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心裡已然有了答案。
蘇鳳錦替他上完了藥,又將衣袍替他打理妥當,戰青城失笑:“夫人如今越發有模有樣了。”
蘇鳳錦替他戴發冠的手微僵,插了簪子,低聲道:“你且送我去。”
戰青城就好似算好的一般,指了指外頭下得略大的雨:“如今正是雨打櫻花的時候,夫人不妨與爲夫一道欣賞。”
蘇鳳錦轉身便尋了一把傘來,戰青城瞧着那青玉傘失笑:“夫人這是打算爬牆出去? ”
蘇鳳錦開傘的手一僵,瞪向戰青城。是了,如今戰府被封,戰家早已經敗落,朝堂之上如今便是懷安王府的顧秦淮同朝中根基極穩的太傅分了黨派,整個朝堂的勢力被趙阮誠聯合的傅太傅以及顧秦淮聯合的魏府一分爲二,至於柳客舍,他原就是閒着,去打個醬油罷了,朝堂之事,他向來是裝聾作啞,只當是不曾聽見過。
戰青城走得近了些,瞧着蘇鳳錦發上的簪子,忽的伸的扯了,那一頭墨發散下來,如若九天之河,襯着耀目的羣星,分外亮眼。
“別用那小白臉的東西。”戰青城順手丟了那簪子,掏出一去新的替蘇鳳錦將長髮挽上。
蘇鳳錦瞧着鏡子裡頭那一對人,心裡頭酸澀得厲害,她虧了很多人的,如今已經多得連怎麼去還都不知道了。
戰青城拉了她在碳盆邊坐下,給她倒了盞熱菜,眸色幽暗:“東晉那位亡故的太子突然回了東晉,以雷霆之勢奪了現任太子的權,連並那皇帝也生出了幾分退位的心思,以那人的氣性,此番怕是要同南晉生起戰端了。”
蘇鳳錦心頭默默誹腹,南晉都將他殺了一次了,若非是當時她插了一手,那東晉的那位太子早死了,只是如今眼看得已復生,那位太子又怎會甘心就這麼放過南晉,這個仇報與不報,都是說得過去的。
“那你……”蘇鳳錦只擔憂戰青城會不會去。
戰青城倚着椅背,眸色幽暗深邃,他生得極富男子氣息,如今在長安城裡頭,除了那宋仁義的呼聲便是戰青城的呼聲最高了,宋仁義那是靠着那張臉與手段在這長安城裡頭過得順風順水,而戰青城靠的是那冷硬無情的氣場與赫赫戰功,戰事休了戰青城便成了多餘之人,戰事起了,他又被重新提起來,這若是旁人,戰青城必然會折騰死人家,可那人是今上,他便只能領旨說是。
裡間忽的一片寂靜,窗外的雨沙沙作響,浸在耳朵裡,透着一股子潤潤的寒意。
戰青城個了手,摸了摸她的發,輕笑道:“這是顧家的天下,戰家的責任便是保這天下,無論我是不是將軍,一旦開戰,我都會去。”
他父親去時給他的命令與任務便是保南晉江山,戰家子嗣盡數凋在了那戰場,如今只剩下了戰青城這一個,那戰棠之也已經不知去向,是生是死根本不知情,戰家便只他一個人撐着了。
蘇鳳錦垂眸,盯着那盆碳,低喃道:“一旦起了戰事,百姓便會流離失所,骨肉分離,若天下大安,該多好。”
戰青城握着她的手,輕笑:“會有那日的,便是你我有生之年看不見,也會有旁的人去替我們見證,我送你回去,明日清明,我稍晚些去趙府接你。”
蘇鳳錦抽了手,淡道:“不必了,阿誠答應要與我同去。”
戰青城的面色忽的寒了下來,凝着蘇鳳錦如常的臉,殺氣騰騰:“你!”
“戰家如今只有你了,老夫人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阿誠之事你不必如此操勞,我自會尋師父來替他醫治眼睛。告辭。”
蘇鳳錦轉身撐着那把油紙傘走進了雨裡,戰青城站在屋子裡,凝着她的身影,一拳狠狠的打在頂樑柱上,砰的一聲,那東屋的裡間轟的一聲倒了。
蘇鳳錦回頭,瞧着那站在雨中的戰青城,緊了緊拳頭,想着,她是不能淪陷進去的,只淡道:“你若有這個心思在我的身上,不如待蘭馨好些,她同你,原也是很配的,你們又是青梅竹馬。”
戰青城恨不能掐死她:“你倒是會好心。”
蘇鳳錦垂眸,朝他福了福身,轉身出了東屋,這整個將軍府出口都被封着,蘇鳳錦根本走不出去。
戰青城最後忍無可忍,抱着她翻牆面出:“我再問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蘇鳳錦轉身走進了煙雨朦朧的巷弄裡,戰青城一拳打在牆上,那牆生生凹了進去,拳頭的印子分外明顯。
浣紗站在戰青城身後,囁嚅着脣角,欲言又止。
戰青城沉聲道:“悄跟着她,送她回趙府,告訴色新,若是那小白臉敢碰她一根頭髮絲,就斷他手!”
浣紗掃了眼這瞧着要殺人的戰青城,心肝顫了顫,應聲跟了上去。
蘇鳳錦轉了幾條蒼弄,緊握着手中的油紙傘緘默不語。
待蘇鳳錦回了趙府,換了乾淨的衣袍躺在被子裡,才發覺溫度一點點的跳了回來。
長安城的夜色暗沉,煙雨沒完沒了的下着,打更的聲音遠遠的傳開來,不知不覺便響起了晨鐘,雞嗚聲遠遠的傳來,今日是清明節,蘇鳳錦吩咐了春芽備了些東西,便領着春芽去了那楓山那頭準備祭拜她孃親。
遠遠的瞧着那墳墓一片混亂,許多人圍着她孃親的墳墓不知在做什麼,肖氏同蘇正清竟也在例,那墓被挖開來,戰青城同衆人不知爭執些什麼。
蘇鳳錦跳下馬車朝着那人多的地方奔去,穿過人羣便聽見肖氏的聲音:“你還真當你是哪勞什子將軍不成,如今你可什麼也不是了,這賤人當了鬼魂都不放過我們一家,道長說了,唯有將她的屍骨燒了,咱們才能得以周全,你趕緊讓開,你還真當自個兒是這賤人的女婿了不成。”
戰青城擋那挖了一半的墓前,眸色幽寒:“打架就去手,磨嘰什麼。”
這在場的人全部加在一起,估計也沒有幾個能打贏戰青城的,肖氏氣得牙癢癢:“給我放火。”
蘇鳳錦猛道:“都住手!肖姨娘,你這是做什麼。”
肖氏沒曾想蘇鳳錦竟來的這樣快,換了個溫和些的表情溫聲道:“這位道長說你孃親怨氣未散,須得火化方可昇天得道,鳳錦,你便聽我一言,將這人速挖了來燒了吧。”
蘇鳳錦眸色幽暗,冷不丁的想起當初她孃親初初殃了的時候,她跪在地上,冒着傾盆的大雨用手挖開了這大半泥石交錯的地面交她孃親埋了,因着那時候年紀小,墳也就那麼點大,雨水稍大些,一衝便沒了。
“肖姨娘這是要將我爹的正妻挖出來再挫骨揚灰不成?”
肖氏沉聲道:“若非是她魂魄不得安寧害我蘇府,你大哥怎會入獄,鳳錦,你是個好孩子,可不能眼睜睜的瞧着這個家便這麼毀了啊。”
蘇鳳錦衝到戰青城的身旁,凝着肖氏,沉聲道:“我孃親連你們蘇府的宗廟都未入過,她在蘇府連一根香火都不曾受過,肖姨娘這話,還是斟酌着些說的好。”
肖氏一把扯過蘇正清,氣極:“呵,他可偷僻了間暗室來擺你孃的牌位,那香火,怕是不曾斷過吧!今兒這墳,挖也得挖,不挖,也得挖!”
蘇鳳錦擋在墳前,怒不可遏:“我看誰敢!”
“呦,您還當您是將軍夫人呢?便是將軍夫人,你在那戰府也算不得什麼,若非你幫了你大哥說了些好話,我對你也不客氣!來人,把她給我拉開。”她一揚手,一羣人便涌了上來,戰青城將蘇鳳錦拉到身後,一言不發。
肖氏眸色微妙,凝着蘇鳳錦,扯出一抹怪異的笑,沉聲道:“別以爲你武功高便如何……”
戰青城手中的長槍打肖氏的耳旁穿過,削下了幾縷發,那長槍狠狠的將一顆十來年的松樹一分爲二,肖氏的話卡在了喉嚨裡,戰青城淡道:“即便戰某不是將軍,殺人的手段卻還是有的。”
肖氏嚇得花容失色,領了一羣人屁滾尿流的走了。
蘇鳳錦轉身望向戰青城,卻見戰青城只是默默將被徹下來的磚石一個一個的壘回去。
蘇鳳錦擺了祭品,朝這墓磕了個頭,跪在原地,凝着那墓碑緘默不語。
今兒是清明,到了正午那股子細雨輕揚的哀愁便消散了個乾淨,太陽打烏雲裡探了出來,散在這林子裡,一派和諧。
蘇鳳錦狐疑的瞧着四周:“春芽,你可聞着什麼味道,瞧着跟火藥似的。”
春芽細細聞了聞,繞着這墓走了一圈:“是有一股子火藥味兒,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戰青城朝着蘇鳳錦撲了過來,抱着她滾了幾圈,那墓生生被炸開,已經陳年腐爛融於土裡的骨被炸了個粉碎,無數箭羽沾了火把從林子裡頭疾射而來,事先這些人便在這墓四周挖了小坑,埋了大量的油進去,如今一把火燒了起來,火光便迅速竄高,整個墓都在燒。
蘇鳳錦猛的朝那火推撲去,戰青城死死的抱着她。
蘇鳳錦滿身泥水發形散亂狼狽不堪,那土沾了油,火光駭人,那些放了火的一個轉身便跑了個乾淨,熾熱的陽光和着這沖天而起的大火,若不是戰青城拉着蘇鳳錦便衝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