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時才意識到,在我們三人當中,我接的活兒是危險係數最高的。因爲不管怎麼樣,這件事今天晚上不能讓程思言知道。這是關雲珠的底線。她對我那麼好,她的底線就是我的底線,我也要死守。
“沒什麼事,就是關於我和沈末的。”我信口胡扯。
既要說得讓程思言覺得可信,又要讓他不再追問下去。
“你和沈末,不是已經分手了嗎?怎麼又扯上了關係?”程思言皺了皺眉,“你媽和你說的話,你沒聽進去?”
我不言語了,現在說什麼都是錯。估計我不出聲,他能多問一會兒,這樣時間就能拖得長一點兒。
“你是程家的女兒,不愁嫁的,他既然提出分手,你難道還想主動求複合。關於他的事,你哥都和我說了。我覺得這一次,程墨做得不錯,一個童年不幸的男人,是不會在婚姻裡給你幸福的,所以……”程思言還要說下去,我已經忍不住了,輕聲叫了一句爸。
他馬上住口,藉着室外昏黃的燈光看着我,眼睛裡都是憐惜。最後,他看了我半刻,伸出手把我散下來的頭髮往我耳朵後面輕輕一攏說:“我語氣激烈了點,但說的都是實情。關於沈末幫過你的事,我記着,而且也給了他足夠多的補償,經濟上的。”
他的話讓我心裡咯噔一下,有些緊張,但心裡又強自裝着鎮定問:“經濟補償,什麼時候給的?”
程思言看我臉色一下變得蒼白,知道自己說漏了嘴,猶豫着要不要再說下去。
我沒退讓,眼神咄咄的望着他。
最後,程思言嘆了一口氣說:“兩週以後,你和那個喬仁的案子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我讓程墨辦的這件事。當時,怕你心裡多想,再鑽了牛角尖,就沒告訴你。本以爲這件事你能就此放下,沒想到……”說到這裡,他懊惱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哎,都怪我這張嘴。”
“程墨一個字也沒說。”我聲音慢慢的,“我想知道的是,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沒想到,自己替程墨打掩護,反而把自己給擱進去了,打聽出自己不想知道的事,如果有可能,我寧願一輩子都不知道,在我和沈末之間會有經濟上牽扯。
想到這裡,我覺得莫名悲哀。
從一開始,我在經濟上就是依附於沈末的,受他資助國,被他安排。後來,即使變成了程紫,身上的一針一線,吃穿住行都來自於沈末……
這樣想來,他能想到錢,確實也是應該的。因爲在我和他開始時,所有的經濟上都是他的。
女人和男人的關係一旦牽扯到錢,真的就不再是自己了。
“爸,你和他談的是多少錢,還是什麼生意?”我苦笑着把身子埋在軟軟的沙發上,有些怕冷的問,“我想知道,在他眼裡,我值多少錢。”
我聲音很艱難,程思言聽出來了。
“程紫,這個就別說了,不是你值多少錢的事,只是爸爸想感謝他這些年對你的照顧,特意給的一點感謝費。”程思言避重就輕,不肯細說。
我是不相信沈末會因爲照顧程紫而收程家的感謝費,他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我又覺得程思言的性格,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和胡說。那一定是中間出了問題,中間是誰?程墨!
一下想到了事情的關鍵,我心裡沒那麼難受了。
程思言看我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又慢慢平復下來,表情有點古怪。只不過,他沒再說這件事,與我閒聊起來。
我和關雲珠在一起還能沒話找話的聊聊衣服首飾化妝品,和程思言在一起完全是沒話找話。他能聊的就是我小時候的事,我對此一無所知,只是嗯啊嗯啊的附合着。
到最後他感嘆了一句說:“哎,你都忘光了。”
就此結束了我們之間尷尬的對話,他伸了個懶腰說:“時間不早了,睡吧。”
我看看時間,成功完成了關雲珠程墨交給我的任務,給程墨發了個信息——老爸下樓了。
然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
等到四周都安靜下來,我才忽然回過味兒來,程思言剛纔說了那麼多我小時候的事,是不是在試探什麼?
一個激靈,我坐了起來,越想越覺得可疑,再也睡不着,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真恨不得現在就去問問程墨,到底怎麼回事。
可看看時間,確實不早了,側耳聽聽外面安靜極了,總不好半夜去敲程墨的房門,我強忍了下來。
好不容易忍下這個衝動,又想到了沈末的事,更是越想越睡不着。盯着手機屏幕半天,沈末的名字安安靜靜,連一條信息也沒發過來。
我熬到了半夜兩點,再也忍不住了,翻身下牀換衣服,收拾東西,然後拎着包小心的下了樓。
我必須見沈末,我要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我擰開房子大門時,有一個聲音在我身後突兀的響起:“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在四周寂靜的房子裡,突然有這麼一個聲音,嚇得我幾乎跳起來,心臟有力的砸着胸腔了,不由我就用手捂住了。
說話的人是餘悠然,他跟個幽靈一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我身後。
“嚇死我了,你半夜都不睡覺的嗎?”我轉過身輕聲問,語氣不善。
“我晚上很少睡覺,看到你賊一樣要出門,多問一句,半夜三更外面可不像你想的那麼太平,要去哪兒,我送你吧。”他說,眼睛在認光的光下看着,閃閃發光。
我忽然想到他和程墨的關係,決定同意他跟着去,沉聲說:“我想去找沈末。”
說完,我靜靜的看了他一眼。
“好。”他沒問理由,回身拿起鑰匙對我說,“走吧。”
凌晨兩點半的帝都,馬路寬得跟飛機跑道似的,關鍵是隻有稀少的幾輛車,這種感覺和白天完全不一樣。
我預計的四十分鐘到沈末家,沒想到只用了二十分鐘就到了。
車子在他宅子前停好,餘悠然偏頭問我:“要我去敲門嗎?”
忽然間,我沒了質問的勇氣,坐在車子裡沒動。
餘悠然沒再說什麼,就這樣靜靜的陪着我。過了一會兒,我嘆氣,問:“我聽爸爸說,沈末收了程家的錢。”
餘悠然挑了挑眉,看着我。
“我想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又說。
“你是在問我?”他反問。
“嗯。”我轉頭看着他,“我是在問你,因爲我沒勇氣去問其他人。”
“那就是真的了。”餘悠然把身子往後一靠說,“這大半夜的來,就爲問這一件事?電話裡問不就可以了嗎?”
他的話我沒聽進去,滿耳都是他說的那兩個字——真的。
“你回去吧,謝謝!”我拉開門下車,直接走到了臺階上,伸手拍大門。
我知道,沈末的房間最靠後面,在大門口敲門他根本聽不到,可我就是不想打電話,只想敲門。
車子在我身後亮起了大燈,然後發動起啓動的聲音,然後調頭走遠。
衚衕裡黑了下來,我卻沒了再繼續拍門的勇氣,自己在臺階上坐下來,淚流滿面。
我知道,自己沒資格生這個氣,錢就是我的軟肋,一直都是。
夜黑得很徹底,四周的安靜和黑暗把我包圍,我抱着自己的胳膊坐在臺階下,真的不知道接下來何去何從。
門在身後吱啞了一聲打開了,有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我看到了坐在臺階上的影子很長,被投在臺階上,變成了扭曲的樣子,一節一節的組成了一個坐着的人的輪廓。
“在這裡做什麼?冷不冷?”沈末的聲音。
然後他急步走了出來,手扶上了我的肩頭,我轉身看到他。
或許是夜色原因,或者是受到程思言說的那些話的刺激,在這一刻,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脆弱,眼淚流了一臉。
“進來吧。”他把我扶了起來。
我沒拒絕,順從的跟着他進去。在沙發上坐好,手裡捧着他遞給我的熱茶,身子慢慢暖起來。
“怎麼了?半夜不休息,跑過來有什麼急事?”沈末聲音如常,問我。
我擡眼看着在炮光裡五官俊美的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在我面前,一點兒也沒變,動作是輕柔小心的,語氣是暖暖的,緩緩的,那種發自內心的關心在裡面,作不得假。可是,爲什麼會發生程思言說的那種事。
“怎麼了?有什麼急事?”他又問。
“我就想知道,分手的事是你自願的,還是有人逼你的。程思言說,你拿了程家的錢,說是感謝費,你收了嗎?還有,你爲什麼不肯和我認真道個歉,既然想複合,爲什麼拿不出誠心來?”我問。
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很久了,所以問的時候纔會如此順口,中間連一個磕巴也沒打。
沈末望着我,眼神還是柔柔的,似乎早就知道我會問這些問題一樣,輕輕的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說:“因爲我發現,我們並不合適,你對我只有感激,沒有愛;而我可能是覺得照顧一個人時間長了,有的是那種不捨,應該也不是愛。你問我想複合爲什麼不拿出誠心?”他笑了笑,緩了一刻才又說,“因爲我怕自己把你感動了以後,反而給不了你你想要的東西。所以,就先這樣吧!”
我腦袋嗡了一下,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他沒否認我問的一切,給出來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原來,他真的是不愛我的!
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是塵埃落定的踏實,還是最終坐實的輕鬆?我不知道。
“你們都只會逃避,能不能正視一下問題!”我聲音很小,很冷,眼睛死死盯着沈末的眼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