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寧清月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想來這個秘密她早就已經知曉,雖說因爲她大哥寧玄陌的死導致她和寧玄曦之間的關係並不十分親密,然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彼此之間還是有感情的。
在我看來,她是非常瞭解安景涼的脾性的,否則她如今也就不必這般緊張。安景涼待寧凌天冷淡的緣由她必然瞭然於心,那麼安景涼對此事的介懷她也必然十分清楚。此時,這隱瞞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在此刻揭發,安景涼會有什麼樣的舉動,想必她也能猜到幾分,她的擔心也在情理之中。
“她說的,可是真的?”安景涼陰沉着面孔,壓低了聲音問道。
寧清月秀眉一擰,微微瞧了瞧站立在旁的寧玄曦,復又面向安景涼,雙脣動了動,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安景涼一個旋身已至寧玄曦面前,他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真的……是母妃同寧凌天生的孩子?”
寧玄曦白皙的面孔越發的蒼白,他握緊了雙拳,緩緩後退兩步,想要同安景涼拉開些距離,然安景涼卻又猛然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復又問答:“回答朕,你當真是母妃和寧凌天所生的孩子?”
寧玄曦無路可遁,他緊抿着雙脣,雙眉緊鎖,在同安景涼對峙了片刻之後方纔開口應道:“是,洛子衿是我的母親,寧凌天是我的父親,我同陛下乃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安景涼抓着他衣領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側顏在火光的映照下異常的恐怖,我不禁替寧玄曦擔憂,可我更擔心的是倘若他們在此時大打出手,那不是給了勤太妃逃生的機會嗎?
“如何?我沒有說謊吧。”然而勤太妃倒是不急着走,在他們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刻還來插一腳,她冷笑道,“雖然先帝不相信我的話,可到底這些謠言已經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你以爲洛家爲何會那麼快就土崩瓦解,倘若不是先帝介懷此事,他又何須遷怒於洛家。你姑姑洛妤慘死在宮內,你祖父被驅逐出境,洛家在短短几日內從江都城首富變成階下囚,這一切,可都是拜你母妃洛子衿和御劍山莊寧凌天所賜,皇帝啊,你居然還愚蠢的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同盟,哈哈……當真是可笑至極啊。”
“你……你給我閉嘴。”寧清月氣的滿面通紅,揮着劍阻止勤太妃繼續說下去。
這些話我從前不曾聽人說過,即便我知道御劍山莊和安景涼之間的關係並非如表面所見,可卻也沒有想過這其中會牽扯出這些來。只是想想,先帝既然可以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他的心必然也是冷到極致的。即便他對洛妃的愛已經超越了一個帝王對妃子的愛,可便是這樣刺骨濃烈的愛才更會叫一個人失去理智。
“洛妃爲何會死?與其說是被我施用巫術害死的,不如說是她自己心灰意冷,一心求死。她對陛下是怎樣的感情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是自打她進宮以後她的心裡就一直在牽掛着在宮外的孩子,她日日鬱結在心,即便是面對先帝,也不過是強顏歡笑,可恨的是,先帝明明知道,卻還當做不知道,他以爲他對她好,就能讓她高興一些,可結果呢,只會讓她心裡的負罪感越來越深。”
勤太妃提起舊年之事,似是又想起自己度過的那些可悲可恨的日子,神情不由的有些猙獰,她不顧寧清月的叫嚷,亦是不顧安景涼的臉色,只一味的講下去。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母妃難產,呵……先帝將這份罪全都推到了景塵的身上,甚至不顧他還那麼小,執意殘忍的將他連夜驅逐出宮,可
事實上呢?是洛子衿自己不想生下那個孩子,她成日裡鬱鬱寡歡,如何能順利產下孩子。偏我的兒子卻因此被遺棄在宮外,你說這筆賬我是不是該同她算呢?你且以爲是我狠心,你如今還是這麼認爲嗎?”
“洛家崩塌之後不過半年的時間洛子衿就死了,先帝因此悲痛欲絕,雖然我使了小計謀將洛妃的死嫁禍給蘇欣荷,然先帝心裡很明白,真正害死洛子衿的人是他,別人只看到先帝待洛子衿的盛寵,誰能想到他心裡同樣也裝滿了對她的懷疑,洛子衿和寧凌天之間苟且之事乃先帝一輩子的恥辱,他那樣的人,又豈會讓這件事情暴露在衆人面前而讓自己蒙羞,是以,他忍了下來。”
勤太妃顫顫悠悠的朝前走了幾步,面上是一片沉靜,四周安靜無聲,連着寧清月亦是停止了叫嚷,只咬着脣狠狠的盯着她,或許此時此刻勤太妃已經做好了死在這裡的打算,亦或者她這麼多年隱忍在心中的苦澀和怨恨想要在此刻全體發泄出來,對先帝的怨,對洛妃的恨,對安景涼的仇,以及對老天的不公,所有的一切想要在此時來一個了斷。那些前朝宮闈秘事經她的嘴說出來,卻又是另外一番說辭。關於洛家的事情,我多多少少從寧玄曦那瞭解到一些,可那些遠沒有勤太妃說的詳細,甚至在她說出這些話之後,我對她也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復又瞧向安景涼,他已經放開了寧玄曦,只是依舊背對着勤太妃和我,堅挺的後背一動不動,可我知道他如今心裡定是在翻江倒海的,他可相信勤太妃的話嗎?
“在洛子衿死後,先帝越發懷念她,所謂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隨着時間的流逝,先帝心裡只存了對洛子衿的思念,爲了彌補她,先帝不惜親手設計害死太子,將你立爲儲君,呵……這天底下恐怕沒有誰能比得過先帝的狠毒,可惜蘇欣荷到底是蠢的可以,憑着先帝對她的一丁點關愛就連着自己兒子的死都不追究了,一心扶持你上位,如今,也怨不得會落得這般下場。她早應該知道,你安景涼可是和先帝一樣心狠手辣的。你明知太子死亡的真相,卻還願意替先帝瞞下去,甚至在面對蘇欣荷的時候沒有半點內疚,你的心啊,當真也是堅硬如鐵呢。”
安景涼緩緩轉了身,“你同朕說這些,你以爲朕就會放了你嗎?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可這麼多年來,你欺騙朕,利用朕,甚至到了此時此刻還在想着如何毀了朕,只這份罪,朕也要同你一一算清。”
“你也別怨我同你演了這麼多年的戲,倘若我非如此,恐怕早就已經死在你的手中了,又如何會活到今日。”勤太妃轉而走向棺槨,低眉看着裡頭躺着的人,嘖嘖道,“倒是未曾想過,時隔這麼多年,我還能在此同洛子衿再見上一面……你難道不想看看她如今的樣子嗎?再晚一些,可就遲了。”
我眉心一皺,還未明白勤太妃的話中之意,兩股身影便是齊刷刷從我眼前晃過,再一回神,寧玄曦和安景涼兩人已經飛身至棺槨前,一併抓住的還有勤太妃探向裡頭的手。
另一邊,寧清月也已上前制服了溫念裳,溫念裳方纔吃了寧玄曦一掌,體力顯是有些跟不上,纔不過幾下就被寧清月打趴在了地上。
我纔不顧他們,趁着他們不注意,忙跑至安景塵身旁,伸手撐起他的身子,因着時間過去太久,他胸口衣襟處的血也已經有些凝固,好在那劍刺入的地方並非要害,雖失血過多,卻也還不至於危及生命。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將他挪至一旁,靠着石壁坐着,復又扯了自己的裙襬替他擦拭傷口。
許是牽到傷口,他緊閉的雙睫微微一顫,爾後呻吟聲自口中傳出,連帶着眉頭都蹙到了一起。
“安景塵,你醒醒,千萬別睡,你醒醒。”我不知道他的傷勢有多重,我也不知道在入地宮之前他到底遭受了什麼,可我看到他此時的樣子,大約也知道肯定不會是輕傷,依着他的功力,倘若只是被刺了一劍,還不至於會虛弱成這個樣子。我心裡有百千萬個疑問和擔憂,眼下我倒是希望小白能夠出現,好及時帶我們離開地宮。
“安景塵……啊……”纔要開口,猛的身子一晃,跌倒在側,回過神後才發覺整個地宮都在晃動,我一驚,不會是地宮真的要塌陷了吧。
方纔轉頭去瞧那邊幾人,卻見安景涼和寧玄曦二人驚恐的朝棺槨內望着,而勤太妃的手中卻是舉着一顆如夜明珠一般的圓球物,面上全是猙獰的笑意,“哈哈哈哈哈……圖咒果然告訴了我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這一切都在洛子衿身上,老天終於讓我得償所願,我隱忍這麼多年也算是值了……先帝,是你先對我不仁,如今便是休怪我不義……地宮塌陷,漓月不復,先帝,是你逼我的……”
勤太妃已然像是瘋了一樣,又哭又笑,舉着那夜明珠對着空氣大喊着。我心中一陣驚慌,果然如她所說,當真是動了圖咒的緣故嗎?地宮塌了,我們可是都要死在這裡嗎?
“陛下……地宮快要塌了,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陛下……快走。”耳邊傳來寧清月和寧玄曦的驚呼聲,我只伸手攔住安景塵,不讓他被碎石砸到。我知道倘若我一個人必然能跟隨着安景涼他們離開這,可我豈能丟下安景塵不管,要生要死,我都必須和他在一起。
“阿羽,趕緊跟我走。”手臂卻被寧玄曦拉住,我轉頭看到他一向平靜的面上難得露出的幾絲慌張,卻在下一秒奮力甩開了他的手,只緊緊的護着安景塵。
“阿羽,跟我走,不然你會死在這裡的……”
“我不走,我不會丟下他一人,我不會走……”
“陛下,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那一邊,寧清月也在極力的勸說安景涼,可他卻始終盯着棺槨,一步都移不開。
石壁還在劇烈的晃動,前方打開的石門在慢慢的關閉,我已經做好了和安景塵死在這裡的準備,或許,這也是我和他的命,我不想做無謂的掙扎,我更不會丟下他一人逃走。思及此,抱着他身子的雙臂便是又緊了些。將頭靠在他懷裡,聽着他微弱的心跳聲,此時此刻,我卻覺得異常安定,或許是因爲和他在一起,又或許是我已經將生死看淡,總之,能和他守在一起,即便是死了,我也無怨無悔。
碎石砸在我身上,痛楚襲來,可我已顧不得,我閉上雙眼不再想其它,耳邊是轟隆的沙石墜落的聲音以及寧清月的呼叫聲,我不曉得安景涼是否已經離開,當那石門轟隆一聲被關上的瞬間,我的心卻是異常平靜。鼻尖是安景塵身上獨有的花香,指尖是屬於他的溫度,沒有什麼比此刻更讓我心安的。
安景塵,我守了我的承諾,我等到你回到了我的身邊,即便這樣的結果並不是最好的,可我已經無憾了。你可知道,我等這一時刻等了多久,終於,我能擺脫宮妃的身份,終於我可以離開皇宮,終於我可以再次毫無顧忌的擁抱你,終於,一切又回到了起點。你答應我,來生,咱們要好好在一起,好嗎?再也不分開了,好嗎?來生,別再推開我,要好好愛我,好好抱緊我。
安景塵,來生再見,你一定要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