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只默默聽着,偶爾聽着有趣的便笑一笑,那惡夢被這幾個人這麼一番鬧騰也就消去了不少。後半夜的時候原是挽珠守夜的,挽珠趴在牀邊替她扇着風,欲言又止。
蘇鳳錦坐在牀上繡着花兒,月光自外頭跳進屋子裡,將屋內的燭火染上了三分清輝,燈光倒影裡,蟬聲綿長,悶熱的天兒只一小會兒便是滿身的大汗,蘇鳳錦擦了擦汗,小聲道:“怎麼這天這般熱?”
江南屏州發了大水,可是這長安城卻熱得跟在爐子上烤似的,這般的天氣,當真是怪異。
挽珠努力的扇着風,朝蘇鳳錦道:“原是這幾日冰窖裡的冰都搬到老夫人那裡去供着了,所以咱們這兒也就熱許多,這天兒就跟那小話本里的火焰山似的,莫說是睡覺了,平日裡出個門都熱得慌,眼下都後半夜了,還是這麼熱。”
蘇鳳錦擱了繡件兒擦着手,手心裡盡是汗,連針都捏不大穩當了。
挽珠伺候着蘇鳳錦洗了一把臉,低聲道:“今日原是花燈會,那……那趙大人託奴婢帶了口信,說是長風亭一見,他說了,他會一直在那兒等着……”
“我同他……原也沒什麼可說了”只是,在蘇家這件事情上,蘇鳳錦確是欠了他一個人情了。
挽珠點頭附和:“是啊小姐,他都娶了新妻了,眼下可是當真太傅大人的女婿呢,別提多風光了,咱們去了,指不定惹出些什麼樣的事端 來呢。”
可蘇鳳錦到底還是去了,她去了一趟東屋,將樹底下那個盒子重新挖了出來,帶着去了長風亭酒館裡頭,還是先前的那個老地方,趙阮誠臨窗而坐,手裡拿着一本書在瞧着,燈盞映在他儒雅溫潤的臉上,時光彷彿一瞬間便靜了下來,回到了蘇鳳錦初初嫁入趙家的時候。
那時候趙阮誠便這般坐在窗邊看書,偶爾擡頭看看她,相視一笑,倒也平靜安樂,可如今,再相像,原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蘇鳳錦來到趙阮誠的身旁,將那盒子遞了過去:“我來,只是想將這東西還給你,趙大人,這原是大婚之日尊母贈,你我既無干系,你還是將東西收回去的好。”
趙阮誠不看那東西, 合了書,朝蘇鳳錦笑道:“我曾記得你當日念過的詩,你說,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如今你可是要與我相絕決了?”
蘇鳳錦忽的想起了戰青城,若是戰青城在,許又要笑話她當初的嬌情勁兒了,可是,讀過那麼些詩集古文的,性子總是會嬌情又浪漫一些,哪裡像戰青城,總是說的那般直白,喜怒都寫在臉上,總令蘇鳳錦忐忑惶惑。
“既已是過去的事,趙大人何必再提。若沒什麼事,我就告退了。”蘇鳳錦將盒子擱在趙阮誠手旁的桌面上,垂眸退了兩步。
趙阮誠忽的道:“鳳錦,我若說我並無他心呢?你可信我?我若說,休你是爲護你呢?你又可信我?”
蘇鳳錦僵在原地,她空洞的視線透過朦朧的霧色落在趙阮誠的臉上,她忽的覺得很是委屈,只是這樣的委屈,她是不能說出去的,只能悶在心裡,隨着見長的年月消彌,或者,病變。
“天不早了,趙大人既娶新妻,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你這是怨我?鳳錦,你既是怨我那便說明你心裡是有我的是不是?你我相知三年,你該是明白我的,你自放心,無論如今如何,他日我總歸是不會負了我當日的承諾,戰青城……那般粗鄙之人,原是配不上你的。”趙阮誠近她身前,伸手去摸她的發,蘇鳳錦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趙大人自重。”
趙阮誠悶聲輕笑:“自重?你我可是拜過堂的,要如何自重?若非惜你,何苦等你長大?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蘇鳳錦的月事遲遲沒有來,尋了許多大夫也只說是體寒,來得慢些,不曾想這一慢,竟連他們的花燭夜也一併耽擱了。
蘇鳳錦越發覺得難堪,她原不過是一件物品嗎?喜歡了便順手取來,不喜歡了,再隨手推過去,如憶秋說的,不愛的自不會珍惜,他日若是厭倦了,隨手推開也不過是損了一件不喜歡的東西,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趙阮誠!從你休我那日起,我們就已經兩清了,你何苦再這般擾我!”
“鳳錦……”趙阮誠瞧着面目冷清眸色空洞的蘇鳳錦,心口疼得厲害。
“回去吧。”蘇鳳錦緊着手帕,面色蒼白轉身欲走。
趙阮誠站在她身後,好聲音依舊如最初相見那般,溫和似水:“鳳錦,你可是……愛上他了?鳳錦,他原是配不上你的,你不該將一顆心放在他的身上。”
蘇鳳錦並不答話,只推開門走了出去。
趙阮誠站在原地,瞧着那盒子裡頭的鐲子,默了好一會兒纔拿了起來。
這是一對玉鐲子,由趙家當家主母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他娘也是從他祖母的手裡接的這鐲子,趙阮誠還記得蘇鳳錦得了這鐲子的時候,當真是寶貝一般的護着,連睡覺都要壓在枕頭底下,戴手裡怕摔壞了,擱家中藏着又怕偷了。
而如今,她那般珍視過的東西,卻再回到了趙阮誠的手裡。
趙舍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鼻青臉腫朝趙阮誠哭喪道:“少爺,你可要爲奴才做主啊。”
趙阮誠收了鐲子,瞧着趙舍這衣衫不整發形凌亂的模樣直皺眉:“誰動的手?”
“小的也不知道啊!那人一個麻袋下來對着小的就是一頓打,小的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跑過遠了……”趙舍也是覺得委屈,連打他的人都沒有看清楚,平日裡記恨他的人又多,一時也不知是哪個動的手,掐算不清楚,只能生受了這個啞巴虧了。
趙阮誠揮了揮手:“去找個大夫瞧瞧。”
“那這……”
“他要打的,是本少爺的臉。”趙阮誠不用想也知道,敢用如此粗暴簡單的法子解決問題的,獨獨那將軍府一家。
趙舍只得捂着臉,一瘸一拐的去瞧大夫去了。
蘇鳳錦出了長風亭與挽珠偷偷回了偏院,外頭的天色已經矇矇亮了,熾熱的陽光穿透了雲層,普照着一方天地,金光冉冉升起,蘇鳳錦架了梯子爬到屋頂,瞧着那初升的太陽發着呆。
挽珠實在不明白蘇鳳錦在瞧什麼:“小姐,這日出奴婢天天都能瞧見,也沒什麼可瞧的,咱們還是下去吧,一會兒若是人家要用梯子了,咱們在屋頂上可就丟臉丟大發了。”
蘇鳳錦半眯着眸子,瞧着那輪升起的太陽,忽的道:“挽珠,我同阿誠……已經回不去了。不論他是有心還是無心,都回不去了。”
挽珠捧着臉,眨巴着眼睛道:“奴婢不懂這些,奴婢只知道是他休的小姐,他若是不曾休小姐,那也不會有後頭這些事兒了,小姐如今獨自一人擔了這麼多的事兒,在這裡受了這樣的欺負,還不都是他害的,小姐,奴婢說這話你別不高興,要我說,那趙大人定是又有什麼要利用小姐的了,所以纔會又這般對小姐好的,小姐可千萬不能上了當。”
蘇鳳錦只凝着那初升的太陽緘默不語,直到日出全部升上來了,她才慢慢的爬下梯子回了內室,一夜未睡,所以便又歇下了,反正也沒有什麼人會來這偏院,蘇鳳錦倒也鬧得個安靜自在。
長安城裡頭一連便又過去了好幾日,時光在寂靜的偏院裡總是顯得格外的漫長,一日也不過是一個日出與日落罷了,蘇鳳錦緊趕慢趕的繡了兩套衣裳了,擱在衣櫃子裡頭收着,又開始繡秋衣,秋衣多是楓葉、秋菊,海棠爲主。
蘇鳳錦正繡着,外頭春芽興匆匆的跑了來,朝蘇鳳錦笑道:“爺治水回來了,當真是快,這才一個多月呢,聽聞是新挖了條河來散水,那水灌過了幾條快乾枯的河,連那河運都一併帶起來了呢,眼下正在回來的路上,想來該是與蘭馨奶奶入宮去了呢。
蘇鳳錦垂眸繡着花兒,哦了一聲便算完了。
春芽白了她一眼:“見天的就知道繡這破花,你有這閒功夫繡這破花,不如想想怎麼取悅爺來得好些,爺一揮手便是多少銀錢給你,還省了你自兒在這裡熬燈油折磨自個兒的眼睛。”
挽珠端了茶盞過來,擱在蘇鳳錦的手旁,,取了撿繼續團,邊團邊道:“我家小姐纔不是那沒骨氣的呢,她又不依仗將軍府的吃飯,要不然,哪日惹急了爺,爺還不得餓死咱們。”
這兩個忽的噤了聲,不約而同的退了下去,一道暗色的陰影擋了蘇鳳錦的光,她也不曾在意,只低聲道:“挽珠,你攔着我的光了。挪過去一些。”
戰青城挑了挑眉,笑盈盈的道:“你可想我?”
蘇鳳錦猛的擡頭,見戰青城一臉風塵的模樣手裡的繡架跌在桌子上:“你……”
“想我不想?”戰青城將她拉起來拽進懷裡,一身的臭汗味兒染着風塵鑽進蘇鳳錦的鼻子裡,蘇鳳錦慌得厲害。她害怕那般暗無天日又痛苦的日子,只是,那般的日子伴隨着戰青城的歸來,是不是就要一併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