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醒來之時,外頭溫柔的日光透過微啓的窗櫺照了進來,投影在地上,形成一個光圈。我吃力的睜開眼,想要起身,然纔剛動了動手指,周身便是佈滿一股刺心的疼痛,可謂十指連心。
復又緩緩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回,方纔慢慢清醒過來。我想起來了,那簪子是我親自用力刺入胸膛的,只是偏離了心臟一寸的距離,自然性命無攸,如今受這番苦卻在我意料之中。
耳畔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來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充入鼻尖,我心一沉,閉着眼假意裝睡,只感覺到他在我牀畔坐了下來,爾後聽得問話:“可有醒過?”
錦繡哽咽着聲音道:“還沒有。”
來人將手覆於我額間探了探,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問錦繡,“好在燒已退了,可爲何還不醒呢?”頓了頓,復又問道,“太醫如何說的?”
錦繡應道:“回陛下,方纔李太醫又來看過一次,說是燒退了便無礙,只等着娘娘醒來就好了,陛下且再等等,說不定娘娘過會兒子就能醒呢。”
安景涼並未答話,我只聞得他重重嘆了口氣,又替我將錦被拉了拉,我微微睜開眼,見他起身正要離去,忙伸手拉住他衣袖,卻因此牽動了傷口,不禁呻吟出聲。
安景涼忙轉過身來,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一面握住我的手,一面朝了錦繡吩咐道:“快去將太醫叫來。”
錦繡忙不迭跑了出去,安景涼順勢在我身側坐了下來,緊張的盯着我,問道:“蘇卿,醒了嗎?”
好容易那刺心的疼痛感漸漸消去,我張了張乾枯的雙脣,勉強扯了個笑意,道:“陛下……”
他握緊了我的手,打斷道:“先別說話,待太醫看過無礙後再說。”
正說話間,李太醫急急的入了內,復又替我診了脈,爾後跪下回應道:“還請陛下放心,娘娘如今高燒已退,傷口也止了血,雖所傷及之處靠近心臟位置,委實有些危險,然好在傷口並不算太深,大約休養一月之餘便能痊癒了。”
“那朕的皇子呢?”
李太醫微微擡了擡頭,忙回道:“還請陛下同娘娘放心,娘娘腹中的皇子並無大礙,不過是受了些驚訝,微臣開幾副安神的方子,娘娘吃了便無礙。”
聽得太醫所言,我略略一怔,忙朝了安景涼問道:“皇子?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安景涼笑着拍了拍我的手,道:“蘇卿難道不知,你已有了孕嗎?好在如今母子平安,否則你叫朕如何是好?”
一旁錦繡亦是點頭道:“是啊娘娘,都怪奴婢太粗心了,連娘娘有孕都未察覺,還好娘娘平安醒來,否則奴婢就該千刀萬剮了。”
我心裡自是高興的,只是此高興非彼高興,然在安景涼麪前卻只能假意歡喜道:“果真嗎?陛下,果真嗎?”
“是。”安景涼撫了撫我的臉面,應道,“蘇卿安心保養,你且放心,餘下的事情都交給朕,朕……必然不會讓蘇卿你和朕的皇子委屈。”
我自明白他話中之意,只隱了淚,微點了點頭。
錦繡帶了李太醫下去開藥方,安景涼又稍稍坐了會,方纔出了鴛鸞殿。
我仰面躺在牀上,想起這其中的細節,不覺啞然失笑,看來我此次受傷並不是白白受的,終於讓我達成所願了。
有孕?自然是假的,我早前就命李太醫爲我配了一副藥,能讓我的經期延遲且能改變脈絡,造成有孕的錯覺。
而我這麼做,其一是加重楚世吟的罪,能讓安景涼更相信星象所指,他既然已將我當成啓明星,那我如今在鳳凰殿中被
楚世吟所害,他必然不會再放過她,況且早前已有先兆,他絕對不會有所懷疑。如此一來,朝堂之上衆人皆知楚世吟要害皇后和龍子,這份罪責怕是再怎麼樣也躲不過的了,縱是楚言反對也尋不到一個可說服別人的理由,是以,也算是間接的爲安景涼解決了一個難題,而於我,能讓楚世吟就此消失,也算是報了她害死青煙和杜涵月的仇。
其二,是爲了將榮霜的野心暴露出來,她一心只想着我有孕,如今我果然有了,她定然是欣喜若狂,只要能確認我懷的是個龍子,她便再無顧忌,一定會加重忘魂酥的劑量,到時我也能一併將她從暗處揪出來,隨後自然是讓安景涼去對付她了。
這計劃事關重大,故此我連碧鳶都沒有告知,除了知道我假孕的李太醫之外,再無他人。至於殿中所發生的事情,真真假假,也唯有我和楚世吟兩人知道,只可惜,她現在是百口莫辯,無人會信她。
晚間的時候,碧鳶來告知我,安景涼招了太史局的一幫官員入了長秋殿,發了好大的一場火,如今宮中之人都已知曉星象異動乃楚世吟在搞鬼,安景涼遂又招了鳳凰殿的宮人前去問話,旁聽的還有楚言,也不知裡頭說了什麼,最後楚言是黑着一張臉被趕回去的。
我靠在墊子上,細細的一口口喝下碧鳶喂的湯藥,雖還是有些疼痛,然到底有了些力氣。聽得她說完這些,便是問道:“那鳳凰殿如今怎樣了?”
碧鳶取了帕子替我拭了拭嘴角的藥漬,邊轉身放了藥碗邊回道:“還能怎樣,如今那殿中的人都已被遣散了,只留了楚美人一人,陛下雖還未發話,不過奴婢猜想怕是沒什麼好下場。”她走至我牀前,替我拉了拉錦被,復又嘟囔道,“憑她是誰,膽敢害娘娘和小皇子,便是天可饒她,陛下也絕對不會饒了她。”
我低眉深思,果然如我所料,既然安景涼已經傳了太史局和楚言來對峙,那他必不會就此罷休,也好,這件事情總算也落下了帷幕,青煙,杜姐姐,你們的仇我也總算是報了,望你們在天之靈千萬要保佑我,此後再無阻礙。
“娘娘也別胡思亂想了,如今事情已經過去,您就好好的養胎。您不知道,陛下聽到您有了身孕不知多高興呢!比起當初香夫人有身孕還要高興,所以娘娘不必勞心,雖然香夫人的孩子比您的早出生,不過咱們漓月向來都是傳嫡不傳長,小皇子必然就是太子……”
“胡說什麼。”我面色一黑,這話豈是能亂說的,傳嫡不傳長,然安景涼可是庶出,若當真如此,便是當初太子死了也輪不到他,要傳也該傳給三皇子安景逸,那纔是太后的親生兒子,正統的嫡出皇子。
碧鳶被我一斥,慌忙跪下道:“奴婢知錯了,再不敢胡言亂語,娘娘息怒……”
我當她不過隨意一說,只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聽見也就罷了,若一朝被安景涼所聞,那我也救不得她,故此,才這般厲聲呵斥,不過是叫她明白有些話不可隨意而言罷了。
我嘆了一口氣,輕道:“你起來吧,只是以後說話必要三思,有些話會遭來殺身之禍,明白嗎?”
碧鳶方纔起了身,含淚點了點頭。
正說着,卻見錦繡入了內,碧鳶忙收了眼淚,退至一旁。
“怎麼了?”
錦繡遲疑應道:“娘娘,容賢貴妃來了,娘娘可見嗎?”
她來在我意料之中,便是今夜不見,明日她必然還會再來,總有相見的一日。
此時才喝了藥也無睡意,便回了錦繡讓她進來。
不多時,她便到了我牀前,我只命錦繡同碧鳶先下去
,擡眼看向她,揚了揚嘴道:“勞煩容賢貴妃深夜來此探望本宮,本宮真是不敢當,還請一旁坐吧。”
她在牀前的檀木椅上坐了下來,細細的看着我,眼神瞄至我腹部,輕笑道:“恭喜娘娘,喜得皇子。”
我笑看了看她,伸手撫了撫肚子,低眉道:“雖如此,然這宮中還能對本宮真心實意說聲恭喜的,恐怕也只有賢貴妃你了。”
“宮中衆人各有心思,娘娘也不是頭一天知道,那些虛情假意的恭喜娘娘不聽也罷。只是娘娘大可安心,有了鳳凰殿那位的例子,諒宮中衆人也不敢對娘娘下手……”
“貴妃這話說的……”我擡眼看向她,無奈一笑道,“她也是個糊塗人,不過是被一時的氣憤矇蔽了心,況且,她原不知本宮有了身孕,大約也並不是故意的吧……”
“娘娘又來了……”她柔聲打斷了我的話,眯着雙眼一字一句道,“娘娘使的把戲,別人不知,難道連我也不知嗎?如今娘娘已達成所願,該高興纔是啊。娘娘且放心,縱是我知道了也不會說半個字,對我來說,娘娘纔是同盟,那位……本就於我不合,她死她受罪,又同我有何干系?”
她的笑容叫我看的略略有些毛骨悚然,好一個榮霜,她倒是個聰明人,看來素日裡那樣清心寡慾全都是裝的了,我也早該知道,她又如何是那樣不問世事之人呢?縱是從前如此,跟在太后娘娘身邊那麼多年也早該變了。只是有時候太過聰明反而也不是一件好事,可見她還不自知呢。她以爲我看不穿她,實質上彼此不過都是在演戲,她樂意,我又何樂不爲?
況且,我也不準備否認,越是否認她的疑心越重,到時若懷疑到我的肚子,那我這一番苦心可不就白費了嗎?
思及此,我輕笑了幾聲,應道:“還是貴妃你最瞭解本宮,本宮做什麼啊都逃不過你的眼。不過話說回來,本宮這番苦心也不單單只是爲了自己,星象所現乃是事實,陛下礙於楚尚書威脅不敢下手,如今證據確鑿,便是楚尚書想要爲她開脫,恐也沒有一個合理的藉口,本宮這麼做也是爲了陛下爲了江山着想。”
她低眉一笑,“娘娘煞費苦心,甚至連命都抵上了,我豈有不佩服之理。只是奉勸娘娘一句,你如今身子有孕,以後可千萬別做這樣危險又衝動的事了。”
我點了點頭,道:“可不是嗎?其實本宮本不知自己有孕,倘或知道,哪裡會冒險?陛下告訴本宮有孕之時,本宮真是心有餘悸,若是因此傷及腹中孩兒,本宮便是死一千次也難辭其咎……”說罷,狠狠的掉了幾滴淚,倒也不是一味作假,只想起死去的皇兒,心中的內疚懊悔一併冒了出來,哪裡還收得住眼淚。
榮霜嘆氣道:“我說呢,娘娘怎會如此衝動,原是娘娘並不知。也好在孩子沒事,娘娘也不必再念念於此,安心養胎是正事。”
我忙抹了抹眼淚,點頭道:“那是自然,你不必掛念,這好容易有的孩子,本宮再不會讓他離本宮而去,定然會讓他平安出生。”
“那我就放心了。”她說着起了身,復又道,“看你沒事便好,我就先回去了,待得過兩日再來瞧你。”
我喚了錦繡入內,道:“好生送賢貴妃出去。”復又朝她笑了笑,“你放心。”
她淡笑着點了點頭,朝我服了服身,遂轉身出了暖閣。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我收起面上笑意,想起她心中的計量,不寒而慄。
榮霜,可是你先利用的我,如今且讓我也來利用一下你,彼此各取所需,來日縱是鬧得天翻地覆不可收的地步,你也怪不得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