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朦朧醒來,卻見碧鳶神色緊張的入了內,至我牀榻前,小心謹慎的環顧了下週遭,見無人在側,方纔低聲說道:“娘娘,宮外有消息傳來。”
我瞬間想到的是安景涼和寧清月昨日出宮路上中了埋伏,心內一急,“可是陛下他……”
碧鳶卻搖了搖頭,爾後自衣袖中抽出一張捲起的紙條遞了給我,“是蘇大少爺。”
我一愣,哥哥有了消息?
來不及細想,忙打開紙條,上頭寥寥幾字,卻叫我的心一沉。
“娘娘,蘇大少爺說了什麼?他可平安嗎?”
我起身至燈燭前,將字條投入火中,不過片刻,一卷素紙成了灰燼。
哥哥紙上說,他已經打探到了安景塵的下落,如今人就在江都,只是尚還不知他身在江都何處,眼下,他已趕往江都,如有消息會再及時告知我,要我在宮內一切小心,等找到了他就來救我出去。
看來,哥哥並不知安景涼出宮一事,更不知太后還活着一事,如今他且替我去尋找安景塵,這一路倒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只是……安景塵果然在江都嗎?那他爲什麼不來找我?他在江都是爲了等安景涼嗎?也就是說,他早已知道安景涼的計劃?
我頹的跌坐在椅子上,心尖猛的一陣刺疼,安景塵,你還活着,卻爲什麼不來找我?你明知我如今被困於宮,說不定一不小心連命都不保,你卻可以當做不知,依然以安景涼的計劃爲先,果真,我在你心裡,不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都比不過江山社稷嗎?
“娘娘,您怎麼了?”耳畔傳來碧鳶的輕呼聲,我深吸了一口氣,方纔回過神來,擡眼對上碧鳶擔憂的神色,眼淚毫無徵兆的落了下來。
雙手捂着心口,火辣辣的刺疼。
“娘娘……”碧鳶急的快要哭了,只是不斷相問,“娘娘您說句話呀,是不是蘇大少爺出了事?娘娘您別嚇奴婢……”
我伸手握住碧鳶的手,搖了搖頭,緊咬着雙脣將眼淚逼了回去,“碧鳶,本宮沒事,哥哥他很好,很好,沒有什麼事……”
“可是娘娘您……”
“好了,不必再問了。眼下昭陽殿那邊才最重要,你且叫人進來服侍本宮梳洗吧,昨夜還未完成的事,今日要繼續……”心口的刺疼慢慢的散了下去,我抹了抹眼淚,朝了碧鳶吩咐道。
她見此,只得不再多問,打發了宮人替我梳洗更衣。
直至一切打理完畢,我方想起雯心來,便讓碧鳶帶了她進來見我,又命錦繡去將吳庸傳來,只說有話要問。
錦繡走後,我屏退了衆人,只留了雯心在內,她跪坐在我面前,面上倒是平靜的很,只是眼圈有些發青,想來昨夜也是翻來覆去無法無眠吧。
我倚靠在墊子上,看着她道:“昨夜本宮去了昭陽殿,只是並不曾看到太后娘娘,倘或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很快太后娘娘一定會現身。你能在這個時候來投奔本宮,本宮暫且信你這一回。你說太后已經知道了本宮的身份,那本宮有一事不明,你可能替本宮解解惑……”
雯心低眉道:“娘娘直說無妨。”
我歪了歪頭,皺眉道:“既然太后知道本宮是假的,那爲何還要本宮腹中的孩子呢?若果真他們需要一個正統的孩子來繼承大統,那他們又何以能肯定本宮腹中的孩子就是皇子呢?況且,本宮又非蘇家的人,豈不是亂了他蘇家的血統嗎?”
這一點,我昨夜恍恍惚惚想了好久,終是理不出頭緒來,太后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那到最後必不會留我,可另一方面,她又需要我腹中的孩子,然這‘孩子’在我肚子裡才三個多月罷了,難道太后會容我活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嗎?他們又怎麼能放心呢?
雯心沉默了半晌,爾後也不直接回答,只說道:“奴婢在太后娘娘身邊的時間也不短,太后娘娘的爲人奴婢多多少少也清楚。她表面上爲人慈善,對底下宮人內侍也多容忍,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她面上一套背後一套,但凡得罪了她的人,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口蜜腹劍,或許只有親近的人才能深刻體會到太后的狠絕。她的心機,娘娘怕是猜不透的。”
我嘆了一口氣,“本宮現在纔算明白,原來當初那些和藹可親全都是假的,說什麼爲了蘇家,說什麼爲了守住先帝留下的江山,她不惜犧牲了安公主,接着又犧牲了成親王和王妃,就連跟隨着她的人,她也可以捨棄,只爲了她想要的至高無上的權勢地位……既然如此,她又爲何還要來利用本宮呢?本宮在她的計劃裡到底佔着怎樣舉足輕重的地位?”
雯心擡眼看了看我,抿了抿雙脣,似乎欲言又止,我知她一向謹慎,便是接到,“你若還有什麼想說的,大可全說出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的。”
她垂了雙眸,思量了片刻後道:“依奴婢之見,若果真太后想讓娘
娘腹中的孩子做個傀儡皇帝,那不管娘娘生的是皇子還是公主,他們都可以偷偷的換成皇子,左不過都是傀儡,也不必顧忌什麼血統。再者……太后知道娘娘在陛下心裡的地位,她想要挾持娘娘做人質,即便最後功敗垂成,他們也能全身而退。”
“人質?本宮?”我坐起身來,心內卻是滿滿的疑問,“連你都這麼說嗎?這麼久以來,每個人都說陛下心裡有本宮,可爲何只有本宮感覺不到呢?即便果然陛下待本宮是不一樣的,只是同江山一比,本宮的性命又值幾何呢?太后的如意算盤恐怕是打錯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只因娘娘心裡沒有陛下,方纔感覺不到吧。就好像娘娘心裡有王爺,所以王爺的喜怒哀樂娘娘都能感受得到,這就是區別。”雯心說罷,不覺嘆了一聲,“如今雖然王爺已經不在,娘娘也要好好活下去,這樣王爺在天之靈也能安息。”
原來她是不知安景塵還活着的,也是,地宮塌陷,她又怎會想到安景塵死裡逃生還活着呢?也罷,也不必告訴她了,她知道了也沒有什麼好處。
“娘娘可有想到應對賢貴妃和太后娘娘的法子了?”見我默不作聲,雯心便是復又問道。
我撫了撫額頭,默嘆了一口氣,如今是我在明太后在暗,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等着他們主動來找我。只是,果真到了那一刻,我還能坦然的繼續演戲下去嗎?
“不急,她總會來找本宮的,到那時,本宮再另想法子。你不是也說了嗎?他們還想拿本宮做人質,所以一時半會,他們是不會殺害本宮的。”
雯心輕唔了一聲,“只是娘娘果然還要和他們周旋嗎?這無疑是將自己往火坑裡推,倘或娘娘出了什麼事,那該怎麼辦?娘娘還是另想辦法吧,絕對不能被他們控制住。”
我自也知道,只是眼下我哪裡還能想到脫身的辦法,如果我同她們撕破臉,或許會死的更快吧……
心下思量,還來不及回雯心的話,只聽聞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我和雯心皆是一愣,轉頭瞧去,只見錦繡入了內,面上滿是焦慮的神色。
我想起早前讓她去傳吳庸過來的,怎麼這會子她這副受驚的模樣?難道……長秋殿出了事?
錦繡上了前,來不及磕頭請安,只喘着氣道:“娘娘,不好了……”
我心內咯噔一響,坐起身子,皺眉問道:“怎麼了?本宮不是讓你去傳吳庸過來的嗎?人呢?”
“奴婢纔去了長秋殿,還沒跨入殿內,就看到一羣臉生的宮人內侍入了長秋殿,將一干人等全都扣押了起來,連帶着吳公公……也被他們帶走了。”
“他們?”我驚的站起了身,心口一痛,猛的咳起來。雯心慌忙起身扶住我,又替我倒了杯茶,待得茶水入了口方纔慢慢止住。
“陌生的宮人內侍?是誰?”果然……是太后的人嗎?
“娘娘,除了賢貴妃和太后,還能是誰?想不到他們這般迫不及待,陛下才剛離宮,他們就肆無忌憚的開始行動,恐怕不多時就要至咱們的鴛鸞殿了,娘娘,怎麼辦?”雯心心急如焚,連帶着聲音都帶着幾分顫抖。
錦繡滿面驚色,她只知道太后沒有死,卻並不十分清楚其中的厲害關係,如今聽聞雯心這般說,她不免一急,“娘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的話還未說出口,莫習凜像一陣風似的入了內,見我們彼此這副表情,他腳步一滯,我擡眼看向他,斷斷續續問道:“又……又出什麼事了?”
他皺着眉頭上了前,“宮外傳來消息,陛下中了埋伏……”
“什麼?”心口一刺,雖早已在我意料之中,可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着實叫我無力承受。
“娘娘莫急,好在陛下早有預料,並未讓對方得逞,只是一行死傷無數,如今陛下和香夫人應是無礙的,只是此行兇險,對方可能會在宮中動手,娘娘這可有什麼消息?”
錦繡轉頭對上他,急着道:“吳公公已被人帶走了,長秋殿上下也已被控制住……難道這些,真的都是太后娘娘做的?”
莫習凜不置可否,沉默不語卻也間接肯定了錦繡的疑問,錦繡面色一白,差一點就昏厥過去。
她戰戰慄慄的上了前,“娘娘得趕緊想辦法,不然咱們的鴛鸞殿……”
“莫侍衛,召集暗衛軍,守住鴛鸞殿。”莫習凜手上還有一支精英,雖人數不多,卻個個都是漓月的頂級武士,原本是一直守在安景涼身邊的,只他走時將這隻軍隊留了下來,如今興許還能靠他們守住這宮殿,起碼能讓我撐到安景涼回來的那日。
況且,如果方纔雯心說的是對的,那麼在安景涼還未現身之前,我這人質大概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可是之後呢?我不敢保證安景涼會來救我,所以在一切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的時候,我必須爲自己找一條後路。
莫習凜點頭應下,轉身出了內室。
我跌坐在榻上,只覺大腦嗡嗡作響,全身上下虛軟無力。
雯心和錦繡不敢再出聲,只陪着我等待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至午間時候,外頭終於傳來了騷動,我雙眼一擡,同錦繡及雯心對視了一眼,纔要起身,只聽見碧鳶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不多時她便小跑着入了內,面色如死灰一般蒼白。
“娘娘……賢貴妃……賢貴妃來了。”
她終於來了……不知爲何,如今,我心裡倒是平靜了不少,方纔我將此事來來回回想了好多遍,如今再壞也就是這樣了,我若再縮頭縮尾,倒是讓他們小瞧了去,不如直接面對,興許還能給自己掙一點時間。即便到時安景涼不來救我,還有哥哥,他到了江都就必然會知道宮中發生的事,他是一定會來救我的。
這般想着,心裡安定了不少,我起身道:“扶本宮出去。”
打開殿門,外頭日光明晃晃照來,我不禁眯了眯眼,待得適應過後,方纔擡眸望去,只見榮霜穿着一襲蓮青色如意雲紋宮裝,高聳的髮髻上插着幾支赤金步搖,在日光的照耀下明晃晃亮堂堂。她側站在殿前的廣場上,身後是兩排肅然神色的宮人內侍,像門神一樣,一動也不動的直挺挺站着。
我深吸了一口氣,擡腳跨出門檻,她聽聞聲響,方纔轉過身來瞧向我。
她也不向我問安,只依舊筆直的站着,面上掛着淡淡的笑意。
我強做鎮定的上了前,“賢貴妃來本宮殿中,怎麼也不讓人通報一聲?”
她微微撇嘴一笑,亦朝我身前近了幾步,道:“昨夜臣妾說了,今日會來給娘娘問安,只是娘娘的面色看似不大好啊,可要傳太醫瞧瞧?”
“不必了……”我一口打斷了她的話,又覺自己似乎太過敏感了些,方纔輕咳了一聲以掩飾尷尬,爾後朝她身後看了看,柔聲道,“賢貴妃帶着那麼多人上本宮的鴛鸞殿,是要做什麼?”
她倒也不避諱,想來是打定主意今日與我攤牌的,“臣妾有事要同娘娘商量,可否請娘娘移駕昭陽殿?”
本想要一口拒絕的,只是想到太后,我硬是將那股氣壓了下去。逼着自己扯了個微笑,“原是這樣,只派人來傳一聲不就行了嗎,何苦你自己親自走一趟呢?”
她依舊一臉笑顏,恍如平常一般,口氣淡淡的,“只怕別人來請,娘娘未必就應,須得臣妾親自來一趟,娘娘纔可賞臉呢。”說罷,讓了讓身子,朝我道,“娘娘,請吧。”
嘴角的笑意終是僵硬了下去,她眼中的神色太過詭異,不用多想就知道此行必然不是什麼好事。我本能的想要拒絕,只是那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我若不去,她自不能強求我,只是這鴛鸞殿的衆宮人內侍呢?他們又該怎麼辦?誠然暗衛軍可以保住我的性命,可他們是決計不會顧及其他人的,這宮中上上下下宮人內侍不計其數,難道我要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不明不白的死嗎?即便別人我管不了,那錦繡、碧鳶和雯心呢?我又救得了她們嗎?
“娘娘……”身旁扶着我的碧鳶低低喚了我一聲,我能感覺到她扶着我的手都在顫抖。
擡眼往周遭看了看,我知道莫習凜以及那羣暗衛軍都在四周潛伏着,只要我一反抗,他們必然會衝出來保護我,可我不知道的是,鴛鸞殿外還有多少太后的人埋伏着,所以……我不能冒這個險。
更何況,我不去昭陽殿,又怎能親口聽到太后的解釋呢?
爲今之計,只有我走這一趟了。
我輕輕捏了捏碧鳶的手心,朝她微微眨了眨眼,以示安心,而後轉而看向榮霜,淡笑道:“那就走吧,本宮一人隨你去。”
碧鳶急着要開口,我捏住她的手心,朝她搖了搖頭,她緊咬着雙脣,險些要哭出來,只見我堅持,只能放開了手,任我往前走去。
“你們都在殿中等着,本宮很快就回來。”大聲朝了衆人吩咐了一聲,她們一個個面上皆是擔憂的神色。我如此說,也是想要告訴躲在暗處的莫習凜,即便我今日回不來,他們也勿要輕舉妄動。
隻身出了鴛鸞殿,榮霜在前,我在後,在我的身後是那一羣陌生臉面的宮人內侍。
我一步一步走在青石板磚上,心內忐忑不安,喜的是太后終於現身了,慌的是他們預備怎麼對付我,疑的是太后即便控制住了整個皇宮,那朝堂那些官員呢?她又怎麼同那些人解釋?
太后的陰謀到底是什麼?她選擇在安景涼離宮之後來控制整個皇宮,對她的計劃又有多少幫助?我千思萬想理不出頭緒,只知道我的處境實在不是很好,總之落入太后手中,今日不傷,明日不死,可我也難逃出去,總有一日,還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一路而行,我腦中翻江倒海,只想着該如何同太后周旋,以保住自己和身邊之人的性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