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心機太重,又是個再圓滑不過的人,他常年來周旋於朝堂衆人之中,可謂不沾一滴是非水,卻又能讓自己混的風生水起,說明他還是有幾分本事的。故此,如今安景涼待他的態度明顯不如從前,他那般明白的人,必然會爲自己尋條後路。況且,太史局那給出的信息又對安景涼大大的不利,我只怕楚言會倒戈相向,做出逆對皇權的決定。
放眼整個皇宮,如今唯一還能與他成爲同盟的人,也唯有榮霜一人了。當然,這不過是我的揣測,還不足以成爲我懷疑他的理由。更何況,榮霜私底下與我說的那些話,楚言必然是不知的,那麼在他眼裡,她榮家不過只是賣主求榮在宮中苟且偷生一族,就算安景涼將他逼急了,他也絕對不會將自己的生死壓在一個自身難保的人身上。
然而方纔我那一聲質問過後他所表現出來的反應已經證實了我的想法,他確實是去見了榮霜。如今我才‘有孕’,榮霜應該不會那麼急切的想要進一步行動,更不會去拉攏已經被安景涼冷落的楚言,如此只能說明,是楚言主動去找她的,可他又何以要相信榮霜呢?榮霜在宮中的地位雖然不低,可她爲人一向寡淡,且自太后逼宮一事後,她更是避世不理會任何事,楚言不會不知。
是以,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他們之間會有怎樣的勾當。
“娘娘,楚大人他……”碧鳶已然知曉半分,邊扶着我,邊朝着楚言離去的方向望了望,面上滿是詫異之態。
我擺了擺手,打斷了她接下來的問話,“他想做什麼,本宮定會查清楚,絕不會讓他來壞本宮的好事。”
“娘娘還需小心一些,奴婢瞧那楚大人來勢洶洶,恐非善類,娘娘以後還是離他遠一些纔好,切莫再如方纔一樣,倘或惹惱了他……”
“他能怎麼樣?”我輕瞥了瞥碧鳶,爾後復又緩緩應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區區一個尚書,本宮就不信還治不了他。他既沒有能力救下自己的女兒,如今就更沒有能力來害本宮了。倘或他拉攏某些人來達成他的目的,那他也太自不量力了一些,本宮可不會坐以待斃。”
“娘娘說的有理,只是如今敵在暗,娘娘要怎麼做才能揪出楚大人的狐狸尾巴呢……”
我停了步子,側頭對向碧鳶道:“本宮撐着這條命走到了今天,替杜姐姐替青煙報了仇,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楚言……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該取什麼該舍,和聰明人鬥,可不能只憑蠻力,需巧用心思,攻其不備,方纔能讓自己毫髮無傷的將他從陰暗的地方拉到陽光下來。”
“楚大人去見榮賢貴妃,是不是表明他們已經達成了同盟?那娘娘還要去榮賢貴妃那套話嗎?”碧鳶皺眉沉思了片刻,不解問道。
“當然不。如今我還不知榮霜的打算,怎可以打草驚蛇?眼下因爲我有孕在身,她自不敢動我,所以,就算楚言想要聯合她來治我,她也絕對不會答應。我可以等等,看她會不會親自來與我告密。”
“娘娘的意思……”
“靜觀其變,什麼話都不用說,什麼事都不用做,只看他們下一步做什麼,咱們再去一一反擊。”說罷,不免深吸了口氣,這般絞盡腦汁對付他人的日子當真難熬,可是自己一旦鬆懈,奔赴黃泉的很可能就是自己和身邊的人,所以我不能掉以輕心,一丁點也不能。
碧鳶抿了抿脣,用力的點頭道:“娘娘的話奴婢都記住了。此生,娘娘到哪奴婢到哪,奴婢這一生只跟隨娘娘一人,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我收回眼神,轉而看向她,拍了拍她挽着我臂腕的手,淡笑道:“傻丫頭,什麼刀山火海,什麼在所不惜,你在本宮身邊,本宮豈會讓你做這些?只要你記得一句話就是了,本宮絕不想害人,除非是逼不得已,明白嗎?”
碧鳶點了點頭,“奴婢都明白。娘娘,咱們回去吧。”
有了那麼一出,我自無心再走下去,便是點頭應了,按原路返了回去。哪知才至殿前不遠,就見寧清月自一側走來,看這方向,卻是往我鴛鸞殿來的。
自打鳳凰殿中事情發生後,直至今日,寧清月與我從未見過一面,便是太醫診出我有了身孕,她也沒有象徵性的派宮人來道聲恭喜的話。我原本以爲她心裡必是十分埋怨我的,想着大約到她出宮回江都,都不會再來見我。卻未想,今日她主動來了,想必也不只是來閒扯這麼簡單。
纔想着,她已到了我跟前,我擡眼望去,她如今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身子越發重了起來,連着走路都要由宮人扶着。她看到我也是一愣,只轉瞬便恢復
了正常。
“娘娘,這是要出去嗎?”許是見我站在殿門口有些許奇怪,她不免一問。
我一笑,上前幾步,應道:“適才出去走了走,纔剛回來,倒未曾想在這看到你,你這是……來本宮的鴛鸞殿嗎?”
她撇開宮人的手,亦是朝我近了幾步,盈盈笑道:“正是呢,近來宮中頻有事故,我也不敢出殿,今日難得瞧天氣不錯,想着也有好些日子沒來鴛鸞殿了,倒是來的正是時候。”
我見她面上並無埋怨的神色,相反倒是比之從前多了幾分笑容,一時有些摸不清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故此也不敢大意,便是一邊朝內走,一邊道:“難得夫人有此心,不如就入殿喝口清茶,吃些點心,再同本宮說會話吧。”
她自不推拒,很快,我們兩個便是入了正殿,左右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碧鳶早已命人奉上了茶點,一室氣氛倒也融洽。
“本宮聽見陛下說,下月寧四爺要娶親,陛下到時陪着夫人你一道回御劍山莊呢。”淺酌了口茶水,柔聲道來,“倒也好,如今事情已過,夫人也該出去走走,說起來,自打夫人入宮後便再未回過江都,此番回去,必要在山莊內多待幾日纔好。”
寧清月低垂着眉目,面上掛着淡淡的笑意,也不知是否將我的話聽進去,只細聲接到:“陛下知道我念家,故此纔要陪我回去,只是,終究也是待不了幾日的,終究還是要回來的。”
我忽略了她話中的幾分無奈,只笑道:“可不是嗎?夫人你是皇妃,這皇宮纔是夫人你的歸宿,自然是要回來的。”
她緩緩擡起眼來,閃過一絲落寞,爾後卻又恢復了神色,宛然一笑道:“說起來,娘娘同四弟也當是舊相識,娘娘可有什麼話要我帶去給四弟的?”
她明知我與寧玄寒不過泛泛之交,並無太多的牽連,如今這般問,是存心的還是別有用意?我竟看不明白了。若說我有什麼話要她帶去御劍山莊的,那也只會是帶給寧玄曦,而非寧玄寒,只是那些話我卻是不能輕易在她面前說的。她這不是白問一句嗎?
我沉默了半刻,淺笑着開口道:“寧四爺娶親,自然是件喜事,本宮與他相識一場,自是替他高興,只是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不過就是一聲恭喜罷了。倘或寧四爺問起,就有勞夫人替本宮說聲恭喜,倘或他不問,那也無須多言。終究是再沒有可見那日的,也不必記掛在心。”
寧清月抿了抿脣,微微點了點頭,道:“娘娘說的極是,倒是我唐突了。也罷,皇城與江都本就是兩個地方,此後再無交集,這些話也不必說起了。”說罷,只取過桌上的茶杯,低眉輕輕吹動着杯麪的茶葉。
我見她遲遲疑疑,似有話要說,卻又梗在喉間不出口,着實看的有些難受。
一陣沉默過後,我便是主動開口問道:“夫人今日前來,該不會只是同本宮閒扯這些吧,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她微微一愣,爾後淺酌了一口茶水,低眉道:“卻也不爲別的,只有句話想來問你一聲。”
“哦?”我皺了皺眉,擡眼朝碧鳶使了個眼色,她便遣了一衆宮人退了下去,直至只餘了我和寧清月兩人,我方又問道,“什麼話,如今只你我二人,你大可一問。”
她將茶杯放回桌上,爾後擡了手絹微微擦了擦嘴角,方纔擡眸道:“我偶然聽見,你前陣子去了茶房,取了陛下常日裡喝的茶葉回去交予太醫院檢查,這是何故?”
我料想着這件事情必然會傳出去,雖說別人不知其中深意,可當真要是傳至安景涼耳裡,他一定會有所懷疑,到時,恐怕那件事情就保不住了。
如今寧清月能獨自前來相問,就說明她現今是持着不確定的態度,故此,必然沒有告知安景涼。思及此,心內不覺鬆了一口氣。
復又忖度着是不是可以將安景涼中毒一事告知她,她是視安景涼爲天的,倘或她知道是茶具出了問題,她必然二話不說直接告訴安景涼,到那時,安景涼勢必會拿下榮霜相問,局面就會失去控制,而我的計劃也會因此戛然而止,那我想要知道的真相也將永遠藏在榮霜的口中,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卻並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是以,以免打草驚蛇,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她爲好。
“難道你發現了什麼?”
我忙回神,對上她狐疑的目光,鎮定應道:“陛下之前不是一直暈倒嗎?我和你一樣,原本以爲是有人在暗中害陛下,故此纔想去將陛下每日裡所吃的所用的都檢查一番,茶房只是其中之一,只是太醫院查下來的結果
是並無問題。況且,如今楚世吟已死,倘或是她下的手,那以後也斷不會再有了,所以這事便過去了。只沒想到,你現下來問我,我也是不想讓陛下憂心,方纔自己暗中去做,如今你更不必擔心,什麼事都沒有。”
她面上的疑色方纔消了下去,“原是如此。我說呢,你若查出了什麼問題又怎會一句都不說呢。你的擔憂正是我的擔憂,陛下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偏他不當一回事,只說是疲憊所至,我心裡着實擔心,可卻沒有一點辦法……如今雖說罪魁禍首已經不在人世,可難保還有餘黨留在宮中,陛下的安危事大,不可有半點馬虎……”
我知她是果真的一心一意只爲安景涼,她的心意我甚是瞭解,就好像我對安景塵一樣。倘或我不是皇后,倘或我沒有這些牽絆的身份,或許,我也能和她成爲朋友,那種真正交心的朋友。
只是如今,即便她已消去對我的芥蒂,可我卻無法真心實意的與她交談,並不是我有意相瞞,而是有些話並不適合說出來罷了。況且,她今日來我這與我說這些話,卻也並不是真的把我當成知己,不過是這皇宮內苑,唯有我一人還能安安靜靜的聽她這些憂心的話吧。
“你對陛下的關心陛下定能感受到的,你放心,陛下是天子,不會有事。眼下你別想的太多,安安心心的養胎,生下皇子,將來繼承大統,那纔是最要緊的。”
我一瞬間忘記了自己‘有孕’,心裡只想着,她若生下皇子,就算安景涼果然中毒身亡,至少漓月還有正統的繼承人,也不枉我當這皇后,盡了守住漓月江山社稷的責任。
她面上一愣,擡眸看向我,無奈一笑道:“你這話可是刺我的心嗎?如今你也有孕在身,我的孩子不過只是庶出,便是皇子,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王爺罷了,你的孩子,纔是正統嫡出皇子,未來的儲君呢。”
我恍然回了神,面上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只尷尬的別了眼,應道:“什麼嫡出庶出,我可不管這些,都是陛下的孩子不是嗎?況且,陛下如今正值盛年,還有幾十上百年的熬頭,待得陛下百年,還不知是怎樣的光景,你如今就說這些,豈不是太早了些嗎?”
她方纔驚覺自己失言,忙閉了嘴,一陣沉默後,她才復又開口道:“此番我回江都,必是能見到三弟的,你與他,可有話要說嗎?”
“不必了,我同他……亦無交集之日,他既已遠離了皇城是非,便讓他安安心心當他的少莊主吧,再不必同我扯上干係。你也無須在他面前提起我來,倘或他問起……你只說我一切安好,叫他日後不必再想起,權當不認識我吧。”
這話倒不假,他因爲我的關係已經做出了太多難以抉擇的決定,如今安景涼既已不再追究一切,那他又何須再因爲我而牽扯進來呢,倒是白白的害了他,令我心難安。
寧清月微嘆了口氣,卻也不再多說什麼,只道:“我明白了,你且放心,他雖與我非一母同胞,可畢竟自小一起長大,我是不會放任他不管的。況且,陛下對之前的事情雖有些芥蒂,可事到如今,他也已經接受,所以自此以後,三弟也平安,御劍山莊……也還是會和原來一樣。”
“如此甚好,就當這一切從未發生過吧。”
寧清月點了點頭,遂起身道:“也罷,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來日待我回來,或許有些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能統統想通了。”
我不明就裡,只當她隨口一說,便是淡笑着道:“你如今不怨我,還能這般心平氣和的與我說話,這就已經很好了。來日,我也會證明給你看,讓你知道,我所說的不只是說說而已。”
她擡眸看向我,眼眸深處泛着淡淡的笑意,“經歷了這麼多,我也該對你放下戒備之心了,倒並不是爲了你說的那些話。只是如今在陛下身邊的,只有你和我,能讓三弟這麼幫你,你必然有你的過人之處,所以我決定相信你,也望你能記住你所說的話,不會害陛下,也不會做出對江山社稷不利的事情來。”
“不管你信與不信,來日方纔,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她朝我微微笑了笑,爾後喚了宮人入內,由着宮人扶着往殿外去。只在殿門口她卻突然停了下來,爾後也不回身,只側了側頭,對着我道:“對了,還有一句話我忘了跟你說。”
我往前走了幾步,擡眼問道:“什麼話?”
她努了努脣,頓了頓,方纔道:“小心榮賢貴妃。”
“這……”
我的話還未說出口,她便已經擡腳跨出了殿門,只餘我一人站在外殿中央,皺眉深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