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結束後一日,慄姬之子劉榮被冊封太子。
第二日,竇嬰以殿前失儀之名被竇太后革除宗籍,貶爲庶人。
消息傳來,劉嫖屋中的陶器一日換了三批。
劉嫖看不慣慄姬,而慄姬也從來都看不慣劉嫖。兩人形同水火,如今,慄姬之子爲皇儲,劉嫖心頭又急又惱:她一直都在唐姬、王娡和王皃姁三人之子身上打主意,因這三人身後並無什麼背景,所出之子非長非嫡。若能爲太子,必定對她心懷感激。可如今劉榮爲太子,她若是不加緊,只恐日後劉榮爲天子,她便要受那慄姬挾制了!
這念頭一定,劉嫖免不得帶着阿嬌頻繁出入漢宮。
而那天天跟在陳阿嬌身後轉來轉去的劉彘,便就這樣進入了館陶長公主劉嫖的視線。對於這個劉彘,劉嫖一直都是知道的,陳阿嬌好顏色,當年見到劉彘就不撒手,到處粘着跟着跑。所以最開始,劉嫖是動過念頭要扶植劉彘上位的。
可不知何時起,阿嬌忽然轉了性,再不理劉彘,劉嫖便停下來,準備再好好看一看:畢竟她是想要扶植女兒爲後不假,但她也心疼女兒,希望她能過的舒心順意。
如今劉彘倒貼了過來,且似乎黏人無比,劉嫖的心思便又開始活絡了:王娡剛剛被貶了做良人,而王皃姁還是夫人。怎麼看王娡都更適合同她爲盟友。
她心思一活絡,對王娡便親熱了幾分。王娡受寵若驚回去細細一尋思,便有了主意,把劉彘叫跟前密語了好一會兒。
而陳阿嬌這邊也防着呢,眼見着阿母對王娡親熱了幾分,她也隱約猜到阿母要打什麼主意了。王娡那頭的竊喜她也看在眼中。知道過不久,可能劉彘便會說出那個‘若得阿嬌爲婦,當以金屋貯之’,她心頭有些發急,生恐再如同上一世那般就被劉嫖許給了劉彘。忙請了兩個兄長密議了會兒。等到他們離去,她臉上纔好看了些許。
之後,再次進宮,她便賴着陳須,或是陳蟜。每每再不肯落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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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劉嫖帶着阿嬌同陳蟜二人入宮,正好撞見面色紅潤趾高氣昂的慄姬。慄姬被婢女攙扶着慢慢出來,仰起頭用眼角瞄了劉嫖一眼:“長公主來了?”
劉嫖按捺下不快,笑道:“慄姬氣色真是不錯,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慄姬慢慢地轉了頭:“長公主方纔說什麼了?我卻是正好沒聽到,萬望公主再說一次纔好。喲,這不是堂邑翁主嗎?方纔真是沒瞅見,瞧瞧,我這眼神也不好了。長公主此次進宮竟未帶美人獻給陛下,難道是轉性了?哈哈,瞧我說什麼了,人啊,總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慄姬總覺得自己失寵是因爲劉嫖獻了的美人奪了劉啓的注意力,可她卻也不想想,劉嫖獻上的美人劉啓是受用了不少,但有幾個起眼的?
劉嫖心頭無名邪火亂撞:“慄姬說的太多了,人啊,總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告辭!”
她帶着兩個孩子轉身便走。
慄姬卻笑的越發張狂:“那就不送了,真是的,長公主還是那麼衝動。”
陳阿嬌路過她的時候看了一眼:世上便總是有這樣的人,有福,卻不懂得惜福。
她可以肯定,阿母心頭想要廢太子的念頭此時已然達到了高.潮。她看向陳蟜,見他面色嚴肅的對她點了點頭。看來,次兄也是明白了。
慄姬卻不明白,在她看來,劉榮成了太子之後,她多年的鬱悶之情終於可以一吐爲快。可她卻忘了,太子,不是天子。一步之遙,有時候也可能是隔了千萬山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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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劉嫖如今心頭想要廢掉劉榮的念頭,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或許劉榮是個不錯的皇子,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有慄姬那樣的母親。大漢以孝立國。若劉榮不被廢,那麼等他成了帝王,她劉嫖豈不是天天都要看着慄姬的臉色過活:是故,劉榮萬不可爲天子,看來,這下注之事,需早做決定了。
劉嫖收斂了臉色,朝着長樂宮而去,等到了長樂宮,便是一通感概:“阿母,您猜我來的路上遇見誰了?”
“火氣這麼衝,遇見誰了?”竇太后一面說,一面招了招手,“嬌嬌過來。”
雯音立刻將雪貓遞給阿嬌,阿嬌抱着雪貓走了上去:“大母,您看球球又胖了。”
竇太后伸出手摸了摸那貓,只聽它喉嚨裡頭髮出舒服之極的‘咕嚕’聲,又衝着竇太后嬌嬌糯糯地喵了一聲。竇太后自從眼睛看不見後,便對聲音極爲敏感,如今聽了這貓叫的好聽,也笑了:“是胖了不少,同大母說說,你阿母遇見誰了?”
劉嫖便看向阿嬌,只見阿嬌道:“是慄夫人,她說了阿母好一會兒。大母,慄夫人怎麼變得這般奇怪?”
聽聞是搶了樑王太子之位的劉榮之母。竇太后冷笑了一聲:“她怎麼了?”
劉嫖方道:“也無事,就是有些高傲了。我氣不過那劉榮搶了阿武的位子,卻還未多說,便被她給嗆了。她還裝聽不見我說話。”
“哼!”竇太后冷哼一聲,“狂妄自大,如今不過是個太子之母,便敢壓在你頭上。那日後,豈不是要壓在老身頭頂才舒服?都怪那個竇嬰,阻斷了阿武的前程,立了個這般不肖的皇子爲儲!”
“小弟是不能再立爲太子了,可是阿母,就這樣讓劉榮上位,我可是不甘心!”劉嫖喝道,“一想到日後我要看着慄姬的臉色過活,我就不舒服。”
“少言幾句,”竇太后道,“須知隔牆有耳。”
“有耳便有耳!我偏要說,阿母您也想想,我大漢以孝立國,這劉榮日後肯定是要向着慄姬的,只怕到時候,阿母同我,還有嬌嬌都過不舒心。與其等到那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還不如現在便想個法子廢了劉榮!”劉嫖裝作怒氣衝衝道,“我不管了,縱死,我也要廢了劉榮。”
竇太后被她一番話說的也是心有慼慼:“劉榮是個好孩子,可他阿母不成器,可薄皇后無出啊,立誰方好?”
“立誰不就是阿母您一句話的事?”劉嫖道,“阿母何不選個舒心的立了?”
竇太后心念一動?:“舒心的?”
這倒是不錯,看來,即使劉武不能爲太子,她也不該如此消沉。太子必須有,那爲何不選個向着竇氏,聽話的孩子?
只是--
“大膽,你是尋謀了多久?”竇太后一拍小几,“別忘了你的身份,這事關江山社稷之事你也敢插手?”
劉嫖道:“不瞞阿母,自從劉榮當了太子,我便開始在尋思了。阿母知道我從來都和慄姬不對付,她的兒子要做了天子,有我的好日子?只是我沒想到,不過剛剛當了幾天太子,她便高傲到這種地步了。比我想象中更加狂妄自大。”
“來人,傳慄姬同太子榮來。”竇太后略一思考,便道。
內侍領命而出,片刻便至:“稟太后,慄夫人道身子不適,又言,太子榮正在隨陛下聽朝,無法來。”
“呀,”陳蟜驚呼,“慄夫人身子不適?可我們進來的時候,她還在上林苑看花呢。”
竇太后臉色冷了:“慄姬,果然心太大了。連我的傳喚都如此陽奉陰違!阿嫖,你說的對,劉榮決不可爲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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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太后此言一出,劉嫖臉上便是一喜,她正要說話時,卻聽外頭稟告,十皇子劉彘求見。
不用問,又是來找陳阿嬌的。
竇太后似乎想到了什麼低頭摸索着阿嬌的位置:“嬌嬌,你覺得彘兒如何?”
“劉彘?”陳阿嬌明白,這是竇太后在試探她的看法了,或許,竇太后同阿母一般,都想到了聯姻之事。她心頭一震,想說不好,可記得所謂的帝王養成任務,便改了口,“當個小弟還勉強可以。”
竇太后變笑了:“那就是還不錯?”
“當小弟還不錯。”陳阿嬌道。
她企圖樹立只可爲姐弟之情,不可爲其他的意思。可明顯,竇太后同劉嫖都不這般想:“你覺得不錯便好。”
看來,阿母同大母兩人都是鐵了心要當月老了。
陳阿嬌無奈,只能任她們喜滋滋地把劉彘叫進來,上下打量了一番。
幸好二哥陳蟜還算靠譜,朝她擠了擠眼睛,讓她別擔心。
“彘兒怎麼平日不來我長樂宮,阿嬌一進宮便來了?”竇太后笑道。
劉彘哪裡得過竇太后這般關心,不免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我,我是來找阿嬌姐……”
劉嫖聽得十分滿意,看着他這恭恭敬敬的小樣子更是心頭舒暢:“哦,彘兒爲何如此黏阿嬌姐?”
劉彘忽然憶起王娡曾教他的話:“若得阿嬌爲……”
這是要來了?!陳阿嬌立刻看向陳蟜。
“咳咳。”陳蟜咳了兩聲,“十皇子今年五歲了?長得真是壯實。再過兩年便要開蒙,十皇子你見過人騎馬嗎?我的騎射得了師傅誇獎,要不要我教教十皇子?”
“阿融,不可胡鬧!”劉嫖忙斥道。
“不是胡鬧,男兒不可如此唯唯諾諾,如同雞子般,否則怎麼能護住婦人?”陳蟜笑道。
“五歲算什麼男兒?不過是稚童罷了。”劉嫖道。
“童言童語更不可當真,若是說了什麼敗壞了什麼名譽便不好了。”陳蟜振振有詞。
“阿融說的對,”竇太后道,“彘兒還小,且再看看。”
劉嫖有些不忿,卻只得應了聲:“諾。遵母命。”
“喵~”懷中雪貓痛呼一聲,陳阿嬌低頭去看,見它從她手中掙脫出右爪,揮動了幾下。似乎是剛剛被她捏疼了。
她忙幫它呼了呼,藉口更衣,便抱着貓兒出了長樂宮。片刻,劉彘也追了出來。
“阿嬌姐,”他看着站在那花叢邊的陳阿嬌有些猶豫,“阿嬌姐,今日……”
“今日你想說什麼?十皇子,那一日我在假山石後看到你了。”
劉彘心頭一緊,他還不懂掩飾臉色,那臉色便瞬時有些扭曲:“阿嬌姐看到我了……我,我只是路過……”
“劉姈問我,抗擊匈奴三策的意思,我本來不想說的,可她似乎很想知道,那麼你呢?十皇子,你想知道嗎?”陳阿嬌並未深究,只換了話題。
劉彘臉上一怔:“你不會告訴別人我在假山石後?”
“不會,”陳阿嬌道,“我不愛亂嚼舌根。無論你藏在那裡想做什麼,都不關我的事。”
劉彘猶豫了一下,終究點了點頭:“我很好奇剩下兩策的意思,在聽阿嬌姐說前一策前,我也不覺得那三策有什麼用。可聽了之後,便很想知道了。而且,我還想像以前那般同阿嬌姐親密。”
“容易,”陳阿嬌嗤笑了一聲,“只,你須得拜我爲師。以師禮待之。”
“這……”劉彘頓了一下,“好。”
“你須得知道,徒弟是永遠不能對師傅有任何肖想的,”陳阿嬌笑了,“我們做一個交易,我做你的師傅,教你你想要知道的東西,你不能將這些說出去,可日後,你須要允我一件事,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