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顧着洛兒, 忘記還有一個讓我不省心的孩子……”
前段時間，只是掩起鋒芒，卻未放棄她的野心和權欲。近來更借一些大臣的心聲, 意圖大做文章。
“不少朝臣以爲, 榮親王乃皇長子, 其父更是蘭滄王的後裔, 身份顯赫。若立爲儲, 既合祖制，亦可免卻百年來的北方之患。”
蒼氏歸順羲和後，雖然自降爲侯, 可仍遭到朝廷的猜忌。若是洛兒做了皇帝，確可徹底改變這個局面。而且被父親做了幾回思想工作的澈兒也說儲位對他來說, 本不是那麼重要, 娶了旻夕, 更是足矣，所以讓給哥哥也無妨。不過洛兒已經明確表示, 他連閒散宗室都不想做，更何況日理萬機的皇帝。遠在甘州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則更絕，索性以自己的老公是九皋王爺爲藉口，讓我千萬別找她。讓我很是懷疑當年懷他們的時候，正逢對皇位的怨念期, 纔會互相推卸責任。也嘆幺女對皇位這般執着, 卻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繼承人。
“她太偏激, 若是做了皇帝, 定成暴君。”
她入朝參政後, 我倒是從她處理公務的方式，漸漸看清這個一向和我疏遠的女兒。極聰明的孩子, 可惜不用在正道上。如果她沒有做那些傷害到別人，我尚可睜隻眼，閉隻眼，由着她在背後做那些小動作……
聽聞忘憂煽動相熟的朝臣，擁立忽然迴歸的長兄。腦海浮現洛兒出現那天，忘憂詫異怨恨的眼神，頗是心涼。也明白她要做那鷸蚌相爭、從而得利的漁人，閉起眼，我揮退暗樁：“繼續盯着。若有異動，立刻來報。”
即使一早便知忘憂是個涼薄的孩子，我仍一直給她機會，卻因此慣壞了她，讓她越發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揉了揉眉，我對肅立在旁的某爹說：“若不給點教訓，她不會長記性。”
這些年，是我寵壞了她。也該由我自己來收拾殘局。所以召來兩個兒子：“從明天起，洛兒入朝參政。以你的頭腦，可以很出彩。”雖不是值得稱頌的事情，可洛兒做過海盜頭子。還是頗清楚如何做個領袖。至於澈兒，“你若何不滿，儘可表現出來。”
亦有聽聞忘憂近來的小動作，兩個兒子即便明白我是要對忘憂動手，互望了眼，澈兒率先開口爲妹妹求情：“忘憂年紀還小，不懂事，再請父親和她談談可好？”
和同母異父的幺妹接觸不深，可早先曾聽旻夕說過這個性情孤僻的皇妹，洛兒挑眉：“反正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您的掌握之中，看住便好，何必對她動真格。”
若是尋常百姓家，直接訓斥一頓即可。不過時至今日，忘憂並無大過，不足以懲戒。而且我們是帝王家：“有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便可解決的。”
做了那麼多年皇帝，我好歹知道權欲這玩意只漲不減，就是召她前來斥一通，也只是蟄伏一段時間，繼又故態復萌。因是每況愈下的健康，我能看住她的時間，恐亦不長。所以在退位前，我得給澈兒鋪平前路，否則離開時，我會走得不安心……
看向欲言又止的兩個兒子，我淡笑：“忘憂也是媽媽的女兒。媽媽自有分寸。”
只是這分寸，還是掌在忘憂的手裡。若是太過，我惟有按帝王的方式，消除隱患。所以第二天上朝的時候，羣臣聚焦於認祖歸宗後不曾出席朝會的榮親王之時，我淡淡觀察忘憂的表情，僅是片刻詫異，嘴角便溢出一絲諱深的冷笑。當爾後的朝會，以客晟爲首的大貴族冷眼看待榮親王，極力維護儲位受到威脅的帝儲的時候，忘憂一邊煽動同是草根出身的官員擁護皇長子，一邊借洛兒不熟悉公務、向她請教之機，親近長兄，漸漸博得了他的信任。
“腦筋很好使的小妮子。實在可惜。”
和幺妹深入接觸之後，洛兒惋嘆。我則笑笑，無可奈何地搖頭：“如不是這麼不安分，留在朝中，輔佐澈兒倒是最理想的人選。”嘆口氣，夾菜到他碗裡，“明兒個叫憐兒一起來用膳可好？”
爲了讓外邊的人以爲兄弟失和，女皇陛下又對失而復得的兒子格外重視。帝儲夫婦已有半月不來紫宸宮走動。現亦只有榮親王一人，陪母皇一道用膳。所以讓洛兒拉個人過來，免得習慣和孩子們一起吃飯的我感到冷清。呆小子則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見狀，我曖昧地對他一笑：“都大半年了，該成親了吧？”
早便認識，加上大半年的交往，也該是考慮婚事的時候。可我心血來潮的催婚，卻令呆小子沉下臉：“我也想遂您的願。可是憐兒不想在宮中成親……”
旻夕曾和洛兒相愛至深，生怕勾起公主的傷心往事，所以前不久，婉拒了他的求婚，令洛王爺碰了一鼻子灰。看着兒子悻悻的表情，我失笑：“解鈴還須繫鈴人，我會讓旻夕去開導憐兒。你也加把勁，別讓你弟弟一個人得意。”
呆小子扯了扯嘴：“您已經有個外孫女。再過幾月，旻夕又能給您生個小孫孫，至於麼？”
我嚴肅地點頭：“「朕」子息不盛，當然指望你們幾個小鬼開枝散葉。”尤是蒼氏一族，三代單傳，任務艱鉅，所以拍了拍兒子的肩：“三年抱兩，做得到不？”
洛王爺懶得開口，直接白了老媽一眼。不過和憐兒情定後，他也想早日成親，給這個陪他走過艱難時光的好女人一個名分。所以在我的安排下，和旻夕秘會、解開所有的心結後，憐兒終於點頭答應。我則故意大張旗鼓地辦婚事，規格之高，甚至超過帝儲大婚。所以朝野議論紛紛，以爲女皇此舉，隱有易儲之兆，卻不知別有內情。且因過分隆盛的婚事，苦了一對新人。所以第二天按禮數敬茶時，就見洛兒一人出現在我面前。
“你媳婦呢？”
憐兒是個循規蹈矩的人，自不可能懈怠這等尋常媳婦也該遵守的禮數。所以打量春風滿面的兒子，我心中有底，表面不動聲色地問。洛兒則從宮女手中接過茶碗，跪下遞給我：“反正您一向不重這種麻煩的禮節。我代憐兒給您敬茶，也是一樣。”
真正的原由，怕是白天的折騰，加上每個男人都被允許做回大色狼的洞房花燭夜，累得起不了身。看着此刻心情不錯的兒子，我似笑非笑：“有其父必有其子。”
雖因過去極少接觸女人，認識不足。可有個成婚前紅顏知己無數的登徒子爹，我頗擔心已有初體驗的兒子會不會反過來，在婚後結交異性。不過洛兒淡淡地道：“姐姐過去耳提面命，令我萬萬不可像幫中的一些兄弟那樣，糟蹋女子。”更因有個始終如一的姐夫作表率，“我只會成一次親，娶一個妻子。”
斬釘截鐵的保證，令我放心不少：“憐兒過去受了很多委屈，往後可要好好待她。”
都有不幸的過去，同病相憐。加上憐兒曾經不顧安危，捨身相救。洛兒纔會徹底釋懷，接受這個默默愛他多年的好女人：“只要我在一天，她就不會受苦。”
當年我對憐兒生母的保證，現經兒子的口說出，終是寬心安慰。笑了笑，問：“紅包就不給了。你有什麼心願，儘管和媽媽說。”
似有難言之隱，洛兒看了眼在承明殿值守的一班宮人。我揚手令他們退下，他纔開口：“和那班老狐狸打交道，累得慌。等事情過去，能不能撤了我的封銜，免得他們卯着我不放。”
忘憂之外，還有其他大臣希望藉助朝堂勢力的變化上位，所以想方設法地巴結這個皇族新貴，令他不勝其擾。我則想了想，道：“回繇州，繼承你祖父的封爵可好？”
蒼秋故世後，侯府後繼無人，是母親獨力撐到現在。所以洛兒正式和我相認後，母親立刻趕來皇都看孫兒——雖因洛兒已經封王，不好開口。可看得出，母親極希望洛兒回去認祖歸宗，繼承侯府：“你祖母年紀大了，還要照顧你那腦筋不清楚的祖父，實在力不從心。你可願回去爲她老人家分憂？”
雖知洛兒不喜拘束，盼能像過去那樣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是侯府的繼承人，惟他一人而已。而且他的新婚妻子以前過得極苦：“可以隨心所欲地過活，還能給你老婆一個安適的生活環境，不是很好麼？”
即使憐兒愛他，願意跟他做個平民百姓。不過，既不若宮中這般拘束，又不用四處做活、辛苦持家的好日子，何必推拒。再者，若是繼承侯府，也可將嚴氏夫婦接到身邊，好生供養。所以忖了半晌，洛兒終是點頭：“只要不看見那些糟老頭子，怎麼着都成。”
還可代我守好北方門戶，可謂一舉多得。笑了笑，已經很習慣另類稱謂的洛兒慨道：“老媽你真會精打細算。”
“那是。”
誰讓你老媽我以前做過商人呢。
我得意地挑挑眉，隨即相視莞爾。在了卻又樁心願後，我也將全副精力，放在越發不安分的幺女身上。而見我格外恩寵洛兒，兄妹間的走動越發頻繁。在她有意的挑動下，越來越多的大臣向皇長子獻殷勤。至於近段時間被母親冷落的帝儲，則是冷眼旁觀。因爲長兄日益得到母親的重視，漸漸沉不住氣的他也在朝堂上，明嘲暗諷，與長兄嫌隙漸深。更因滿腹愧疚的皇帝老媽力排衆議，將紫麾軍交給大哥，乖弟弟當場黑臉。擁護帝儲的一衆大貴族也激烈反對女皇這等公私不分的昏庸行徑。
“老媽的一世英名全毀嘍。”
外間紛紛指責女皇太過偏心，帝儲殿下如何如何可憐之時，女皇和榮親王夫婦卻是悠悠樂樂地坐在一起喝下午茶。吃着小點心，大讚乖弟弟的演技之餘，我也意味深長地對洛兒說：“皇城中人的身家性命全部握在你的手裡，就看忘憂會不會藉此鬧騰。”
心底深處，我還是希望忘憂適可而止，通過這次考驗。可惜野心已然膨脹。此後不久，母皇又因舊疾發作，沉痾不起。以爲母皇重病，正是挑起紛爭的好時機。所以在她的挑撥之下，黨爭愈烈，兩位皇兄間的矛盾更深。並因一件政事，在朝堂上一向心直口快的榮親王出言不遜，惹得帝儲惱羞成怒，當衆扇了長兄一耳光，徹底激化了彼此間的矛盾。
“手勁真大……”
灰溜溜地來到皇家別苑探視「靜養」中的母親時，榮親王摸着紅腫的臉，訕訕抱怨。我則搖着頭，替澈兒道歉：“他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原諒他，好不？”
洛兒挑眉，慵慵從懷裡摸出一管藥：“偷偷摸摸地送來這玩意，我能不原諒他麼？”
我欣慰笑笑：“回去後，讓你媳婦給你抹。”
然後軟言溫語勸兩句，也便沒事了。而見一向沒正經的老媽曖昧笑着，問他家媳婦的肚子有沒有消息，照例白了一眼：“正在努力。”
新婚燕爾，就算我不巴巴盼着，他也心甘情願地拼老命，增產報國。所以兩個月後，我就如願以償地再獲喜報。不過懷上孩子的憐兒不得安生，不但害喜嚴重，她的小姑也因長兄的軟肋是自己的妻兒，從而卯上了嫂子和她肚裡的寶寶。
“要動手了麼？”
帝儲的一巴掌，儼然打碎了手足情。在忘憂面前，洛兒表現出極度的憤慨。忘憂則因洛兒天衣無縫的演技，以爲這個自稱在普通農戶家長大的長兄的確如他表現的那樣，有勇無謀，性格衝動。煽風點火，不懷好意地攛掇長兄利用手中的兵權，除去予他羞辱的弟弟，然後逼母皇遜位，登極爲帝。但亦留了一手，假借照應，慫恿洛兒在動手前，將懷孕的妻子送去她親信的家中，置於她的監視之下。如若拒絕，忘憂恐會生疑。可又怕憐兒因此有何萬一，所以通氣的時候，洛兒煩躁不安。反而是堅持跟來看我的憐兒表現得十分平靜，不怕冒險，願意配合計劃，做忘憂的人質：“母皇都說會派人暗中保護我。不用擔心。”
憐兒一向弱氣，可偶爾也會表現出堅強的一面，比如她捨身救洛兒的時候，比如現在。淡然笑笑，覆住夫君的手背：“爲了肚裡的孩子，我不會讓自己有事。”
話雖如此，洛兒還是眉頭深鎖，不願應承忘憂。知他關心則亂，我苦笑：“我讓吉總管親自保護你老婆總成了吧。”
知道我身邊的大總管實爲「藤閣」之首，武功深不可測。擡頭看了看恭立在一邊的某爹，終是鬆了口：“我要憐兒毫髮無傷地回來。”
“那是自然。”
自己的兒媳婦，肚裡還有他的寶貝孫子，就是拼老命，也要保她們母子平安。我挑了挑眉，信誓旦旦地對兒子保證。可亦心寒幺女最後還是逾了我的底線。等洛兒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婆離去後，我對蒼秋道：“這孩子到底像誰呢……”
越發清秀的樣貌，倒是有幾分莫尋的影子。可對權欲的執着，又像極了客晟。搖了搖頭，我無奈長嘆：“冤孽……”
從蘭滄侯與淑妃的孽情開始，周而復始，難見休止。我無力地閉起眼，漠待女兒現出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