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冷凝着她:“去東屋,取了東西走吧。賜婚一事,我自會入宮請罪。”
“我不走!你說過你信我的……”難道那些情意,原也不過是假的嗎?
“這休書我會重新補上,安吉,帶她去東屋收拾東西離府。”戰青城不忍去瞧蘇鳳錦,將視線投向了風雪開始肆意的天空。
安吉原是想勸一勸的,可一張口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得請蘇鳳錦回東屋去。
諸位大臣三三兩兩結羣離了府,老夫人掃了眼蘇鳳錦,吩咐身旁的雅竹:“今日天黑之前,送蘇氏回蘇府去,將那休書也交給蘇大人好生看看,教他好好管管蘇氏,莫再害了別家人。”
“老夫人,我並沒……”
憶秋同肖富貴從外頭竄了起來,左右開弓將蘇鳳錦扶了起來,憶秋氣急:“戰府既要休你,可真真是八輩子求不來的好事,也就那些睡不清醒的纔會巴巴的來這將軍府,蘇姐姐,咱們走!誰稀罕似的。”
肖富貴扶着蘇鳳錦,望向那坐太師椅上的老夫人:“此事晚輩定要向今上求一個公道!”
老夫人捏着銀煙管,面容冷肅,那眼神似在瞧一隻卑賤的螻蟻:“此事自有今上定奪,肖大人既然來了,就請將蘇氏帶走吧,老身也累了,織玉,回院。”
大廳裡頭的人一時走了個乾淨,憶秋挽着蘇鳳錦的手氣道:“走!咱們去東屋收拾東西,便是值錢的繡件兒,一樣也別給她們,免得她們糟蹋了!”
肖富貴將戰青城那件墨狐大氅扔了,將自個兒的披在她身上,憤憤道:“他戰家的東西,咱不稀罕,正好我還有一月餘纔回軍營去,咱們可以先從長安城外的齊英山遊起,一路往南走,聽說江南的才子佳人是數都數不清的。”
那鵝毛般的大雪混着陰沉的天緩緩飄落,冷風嗚嗚作響,吹拂着蘇鳳錦身上略顯劣質的披風,她的身子原就單薄,如今遠遠的瞧着,好似冷風要將她吹走一般。
四人一回東屋,挽珠便迎了上來,眼淚直往下掉:“小姐,怎麼了啊這是,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這才一天的功夫,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春芽看了眼蘇鳳錦,轉身進了屋。
芳姨端了茶盞瞧着門外站着的幾個人,溫聲道:“奶奶身子偎寒,快些進屋吧。”
屋子裡頭生了碳,一入內倒暖意撲人,蘇鳳錦失魂一般推開落地窗,窗外頭的木箋隨着寒冽的風劇烈的搖晃,她忽的想起戰青城說過的話,想起戰青城烙有胸口的那個錦字,想起戰青城那日問她,若是他一無所有了,她還跟不跟。
“我不走。”蘇鳳錦猛的合了落地窗,那幽淡的聲音飄在屋子裡,化了一屋子的暖意。
憶秋正幫着收拾東西,一聽她這話氣極:“你傻啊?當初不是說了狩獵的時候還要求今上給你的休書戳印子嘛,如今得了休書了,趕緊走吧,省得到時候今上怪罪起來將你也一併牽連了去。”
蘇鳳錦坐在繡架邊,瞧着這初畫了繡樣的棗樹圖心裡頭酸澀得厲害:“我答應過他,便是哪日他一無所有了,我也會跟着他的。”
“不是,當初咱們不是說好的嗎?你這纔多久啊,你也不想想,先前戰府是怎麼待你的,你在這兒受的苦還少啊,蘇姐姐,你放心,日後我定給你介紹一個天下第一好看的人,纔不會像姓戰的那樣。”憶秋握着蘇鳳錦冰冷的手,好言相勸。
蘇鳳錦垂眸,盯着那繡樣兒,輕聲道:“我若是走了,今上真的罪怪下來,我便真的是戰府的罪人了。你們都回去吧。”
挽珠正在收拾東西,聽了這話,一時不知手裡頭的東西收還是不收:“小姐,爺已經寫了休書了,老夫人又讓雅竹親自送咱們出府去,咱們怕是留不下來啊。”
蘇鳳錦徑自開始繡花,因着她的手凍僵了,所以繡得極慢:“若是讓我走,就讓他來見見我。”
憶秋又急又氣:“早跟你說了姓戰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偏是要用真心,難道趙阮誠還不夠讓你警醒嗎,你非得這般折騰你自己!當初咱們不是說好了,出府之後你便開間繡坊。”
肖富貴 也愁得很:“姐姐,今日之事外頭定傳得沸沸揚揚的了,你還是隨我走吧。”
憶秋將他推開,打發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想自個兒去江南瞧美人。”
肖富貴倒也不覺尷尬,尋了個坐處:“姐姐,那姓戰的原就同卿二小姐要好,如今卿二小姐這般歿了…”
春芽將包袱砸在桌上,陰陽怪氣的哼哼道:“我還當你能在將軍府裡呆多久,原來三年不到便被休了,既是休了也好,走得遠些,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這將軍府原也不是什麼好地方。”
那蘭馨還沒怎麼着呢,蘇鳳錦便已經被休了,她又哪裡鬥得過那西屋的。
挽珠又同春芽吵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家小姐入府以來便一直呆在東屋……”
“你真當府中旁的妻妾是個死的不成?要怪就怪你家小姐太過蠢笨,這才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
芳姨頭疼得很:“你們可別吵了,眼下若是能請爺過來見奶奶一面,許也就能將誤會解清楚了。”
春芽掃了眼緘默不語的蘇鳳錦冷笑:“便是解釋清楚了又如何,這兩年多她受了多少苦楚,那些原也不是她的錯處,可最後哪一樁不是推回了她的身上,要我說,離了這戰府纔有活路,否則,儘早死在爺那些妻妾手裡頭。再說了,旁的我不知,但是卿二小姐死的那日,是真真打東屋哭着出去的,光是這一點,爺想來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肖富貴氣得將桌子錘得砰砰作響:“那混帳,前些日子我回來的時候還在我面前裝恩愛,如今這一轉身的功夫便又折騰出這樣的事來,我得去揍他一頓!免得他當我家姐姐是個好欺負的。”
窗外頭的天越發暗沉,挽珠點了燈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急得哭哭啼啼淚如雨下:“我家小姐怎的這一輩子這麼多的坎坷,小姐也不曾做過什麼壞事,怎的就要這樣對我家小姐!”
雅竹入了裡屋,朝蘇鳳錦溫聲道:“先前奴婢之事承蒙蘇夫人關照,雅竹無以爲報,以玉爲贈,望蘇夫人重梳嬋鬢,選聘高官之主,這戰府……就不要再回來了。”
蘇鳳錦忽的想起那日雅竹來了月事疼暈在路旁的事兒,因着先前戰青城請了張紀全給她抓的藥,她照着給雅竹備了一份藥單,左不過是件小事罷了,卻不曾想雅竹都記在心上。
“我想見他一面,雅竹,可否代我通傳一聲。”蘇鳳錦收了繡線,雙目通紅,瞧着像兔子的眼睛似的。
安吉從外頭跑了進來,抖落了滿身的風雪,將一封信遞給蘇鳳錦:“這是爺託小的送來的,讓小的送奶奶回蘇府去。”
蘇鳳錦忙接了那信,打開一看,上頭的字同她休的一般無二。那些前塵往事,他竟連一句解釋也沒有,便這麼砸了休書予她,要兩相絕決。
她心在滴血,面上卻還含了三分笑,朝安吉道:“你便回去告訴他,將軍大恩大德,鳳錦永世難忘,來日便是將來去了黃泉,也定要答謝戰府八輩祖宗!這休書鳳錦自會妥貼收藏,掛在內室每日宣讀,以念將軍恩德!”
安吉欲言又止,見她面色平靜不才,只低聲道:“蘇夫人,有些事,咱們不能聽信眼與耳,要用心。”
“挽珠,東西可收拾妥當了?”蘇鳳錦啞着嗓子望向那堆在桌子上頭的幾個大包小包。雖說東屋裡頭物件不多,可收拾起來,卻又是成堆成堆的。
挽珠的手裡頭提着個包袱,上前扶着蘇鳳錦,偷偷道:“小姐,咱們東屋裡頭要緊的、值錢的東西奴婢都帶出去,小姐若是要開個繡坊也是有銀錢了的。”
蘇鳳錦將包袱打開,簪子,戰青城送的,不要。
那赤玉硯臺,戰青城寫摺子時帶過來的,原也是他的東西,不要……
這麼七挑八撿的撿了足小半個時辰,那包袱瞬間小了一半,挽珠苦巴巴的瞧着蘇鳳錦:“這值錢的您怎麼都拿出來了,那白玉簪子原就是爺送的,不要白不要,再說了,那赤玉硯臺,原也是爺說送給你的……”
蘇鳳錦掃了眼雜亂的屋子,望向芳姨。
芳姨牽出一抹苦笑:“說句實話,老奴年紀也大了,伺候了這麼多人,卻獨獨有你性子是最好的一個,若是嫁在普通人家家裡頭想來也不至於如此艱難。走了就不要回頭,想做什麼便去做,管得旁人說什麼混帳話呢。”
春芽胡亂的揮了揮手:“我們在這府裡什麼沒見過,你趕緊走吧,若是老夫人突然想明白了,覺得是今上賜的婚,放不得你走了,你纔是真的這輩子都完了。老夫人本就生出權貴之家,哪裡曉得你這小門小戶的苦楚。”也最是不喜歡身負污名的蘇鳳錦的。
肖富貴將東西捆在一處,往肩上一扛:“走,出了這戰府,這天下便任姐姐你闖蕩,你想去哪裡都是自由的。不是有句詩,叫什麼唯自由不可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