然暈頭轉向,我苦笑點頭,見他從容沉着,成竹在胸,暫且寬心,淡淡一笑:“送他歸去之時,可請孔大人手下留情,莫令他太過痛苦。”

孔鵃片刻深睇,躬身稱是。見窗外暮色漸深,原要令即莫尋送他出宮,螢姬卻是搶先一步,開口攬差。見她目蘊懇切,知是希冀我們二人可以平心靜氣,有番對談,以解彼此心結,片刻遲疑,垂眸揮手:“代本宮好生送孔大人。”

待兩人離去,良久相顧無言,回想適才他有心一走了之,我冷淡問道:“螢姬沒有把我的話代傳給你?”

他微怔,頜了下首:“我會護你們周全,直到你平安生下孩子。”

覺他話裡有話,漠睇他一眼,可未深究,淡淡譏誚:“既是如此,剛纔何必惺惺作態。”

而今對他,傷人的話已是習以爲常。恍若未聞,他低眸不語,些許苦澀,些許自嘲,些許木然,些許淒涼。終,化作一抹恬笑,灼人眼眸。

“你願回來就好。”

這番溫柔笑言在我聽來,分外刺耳。無名火更盛,我緊咬下脣,怒目而視。他只一笑,擡手近到我脣邊:“別傷了你自己。”

毫未猶疑,我重咬向他的手背,無處宣泄的一腔怨憤悉數聚於齒關,即使口中甜腥漸漫,仍是死死咬着,未有鬆口。

“悠然。”

眉頭亦不皺一下,他淡柔苦笑,如釋重負:“對不起。”

我皺攏了眉,力忍心中莫名翻涌的酸楚,斷不吭聲。他半跪下身,凝住我的眸,如水眼波溫潤淒涼:“你恨我小人行徑也好,瞧我不起也罷,你只要記着,在我心裡,你已是我的妻,你怎般待我都好,我心甘情願受這惡果。”

“自做多情!”

我憤嗔,他淡笑,探手輕撫我決堤的眼淚,卻是徒勞,眼神漸幽,罔顧推搡,摟我入懷:“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想娶你爲妻。就算我配不上你,這些年來你心裡只有蒼世子,我還是斷不了這個妄念。”

不求我寬宥,只予我情難自禁的緣故,甚至忘卻我腹中正孕育他的骨肉,似要將我揉進自己的身體,語氣溫和,卻如破釜沉舟,隱約決然:“這輩子,我只有你這一個女人。”

漸感異樣,卻是道不清爲何,等他鬆開桎梏,我凝住柔潤平靜的墨瞳:“你想做什麼?”

他只淡笑:“什麼都不做,只守着你和孩子。”

看向我的小腹,他柔笑漸深。比起對孩子冷淡的蒼秋,他定是嚴柔並濟的好父親。可即使沒有被我奪去資格,身作下臣,往後只能對自己的女兒屈膝俯首。望着異常平靜的男子,我恨意漸消,片刻靜默,淡說:“我是個不祥的人,往後離我遠些。”

他擡眼看我,我轉眸望向窗外漸沉暮色。段段孽緣周而復始,我望不見盡頭,只有駐步原地,擁着記憶裡曇花一現的美好,自欺欺人。而知我如他,自然清楚我寧可故步自封,也不願推倒已然岌岌可危的高檻,深睇半晌,他環擁住我,俯身落下輕吻。

“就那麼喜歡趁人之危?”

許是適才已然宣泄殆盡,亦許是我肚裡的百合困了,撒嬌要母親伴她歇息,渾身使不上一絲力氣,已無餘力喝斥,我淡諷,他微微一笑:“我只想告訴你,我不怕沾染你的不祥。”

“是嗎……”

早知他是偶現狡黠的男人,可每每鬥法,皆是奈他無何。無力聲討,任這眸蘊如水溫柔的男人又次蜻蜓點水,以脣相撫。

“我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

撫摩我的面龐,他淡然頜首。

“你在我心裡什麼都不是。”

“……嗯。”

些許遲疑,他沉聲應許。路歸路,橋歸橋,身份不允,即使我心結可釋,最後只有和他分道揚鑣。雖然心知肚明,可許是不堪我一而再地咄咄逼人,隱現疲憊,丟了顧忌,深吻住我,抑忍許久的苦楚揉進綿長悱惻,拒之不得,痛人心扉。

“你混帳……”

輕斥即刻湮沒在一片狂風暴雨,理智決堤的前刻,我側眸看向相融映地的激纏身影。

淡漠的疏離

笨拙的溫柔

淒涼的成全

不悔的癡然

即使我百般排拒,刻意埋藏的前塵漸然明晰,模糊彼此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的恩怨糾葛,植根心底的只有他立在彼端,孤寥遙望的身影……

“卑鄙小人……”

那影子揮之不去,固執得令人生厭。可嗔詞如哽在喉,更有甚者,不甚爭氣,彌足深陷蝕人心扉的柔情,擡手環上他的脖頸,取擷他如火炙熱,融釋心底漸起的蕭瑟。

“悠然……”

待得片刻喘息,他柔喚我真正的名字,目光幽邃,仿是透過茈承乾的眼,凝睇內裡的異世之魂:“下輩子留給我好嗎?”

此生了盡恨怨,來世再結良緣。凝望他眼底的渴盼,我辯不清心中的苦楚緣何而生,待恍神時,竟已頜首應許,凝睇他溫柔卻亦蒼涼的笑容,閉起眼,任清柔如風的細吻又次落下,縱是萬劫不復,但求剎那之間,永駐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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