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急得火急火撩的,偏戰青城淡然得很,倒顯得安吉不夠冷靜了。
“安吉,你馬上回府尋人過來。”戰青城視線在人羣裡四處搜索,先前征戰沙場時,眼前千軍萬馬也不曾怕過,可如今一個轉身不見蘇鳳錦他便怕了,他想,他到底是要栽進蘇鳳錦的牢裡了。
安吉一眼望過,沒瞧見蘇鳳錦:“大奶奶這是去哪了?”
戰青城的視線忽的落在了角落的一處小林子邊,林子裡頭盡是銀杏葉,一車馬車嘎吱嘎吱的人銀杏葉上碾過,蘇鳳錦的身影便顯了出來,戰青城朝蘇鳳錦大步走去,安吉追着戰青城的步子,無奈的低聲道:“爺!老夫人因着這幾日的花銷可生了好大的氣呢,這……”
“我自會去解釋。”戰青城與蘇鳳錦隔着一條寬寬的街道,等人消散了些,戰青城這才瞧得清楚,蘇鳳錦的前頭還站着一個人,那人着了一件青衣,青衣上繡着精緻古樸的蓮花,遠遠的望去,燈盞下那男子眉目如畫,凝着蘇鳳錦的視線透着越界的溫柔,那人將手伸向蘇鳳錦的發。
半途被戰青城扣着了,他將蘇鳳錦拉到身後,輕聲謾斥:“不是讓你跟着我,怎的跑到這兒來了。”
再一回頭去看那男子時,那人去不見了。
戰青城的心口忽的被什麼掐了一把,伸了手將蘇鳳錦發上的銀杏葉摘了下來又問:“方纔那人是誰?”
蘇鳳錦眨了眨眼裝糊塗:“什麼人?”
戰青城見她不願說,便不再追問,只牽了她的手轉移了話題:“可還想再轉轉?”
“爲什麼安吉會在那裡派燈?”蘇鳳錦瞧着不遠處正提着燈盞贈人的安吉,心裡隱約裡升起一個念頭。
“嗯,近來有幾家燈坊不幹了,宋仁義將店盤了下來準備做些旁的生意,燈盞積了許多,乾脆就贈人。”戰青城扯的這麼一個理由倒也湊和。
蘇鳳錦將信將疑,一道沙啞的嗓音忽的傳了過來:“鳳錦,你沒事,當真是太好了。”
蘇鳳錦回頭卻見蘇明央站在人羣裡,身上的布袍起了皺,面容憔悴,頭髮微有些凌亂,七尺五的身形顯得有些佝僂,這般同意氣風發春風滿面的戰青城一比,一眼高下立分。
其實蘇明央是蘇正清繼妻生的,因着蘇正清獨獨這麼一個兒子,所以平日裡整個蘇府都寵着,肖然心更是寶貝一般的捧在手心裡,以蘇明央的資質,無論是才情還是處事,沒有一樣是拿得出手的,所以戰府出事之後蘇明央也從從二品侍郎掉到了一個沒什麼實權的抄錄,日裡夜裡的抄譽一些卷宗,倒也清閒。
只是蘇明央本就是好高騖遠,又做了幾日的侍郎,深知權勢的痛快,眼下見蘇鳳錦又同戰青城這般好,便又湊了過來。
蘇鳳錦拉着戰青城便走,蘇明央忙道:“鳳錦,父親讓我傳話過來,若是得空了,便讓你抽空回去瞧瞧,眼看你娘十年的大祭也快到了,這些日子府中一直忙着張羅這事……”
提及蘇鳳錦的娘,眼眶霎時便紅了,望向蘇明央,態度疏離得緊:“多謝大哥提醒,小雪後我定會回去候着。”
蘇明央望向戰青城,忽的道:“妹婿,先前之事,蘇府原也是盡心盡力的,如今妹婿能安然無恙,我們也就放心了。”
戰青城手裡還提着蘇鳳錦的蓮花燈,面上帶笑:“勞大舅子與岳父費心了,小雪後我定帶錦兒回去拜見。”
如今蘇明央不過是長安縣衙門裡頭的一個抄錄罷了,如今連早朝都上不了了,更遑論其他。
蘇明央眼珠子一轉,嘆了嘆氣,透着一臉的憂愁:“錦兒,先前原是我不好,你莫生氣,你也知爲兄身份低微,初初入朝根基不穩,如今發生了那般多的事,我也是沒有法子,好在妹婿如今已經安然無恙了。”
“大哥這是打哪裡來?怎的這麼晚了還不曾回府去?”蘇鳳錦不願再聽他說這些,便轉了個話題。
蘇鳳錦在蘇府的那些人,受蘇明央明着暗着不少的幫助,如今因着那事心裡雖有嫌隙,可是蘇鳳錦到底捨不得同蘇明央鬧翻,在蘇鳳錦的心裡,這個人還是她的大哥,正如蘇明央所說,他只是還不曾在朝中立穩腳根,對於這樣的大事不知如何處理髮,所以纔會手忙腳亂。
蘇明央眸色微閃了閃:“原……原是剛從衙門裡頭回來,近來長安城裡事兒多得很,堆着一堆的案卷,一時半會兒的也抄不完,到底不比先前做主薄的時候來得輕鬆些。”
戰青城裝作不知他話中之意,正色道:“抄錄一事確是勞累,大舅子回府好生歇息,我與錦兒就不擾你了。”
在對蘇鳳錦的家人這點上,戰青城雖是敬語,可那面容上冷硬的剛傲之氣懾人得緊,蘇明央不自覺的便伏於戰青城那冷冽得富有殺氣的眼神裡。
蘇鳳錦同戰青城走進了人羣裡,安吉也遠遠的瞧着,長長的嘆了聲氣,自家爺這是要美人不要戰府了不成?
眼下老夫人又給氣病了,成日的跪在祠堂裡頭菜飯不思,蘭馨奶奶也陪着一塊兒跪着,再這般下去,戰府遲早要鬧出大人命來,安吉真真是越發不明白戰青城的心思了。
憶秋提了一堆燈盞出來,見安吉在發呆,用肩膀撞了撞他:“發什麼呆,這兒還有這麼多人等着領燈籠呢,你快些。”
安吉瞧着這一院子的燈籠頭疼得很:“你說爺弄這麼多燈盞做什麼。”
憶秋笑嘻嘻的滿眼豔羨:“還能做什麼?萬金博美人一笑唄,嘖,也不知這戰將軍這份情意能撐多久。”
安吉咬牙切齒:“這一大院子如山一般的燈盞豈止萬金!”
“錢財身外之處,在乎這麼多做什麼,唉,那不是蘇明央麼?他杵那兒做什麼?”憶秋一面派着燈盞,一面打量着蘇明央,又嗤笑道:“原先當了侍郎的時候傲氣得緊,瞧着還像個人,如今一被降職便是這般要死不活的作派,也不知是做給誰看。”
安吉還是頭一次見這般口直心快的,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只道:“到底是大奶奶家的,聽聞那一次趕考的人忒多,能考上也頗不容易了。”
憶秋呸了一聲發,一臉鄙夷:“也就你這般想,旁的同撩可瞧不起他。”
安吉也知道一些蘇明央的事兒,只道:“聽聞是因着太子殿下保舉的緣故?”
“切,太子殿下哪敢明着保舉,不過就是暗地裡做些手腳罷了,細說起來,他趕考前一日還是在花閣裡頭撞上了太子,將懷裡美人拱手相贈,這才換了個機會,切,細算起來,也有那姓趙的一筆。”憶秋常年混跡於各種花閣柳街,早將那些個事兒啊人的摸得清楚透亮了。
要說這長安城裡頭最賺錢的是什麼,那非這空手套白狼的消息不可了,宋仁義便靠着這生意白手起了家,憶秋當真是真得宋仁義的真傳,擱哪兒都能挖出些有意思的東西來。
安吉回頭瞧了眼剩了大半的燈盞,又拿了些出來,派給了那些前來領燈盞的孩子們,一時間整個長安都攏在一片燈火闌珊的世界裡,蘇鳳錦同戰青城走在長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從蘇鳳錦的身旁擦過,她被擦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戰青城乾脆便將蘇鳳錦帶進懷裡,披風一擋,那長胳膊一伸眼神冷嗖嗖的,經過的人自動繞得開了些。
蘇鳳錦手裡握着一串糖葫蘆,聽見那酒肆裡頭有人在說書,便拉了戰青城進去尋了個雅座坐下。
那說書人着長褂布衣,頭髮亂糟糟的,手裡頭拿着一方驚堂木,那麼重重的一拍,又摸出一把扇子來,那扇子上頭寫着歪歪扭扭的三個字,說書人。
蘇鳳錦吃着糖葫蘆,忽的遞到戰青城的嘴邊問:“酸甜酸甜的,你嚐嚐。”
戰青城忽的隔着一個小桌子湊近蘇鳳錦,捏着她的下巴親了過來,那風捲殘雲般的架勢,嚇得蘇鳳錦憋口氣差點不上來。
戰青城鬆開她,舔了舔脣角邊的糖渣,笑得深邃:“酸倒不嚐嚐到,不過確實挺甜。”
蘇鳳錦將糖葫蘆塞他手裡,面帶嬌羞嗔道:“拿去拿去,想怎麼吃便怎麼吃。”
戰青城將糖葫蘆扔給回來了的浣紗,浣紗低聲道:“主子,事情已經妥當了,那幾個人確是冤枉。”
蘇鳳錦望向浣紗:“什麼冤枉?”
浣紗走到蘇鳳錦的身旁,低聲道:“原是牢裡頭天天喊冤的那幾個,原是堂家的因財起意陷害他們殺人入了獄。”
蘇鳳錦望向戰青城,他端着茶盞,剛毅的面容冷硬淡漠,側頭瞧蘇鳳錦的時候忽的笑意盈盈仿若冰山雪化,好看得很。
“說書人方纔說的是什麼?”蘇鳳錦捧着茶盞暖手,側頭問戰青城。
“道是北晉晉文帝將死時逼死了駙馬,扶獨女晉成長公主登大統。”戰青城簡略的總結了一句,忽的想起什麼,面色陰沉沉的。
蘇鳳錦哦了一句,撐着側臉瞧着那說書人,說書人年逾四十了,嗓音洪亮得緊,飲了口茶,一拍驚堂木話風一轉,朝衆人道:“今日,咱們且不說這些個悲傷春秋的事兒,咱們來說一說這長安城裡頭有名的人物,這有名的人物裡頭,有清廉正譽的,也有惡名昭著的,那咱們今日,且來講講這個惡名昭著的。”
大廳裡頭的人忽的低聲議論起來,那說書人飲了半盞茶,這纔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