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想着心事一邊朝着方亭湖的方向去,只想着那邊人跡稀少,我也好理清下思緒,我知道自己容易衝動行事,像今日這般莽撞,事後卻又後悔莫及,若不再控制一下,下次再被人挑釁翻了臉,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宮中各人素來面合心不合,姚芷靈蠢笨纔會被司馬茹利用,難道我也要被她利用嗎?今日這一鬧,還不知要在宮中怎麼訛傳,若是到了皇太后耳裡,又少不得一頓訓話了,我嘆了口氣,當真是如履薄冰,身不由己啊。
忽聞得飄渺的笛聲自湖對岸傳來,我屏息凝神傾聽,卻是一曲《相思賦》,笛聲悠然婉轉,捻轉相思之情,讓人聽後亦受感染,油然而生一股哀傷來。我本情緒還有些低沉,一曲下來心情愈加哀傷,竟不想此處還有人吹笛,心中有些好奇,便是擡了腳往對岸走去。
才至對岸,笛聲卻是戛然而止,我略略有些失望,只左右張望着,卻是未瞧見一人,正覺奇怪,身後卻是猛然跳出個聲音來:“蘇美人。”
我一驚,連着往日裡的沉着也丟開了,慌忙轉身道:“誰?”
“這才幾日不見,你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了。”來人戴着面具,不是淮南王安景塵還能是誰。
我方纔舒了一口氣,嗔怪道:“你鬼鬼祟祟的在我身後出現,我哪裡還有那心思去辨別聲音。”又道,“怎麼我發現你最近入宮的次數越發多了。”雖然未曾在宮中碰到他,可總能聽到那些宮人的話,陛下不是招他進宮下棋就是招他商議國事,反倒是成親王,卻是好多時日不曾入宮了。他們兄弟三人本就有些隔閡,如今他那樣勤快的入宮,難道就不怕皇太后起疑嗎?真真是奇怪。
他轉了轉手中的玉笛,側身往一邊走去,見如此,我只能提了裙襬跟上他的步子,直到至湖邊方纔停了下來。
“最近塞北蠢蠢欲動,皇兄爲此事頭疼不已,想來你應該很久未見到他了吧?”安景塵淡淡說道,雖說此事非同小可,可他的語氣卻像是事不關己,也是,一個小小的塞北對整個漓月國來說,想要除去何其容易,只是,安悠然如今爲塞北王妃,他們難道也不顧及她的性命嗎?只這些問題,倒也不是我該考慮的。
我上前幾步,往他身側站去,說道:“陛下日以繼夜處理國事,自然也無暇顧及後宮,見若不見倒也沒什麼關係。”轉眼望向他,又道,“倒是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皇兄是如何處置塞北王的嗎?”
“如何處置自不關我的事,由你們頭疼去吧,我一介弱女子哪裡能管這些,只要別讓我上戰場殺敵就行。”我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復又想起一件事來,便是伸手朝他問道,“對了,一月之期將至,說好的壓治戾氣之藥呢?若不是今日在此碰到你,我還在想要如何問你拿藥呢。”
“藥,什麼藥?”他卻是一副迷糊的表情望着我。
我一急,嚷道:“你不會記性這麼差,連這事都忘了吧?你……”正欲上前拉他,他卻是嘴角一笑,躲了過去,又自腰間取出一瓷瓶,遞於我眼前,道:“哎,你別急啊,這不是藥麼?”
我一把奪過來,又白了他一眼,“你還笑得出來,這都是你害的,不然我又哪裡要時時擔心着這個,你我現在又不能常見面,若是下次沒有這樣巧的機會碰上,那我豈不是要受戾氣折磨了。你到底有沒有研製出解藥來,我可不想月月受這戾氣之害。”
“這次之後你便不用再服藥了。”
“恩?”我一時未聽清,待得細想明白他的話,面上不禁一喜,湊至他跟前笑道,“公子是說這便是解藥了?那以
後我就不必擔心了?”
他微微咳了咳,點了點頭,又不動聲色的退後了幾步。我一時高興也未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只興奮過後卻又不免一想,不會是他先前都是騙我的吧?
我撇了他一眼,嘟囔道:“公子先前不是還說這解藥難煉嗎?怎麼如今就有了?難不成你早前都是騙我的,根本就沒有戾氣一說?”我緊緊盯着他的面孔,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雖然他如今還帶着面具,可眼中神色卻是躲不過的。
“哎呀,我好心替某人煉瞭解藥,卻反倒被某人懷疑,早知如此,我便不拿出來了,也省的落一個騙人的污名。”他轉身背對着我,說話之間不免搖了搖頭。
“公子這話說的,我也就問問,又沒說你什麼,你只管說實話不就成了嗎?”我將小瓷瓶往袖中塞去,轉身伸了個懶腰,瞧着一池清水,不覺有些惋惜道,“當真是入冬了,竟不想時間過的這麼快,公子瞧,早前這方亭湖中還有一池荷花呢,花香四溢,嬌豔無比,如今卻是光禿禿的,真真是時光飛逝,荏苒歲月悄然無息的就沒了。”
他轉身輕笑道:“你又何時這樣觸景傷情了,不過只是季節交替,荷花謝了自有其他的花,且你雖看一池碧水安安靜靜,可這池下卻是暗藏玄機,你怎能只看表面呢?”
我不覺嘆了口氣,想起這幾日來宮內的是是非非,着實心累,“你說的對,這方亭湖就如同皇宮,表面風平浪靜,實則還不知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我不看表面,難道還要去攪了一池清水,去鬧個天翻地覆不成。”
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瞧我,爾後道:“內宮的事情我雖不是很瞭解,可也聽說了一些,難道,你是因爲杜美人有孕之事纔會耿耿不能釋懷嗎?”
我不覺一愣,自嘲一聲道:“你以爲我這樣小雞肚腸嗎?別說杜姐姐與我自小相識,就是陌生人,她有了身孕,我又爲何要難以釋懷?我像是那種變着法爭寵的人嗎?虧得公子認識我這麼久,原來也還不夠了解我。”有些生氣,他居然把我想成那種素質低下之人,難道這天下所有入了宮的女子都想着獨霸皇帝一人嗎?連着別的宮妃懷孕受寵都得嫉妒嗎?
他見我面色不太好,口氣也有些衝,這才忙的道歉:“原是我說話太過唐突,你可別亂想,只我不知,既然如此,你又嘆息什麼呢?我可是愚笨的很,哪裡知道你的小心思。”
“你當真不知?”我以爲我的掙扎和無奈他能瞭解幾分,竟不想別說幾分了,就是半分他都看不出來。
他略有沉思,爾後仍舊應道:“當真不知,蘇大小姐向來想法就與衆不同,我哪裡能揣測得了。”
“哼”不由不悅的哼了一聲,側了臉不再瞧他,他拿着玉笛輕碰了碰我的手,我一甩,他又碰,我脾氣上來了,哪肯就此罷休,背對了他嘟着嘴,心裡越發不痛快了。
“好了,我知道你心裡爲什麼不高興。”我氣嘟嘟的轉身看他,他輕撇了撇嘴角,笑道,“可是因爲皇兄少去你那的緣故?”
“安景塵!”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竟不想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伸手打了她一拳,他也不避,只低低的笑着,其實我早已消了氣,可看他這樣耍我,哪裡能饒過他,便是握緊了拳頭不住的往他身上打去。
“好了,不鬧了。”見我打上了癮,他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轉身對上我的眼,帶着幾分無奈道,“你也不嫌自己累着。”
我就那樣瞧着那雙早已熟悉的桃花雙眸,一時之間心中竟有幾分悽楚,想起在百花宮之時,那些肆意歡笑打鬧的日子,不管自己犯了何錯,他
都能一笑置之,即便是錯手放了小白,他再狠再冷,卻也還在我身邊,而如今,他在我面前還要戴着面具,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亦是越來越遠,便是這樣的玩笑話,聽來卻也帶着幾分疏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若早知我和他之間會變得如此陌生,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他進宮,到底,至今我還是有些耿耿於懷,只因這纔不過一月之餘,就讓我瞧見了宮裡的人心複雜,我這樣一個懶惰的人,又哪裡有那個耐心去日日算計,或許最近心累也是因此吧,可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爲他。
我咬着脣只看着他不說話,許是感覺彼此間氣氛有些尷尬,他忙收了臉上戲謔的笑,又放開了我的手,爾後微低了頭道:“這裡地處偏僻,美人還是早日回殿吧,省的讓宮人擔心了,本王先行告退,還望美人勿要向任何人提及今日與本王相見之事。”
話才落,他便是轉身要走。
我也不知當時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只三兩步上前擋住他的去路,他的臉上波瀾不驚,那樣的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
“公子,我答應了你入宮,答應了替你保守秘密,答應了好好待在陛下身邊,可我現在後悔了,怎麼辦?”我真的後悔了,我不想再待在宮裡,每日裡算計來算計去,我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直覺很害怕,直覺想要逃避。
他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只不過片刻便消散的無影無蹤,垂了眸子,淡淡應道:“美人即已入了宮,就沒有任何退路,前方再多荊棘,美人還是要獨自走下去,即便被刺的鮮血淋淋,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該放棄,或許,荊棘林後就是一條光明大道。”
我打斷道:“那我要是沒有熬過呢,若是死在了那片荊棘林呢,對你來說,是不是也無所謂?”
他朝我望來,避開了我的問題,只一字一句道:“有我在,你不會死,我也……絕對不會讓你死。”
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我縮了縮鼻,隱了眼眶中的淚水,勉強笑道:“公子的話我可記着了,只要有公子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怕了。雖然我還是很排斥宮裡的生活,但是既然已經出不去了,或許明哲保身也不錯,我只希望待到那一日,你們排除了所有的威脅,能讓我再回到你身邊……”
“美人……”他低沉着聲音,打斷了我的美好遐想,我擡眸等他說下去,他笑着接到,“出來這麼久,你趕緊回去吧。”
他的微笑就是一記定心丸,再多的心慌也能一一消去,我淡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待得走遠後,我回頭又瞧了他一眼,挺拔的身軀依舊立在湖邊,眼淚卻是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我本以爲我對公子多的是依賴,畢竟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認識的人是他,救我於危難的人,是他,陪我談天說地的人,是他,任何能想起的回憶,都是和他在一起,可就是剛剛,我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感情,對他,何止是依賴,他已經住在了我的心裡,連我自己都不曾發覺,可就是看清自己的心思,這才更加鬱結在心,不能天天看到他,不能跟他在一起,那是件多麼可悲的事情,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最後的那話,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他既然能送我入宮,就不會帶我走,我不想讓自己難堪,方纔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他字裡行間的拒絕那樣明顯,我又如何能聽不出來,原來從始至終,不過都是我在動情思罷了,對他來說,江山、社稷、皇帝,遠比我來的重要吧。
老天,既然無緣,那又爲何讓他先同我相遇呢?我這樣慌亂的心情,又該如何隱藏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