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牀簾起了身,復又朝了站立在前方不遠處的寧清月服了服身,“參見夫人,不知夫人有何事吩咐?”
她微微頷首,緩緩朝我走近了一些,沉默了半晌後輕笑道:“姑娘初入皇宮,可還習慣?”
我點了點頭,道:“都很好,沒有不妥之處,勞夫人關心。”
這一路而來,我總覺得寧清月看我的眼神有些許不對勁,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覺出了什麼,此番匆匆而來可是爲了試探我嗎?在不知她心意之前,我還是儘量少開口爲好。
她在一旁榻上坐下,又遣了身邊的宮人連同錦繡一道出去,爾後轉而朝我道:“陛下召你一道進宮,爲了什麼想必你心裡很清楚,是不是?”
我微微蹙眉,依舊站立在原地,淺聲應道:“夫人想要說什麼,何不講個明白。”
她邊把玩這腕間的配珠,邊道:“你果然只是個會媚術的戲子嗎?”
我面上一滯,而後秉着清冷的聲音沉着應道:“夫人的話我不明白。倘或不是因爲對方是陛下,我是不會輕易答應離開江都的,如今夫人質疑我的身份,那爲何當初不直接同陛下稟明,也就不必將我帶回來了。”
她斂了笑,道:“卻也不是懷疑你的身份,只我向來是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答應入宮的原因。”
她說話之時沉着冷靜,字裡行間聽不出半分喜怒,然說出的話卻叫我大吃一驚,她知道什麼?難道檀雲的計劃她全都明瞭?可檀雲並未告訴我她同寧清月認識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心裡滿腹疑問,卻也不敢輕易開口,只能先穩了穩情緒,應道:“夫人陪同陛下一道來的染香閣,必然清楚陛下去那的目的,那我此番隨同陛下入宮爲了什麼,夫人何其明瞭。我竟不知夫人說這話,又是個什麼意思?”
爲今之計,也只有暫時裝個糊塗,我倒是要聽聽她究竟要與我說什麼。
她輕呵了一聲,“果然是檀雲調教的人,脾性卻也與她差不了多少。你既然不願開口,那少不得由我告訴你……”她頓了頓,擡眼瞧向我,“我知道檀雲同玄曦的關係,她將你安排入宮,是爲了救玄曦吧?”
我身子一怔,全然愣住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回答。
她見我不語,復又接到,“你不必驚慌,便是我知道了,也不會告知陛下的。”
聽她所言,看來是果然沒有騙我,當真都知道了,可檀雲並未告訴我,那麼,她又是從何而知的?難道是花染,不,倘或是花染的話,那安景涼早就知道了,不然的話,難道是寧清舞和寧玄寒……可他們並不知道寧玄曦的處境啊……
我理了理有些混亂的大腦,此時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只朝她跟前走去,在離了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步子,思量一番後,開口道:“既然夫人什麼都知道了,那我卻想問夫人一句,夫人覺得我可能救回寧三爺嗎?”
她抿嘴不語,只微微低了眸子看着杯麪,我復又接到,“夫人的身份我也很清楚,夫人難道不想三爺平安離開嗎?他可是您的三弟。”
寧清月的生日在拾貳月,典型的摩羯座,我知道這個星座的人大多都是理性勝過感性的。若是她果然對安景涼情有獨鍾,那麼在她心裡,安景涼的喜怒遠遠比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寧玄曦的性命來的重要,她可以爲了討安景涼的歡心,將寧玄曦的生死置之度外,可以冷眼旁觀不插手相助。
可到底她還是存了幾分理智,不想眼睜睜看着寧玄曦受困於此,所以,她來找我,一定有她的目的,她既然一開始就沒有告訴安景涼我和檀雲的把戲,那說明她是不反對我入宮救寧玄曦的,至於她爲何不自己
救出寧玄曦,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我可以幫助你將玄曦帶離皇宮,不過我也有一事需要你的幫助。”果然,她開口了。
她起身站至我身前,與我只隔了一層白紗的距離,我不覺微微後退了一步,低眉應道:“夫人但說無妨。”
“你可知陛下爲何要將玄曦困在宮中?”
我蹙眉深思,我竟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不,有想過,可也不過是以爲安景涼知道寧玄曦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所以才容不下他,可現在想想,似乎又說不通,若當真如此,那安景涼要對付的人又豈止是寧玄曦一個,恐怕他們御劍山莊早就被禁衛軍暗中盯上了,然此番他前去染香閣居然還帶着寧清月,可見並不是因爲這個原因了。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陛下要你入宮,可是說要借你的媚術來蠱惑一個人,想要從那人口中知道些重要的事情?”寧清月輕笑一聲,繼續道,“陛下想要你蠱惑的人便是玄曦。”
我眼眸一擡,努了努嘴,斷斷續續問道:“陛下……陛下要從三爺口中……知道什麼?”
寧玄曦拼了命來守護他,連着同我之間的知音情分都可以撇去,他還有什麼是隱瞞安景涼的,我竟不知了。
“明日陛下就會帶你前去見玄曦,到時你便清楚了。我要你做的是,不要使用媚術,千萬不要當真蠱惑玄曦,不能讓玄曦回答任何陛下提出的問題,只要你依着我的話這麼做,我一定可以將你和玄曦平安送出皇宮。”恍然覺得,寧清月的語氣中含着幾分不容覺察的無奈和恐懼,到底是什麼秘密竟讓她這般害怕,我卻有幾分好奇了。
如今安景涼一心只追查夜明珠的下落,難道他知道寧玄曦返回了地宮,所以以爲夜明珠是寧玄曦取走的嗎?可寧清月又怕什麼,便是果真從寧玄曦口中知道了夜明珠的下落,那對安景涼來說不是好事嗎?她那樣愛着安景涼,她應該助他啊,又如何私下來囑咐我這些話呢?
我沉默了半晌,緩緩應道:“夫人的吩咐我自可以做到,可夫人又如何能保證陛下不會起疑呢?倘或在夫人送我和三爺出宮之前就被陛下看出些端倪來,那我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可還有活路嗎?”我從未真正的相信過她,如今她雖言之鑿鑿,可我卻不敢大意,倘或到了那時她不管我和寧玄曦的死活,那我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跳嗎?我可不能拿我和寧玄曦的性命開玩笑。
“你放心,我寧清月從不妄語更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可我不明白的是……”我悄然打斷她的話,徐徐道,“夫人爲何不直接將三爺放出去,而非要等到這個時候?不是更麻煩嗎?”寧玄曦被困在宮中已有多日,她卻始終不聞不問,直到安景涼被花染引至染香閣,再帶了我回皇宮,這個時候方纔說要助我將寧玄曦救出來,我竟有點想不明白她心裡的計劃。
她面上一滯,爾後轉了身,往一旁站去,輕吐了一口氣,在忖度半晌之後方纔應道:“你既如此問了,那我也不瞞你,反正你早晚會知道……陛下想要從玄曦口中知道一個人的下落。兩個月前,這錦城發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也應該清楚,太后成親王舉兵逼宮,雙雙落馬,太后背後的蘇家也一併鋃鐺入獄。蘇家之女爲當今皇后,因……因此事被廢了後,入了永巷,爾後……突然沒了蹤跡……她生前曾同玄曦有過交往,陛下以爲她還活着,故而才幾次三番想要從玄曦口中探出她的消息……”
因爲她的一席話,叫我又憶起了往昔,仿若那些陰謀詭計又重現在了眼前,叫我好不難受。寧清月明知道一切來龍去脈,可她卻略去了最關鍵的部分,我因何後位被廢,因何入了永巷,因何而死……她一清二楚,
卻只道我是因爲太后逼宮才一併受的牽連。明明是險些死在永巷的大火中,爾後又困死在地宮之下,如何是突然沒了蹤跡?她這般說,怕是不想將其中隱藏的秘密隨意泄露吧。
只是,安景涼爲何不信我已經死了?他想要知道我的下落,是想再將我抓回來折磨我嗎?安景涼,可見縱然我真的已經死了,你也是不見屍身不死心,偏還信我活着吧?你就不能放我一馬嗎?
“那麼那個人……果然還活着嗎?”我小心試探,在寧清月心裡,可是以爲我已經死了還是活着?以此,我也就知道寧清舞可有告訴她我在別院的事了。
寧清月苦澀一笑,輕呵道:“那個人……不管她活着還是死了,我都不會再讓她回來,屍首也好活人也罷,我都不會再讓她出現在陛下面前……”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免有些無奈,安景涼這樣殘忍無情的男人,何以能得到她那般深情的愛?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安景涼不過是想要明確的知道我是不是已經死了,他只是不放心罷了。再者,我也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再回來的。
這皇宮,金碧輝煌高高在上的光環之下罩着一個個空虛寂寞的靈魂。被困於高牆之下,遊走在這一方天地中,是一件多麼痛苦和無助的事情,我既然已經逃離了出去,怎會再回來?
本想要說些反駁之語的,然想起自己現今的身份,只得隱了那份冷峭,只應道:“我明白了……夫人是怕三爺在我的蠱惑之下當真說出了那個人的下落,到時陛下會再接她入宮,這對夫人來說卻並不是什麼好事……夫人想要讓陛下徹底的斷了尋找那人的念頭,故而纔等到這個時候,是不是?”
她不語我只當她默認了,便是又接到,“倘或夫人果然能守了承諾放我和三爺平安離開,那我必然會聽夫人之言,只是……陛下那樣的人,我若作假他又豈會看不出來,夫人的計劃是什麼?”
寧清月聞言,轉身回道:“這你不必擔心,我會派人暗中告訴玄曦,就說你是檀雲派來的,叫他到時配合你演一場戲就行了。只要……只要陛下信了,那他自然也會主動放玄曦離開。”
她這般說了,我也不好再問下去,只點了點頭,算是和她達成了同盟。
有些話,已經到了嘴邊,卻還是嚥了下去,每個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樣,別人的人生是怎麼樣的我沒有資格去做任何評論,她是個有計劃有原則不會被人輕易牽着鼻子走的人,有些事情她心裡其實很清楚,又何必我多提醒。
她待安景涼的感情到底會給她帶來什麼,她比誰都清楚,可她依然義無反顧,倘或安景涼有心,就該好好把握住眼前的,如今能阻礙他的人都已經不在了,他又何必還要尋我的下落,便是放我這一馬,我也不會去尋他報仇,他又怕什麼。可惜這些話,我是沒有機會去當面質問他了。
正思量間,她凝視着我開口道:“那日你化着厚重的妝面,我倒是未曾看清楚你的面貌,雖說如今陛下允你以輕紗遮面入宮,可你不知,這宮裡多的是好奇的人。此番入宮,必然也要待幾日,這幾日裡,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你都裝作不知,萬別同別的人扯上任何干系,否則……果然惹了麻煩,我也救不了你。”
我回神,領悟她話中之意,想來她在這宮裡日日過的也不安心,那些宮妃們又豈是安分的主,偏她又自恃清高,哪裡能在其中順利周旋。
我低頭應道:“多謝夫人提醒。”心裡卻是默默補了一句,別人好奇,你就不好奇嗎?我到底是誰,長什麼樣,你就不想知道嗎?
她卻再沒問下去,只招了宮人入內,款款離去,面上是仿若從未與我有過此番交談一般的從容不迫,果然是摩羯一貫的風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