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子夜時分,我才隱約聽到前院的騷動,想着莫不是他們回來了,思及此便是翻身下了牀,徑直開門出了屋子。
冷風撲面而來,我不禁一陣戰慄,緊了緊雙臂,好容易讓自己適應了外面的氣溫,方纔邁開步子,就着星星點點的光亮往前院去。
遠遠的便瞧見幾個身影在晃動,又有說話聲傳入耳間,我忙快步走了過去,在距離他們幾步開外的地方停了步子,擡眼看到安景涼、安景塵連同寧玄曦一齊站在院中,我忙悄悄的躲在了一旁。
安景涼重重的咳嗽聲在寂靜的夜裡尤其的刺耳,我眯眼看過去,心內不覺有些蹊蹺,怎麼他的感冒還沒好嗎?似乎比之先前還要嚴重了些。
正思索間,前方寧玄曦的聲音傳來:“陛下,你且先去歇着吧,明日的事情就交給我們。”
他背對着我,以至於我並不能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只是感覺到語氣中多了幾分沉重。細想起來,自打上一回在皇宮中見過他之後,也已經有三四個月沒有看到他了,如今聽見他熟悉的溫柔中帶着幾分冷峭的聲音,不覺勾起了許多往事。看來安景涼已經對他放下了戒備,這樣也好,正如寧清月的所希望的那樣,他們兄弟可以和好如初,當真是皆大歡喜。
我抿了抿脣,繼續躲在一旁明目張膽的偷聽起來。
只見安景涼擡頭朝寧玄曦看過去,掩嘴咳了一聲,爾後道:“楚言老奸巨猾,你們千萬要小心,萬不能上了他的當。明日乃背水一戰,只能贏不能輸,否則……”
“陛下放心,我同王爺已商議了對策,拿下楚言應不成問題。”寧玄曦打斷了他的話,冷靜的應道。
“皇兄不必過慮,我先前已派了人出去,想必明日一早就能把該帶的人帶來,到時不怕楚言不投降。”安景塵手中握着摺扇,慢條斯理的道,“雖然這辦法有些許卑鄙,可事到如今,也唯有此法了。今日他的態度皇兄也看到了,看來不來硬的他是不會把我們放在眼裡的。”
我不覺歪了歪頭,細想了片刻,安景塵想要拿什麼來對付楚言?錢財?爵位?不對,這些東西太后也一樣能給。那是……腦中突的靈光一現,難道是……
擡眼朝他們三人看去,不覺一笑,若當真如此,那楚言還真的是不能不束手就擒。到時,只要宮外沒了他的扶持,縱是太后霸佔了皇宮又能怎樣?一個榮家軍加上一兩支隊伍,我們這邊想要徹底攻破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如此就好。寧玄曦,傳朕的命令下去,明晚子時全力攻城,咱們要來一個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在他們最放鬆的時候攻他個措手不及……今夜你們好好休息,只等明日一戰。”安景涼擷了擷披在肩上的外衫,朝了他們兩個說道。
“是。”寧玄曦一一應下,繼而轉身往外走去。
如是院中便只剩了安景涼和安景塵。
“皇兄的身子可還好?”
安景涼擺了擺手,微咳了一聲,應道:“無礙,還能撐一段時間。”
說完這話,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我以爲他們發現了我,正欲轉身離開,卻聽安景涼復又開了口,“六弟心裡在想什麼,朕很清楚。可現今的情況你也當看到了,倘或朕有朝一日……咳……昨日朕與你說的,還望六弟能再考慮考慮,當是爲了漓月百姓着想,也當是……爲了她……”
我身子一愣,並不十分理解安景涼這話的意思。他和安景塵說了什麼?要他考慮什麼?緩緩轉過身去,再次看向他們二人。
安
景塵依舊背對着我,手中的摺扇已收了起來,下一秒,他低沉的聲音傳入耳畔,“皇兄既知道我心裡的想法,那又何須要我考慮?況且,事情還沒發展到最壞的地步,皇兄也不必如此憂心。至於忘魂酥的解藥……臣弟一定會在有限的時間裡調配出來的,所以此事,我就當皇兄從未提過,還請皇兄能兌現先前對臣弟的承諾就行。”
安景涼麪上表情一滯,爾後扶了一旁的石凳坐了下來,有些吃力的喘了口氣,無奈道:“好,朕答應你的事絕不會食言。”頓了頓,復又道,“在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你還能不計前嫌的來幫朕,朕已經很滿足了。從小到大,你與朕之間的兄弟情分,朕很珍惜,說到底,都是朕對不住你。所以當知道你還活着的時候,其實朕真的鬆了一口氣……你如今恨朕怪朕怨朕,都是應該的,這是朕欠你了,恐怕這輩子都無法還清。所以那些本該屬於你的,朕也全部都還給你……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我聽着那一字一句,心內卻是有些說不出的滋味。這一句遲來的歉意對安景塵來說或許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可是此時此刻,我想安景塵心裡還是有些感觸的吧,畢竟這麼多年,他那樣信任他,到頭來卻被他傷的體無完膚,甚至差點丟了命,如今終於聽到了他對他的歉意,也算他這些年的苦沒有白受。
可不管怎樣,他兄弟二人註定了不可能再如從前那樣。以後只會各走各的道,不相往來,那樣是最好的。
“皇兄……過去的已成過去,便是說清了,也再回不去,又何必再提?我並非是記仇之人,況且其中真真假假也難說清,何況並非是皇兄一人的錯,皇兄也不必自責。如今正經的,是應對太后。等到攻下皇宮,贏了太后,皇兄依然是這漓月的皇帝,而我……依然做我逍遙的桃花公子,咱們彼此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不復往來,如此纔是最好的結局。”
安景塵的口氣淡淡的,說這話的時候,身子站的筆直,側身對着安景涼,連帶着都沒有看他一眼。
我心中有些納悶,聽他們之間的對話,似乎兩人的關係並不十分融洽,至少在我看來安景塵心裡是有些怨懟的吧,難道說他經歷了生死之後,也一併看清了很多事嗎?甚至包括對安景涼的看法。
還有方纔提到的忘魂酥……皺了皺眉,再次看向安景涼,難道他身子虛弱是因爲忘魂酥的毒發作了?
正思忖間,只聽安景塵又道:“夜深了,皇兄且回屋歇息吧,臣弟也告退了。”
“六弟……”安景塵轉身欲走,安景涼卻是喊住了他。
安景塵腳步一滯,雖停了步子,卻並未轉身。
“且好好照顧她吧。”說罷,艱難起了身,也不等安景塵回話,便獨自穿過亭廊,往住的地方走去。
黑夜裡,安景塵正對着我,面上的表情冷峻肅然,他站在原地默然了片刻,方纔擡步往我站着的方向走來。
已來不及躲藏,就那樣暴露在了他面前。他顯是一愣,看了我半晌,方纔越過我朝前走去。
我只能跟了上去,他卻不急着回房,到了我所住的屋子前的庭院中,在中央的石凳上坐了下來,爾後取了酒杯,斟滿一杯,仰頭喝了下去。
我忙衝了上去,搶過他手裡的酒杯,皺眉道:“不準再喝了。”
他看了我一眼,復又從我手中拿回酒杯,爾後柔聲道:“夜深了,趕緊去睡吧。”說罷,又是仰頭喝下一杯。
我知道他心裡裝着很多的心事,尤其是在聽到他和安景涼的談話之後
,我更加明白了他心裡所受的委屈和無法發泄的難受。所以,我又如何能放任着他在這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呢?
在他一旁坐了下來,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下,直至差不多五杯下去後,我一把握上他拿着酒瓶的手,低聲道:“別再喝了。”
他擡眼靜靜的看向我,片刻後方才反握住我的手,嘴角一揚,勉強一笑,“好,不喝了。”
我抿了抿脣,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無奈和憂傷,一時不知該如何勸他。
“方纔我和皇兄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正忖度着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安景塵卻突然開口了。
我張了張嘴,點了點頭。
“那你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我……”我咬了咬脣,凝視着他的俊顏,湊近了些許,方纔遲疑道,“我心裡確實塞着好多話想要問出口,可我看到你這個樣子,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他聽聞此言,揉了揉我的頭髮,一笑,“是在擔心我嗎?”
我抿脣點了點頭,“看到你難受,我也一樣難受,我想要爲你排解心裡的委屈,可是卻不知該用什麼辦法,所以我……”
他伸手一拉,將我輕輕的帶入懷中,雙臂緊緊的環着我,低聲道:“你不必說什麼,只要在我身邊就好。羽歌……我從來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是這麼重要,可在死亡來臨的時候,我唯一捨不得的就是你。”他頓了頓,在我額上落下一吻,復又接到,“既然你剛纔已經聽到了我和皇兄的談話,必然也知道皇兄所中忘魂酥的毒已經發作了,倘或三個月之內沒有解藥,他怕是撐不下去。他與我說,若當真那一日到來,要將江山交給我……”
我眼眸一擡,果真是被我料到了嗎?皺了皺眉,並不答言,只聽着安景塵說下去。
“然我拒絕了。我的前半輩子都在爲母妃而活,爲他而活,爲漓月江山而活,重生之後的我不想再被任何事情牽絆住,我的後半輩子不想再被困在皇宮裡,我只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天南海北,逍遙快活。”
“公子……”我低低的喊出聲來,他輕撫着我的頭髮,雙臂復又收緊了些,像是要將我扎進身體裡一樣。
“可是羽歌,如果真的沒有解藥,皇兄真的……”他的聲音帶了些許哽咽,連帶着我聽了,鼻尖也有些酸澀。
“到那時,我真的可以就那樣丟開手,什麼都不管嗎?”
這便是他心中糾結的地方吧!他雖然對着安景涼冷漠拒絕,可他心裡卻是十分掙扎的,說到底,他畢竟是皇族,是當今淮南王,他的身上亦揹負着漓月興衰的責任,要他真的不顧一切選擇離開,即便真的那樣了,他的內心也會極度不安,每一天每一天都會過的不快樂。
雙手環住他的腰,忍住眼淚,揚嘴一笑,應道:“公子想要怎麼選擇就怎麼選擇,不必爲難自己,也不必爲了我或爲了別的而做出讓自己一輩子不能心安的決定,不管公子以後選擇走還是選擇留下,羽歌都會在你身邊,不會離開你的。”
“羽歌……”他低聲輕喚了我的名字,“你不會怪我嗎?”
強忍住要掉下的眼淚,我搖了搖頭,道:“你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只要你不後悔,我就不後悔。”
雖然這並不是我最想看到的結局,可若當真那一日到來,我也不能強要他離開。我從來不是個自私的人,不會爲了自己的快樂就忽略他人的感受,況且,我選擇了他,就要做好一切準備,沒有什麼後不後悔,只有值不值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