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穆走過一排排的架子,數了一數,共有10排架子,每個架子上成列着各式各樣的象牙。有以圓雕形式的持經觀音,其容清淨端莊、大慈大悲;有以浮雕形式的“歲寒三友”紋筆筒,陰紋細刻如毫髮;有以鏤雕形式的繡球,晶瑩剔透,僅有拇指大下,細數之下竟鏤空了七八層。
每一樣象牙都堪稱國寶級別,甚至幾乎絕代。但在此洞當中,珍藏了恐怕有上萬件。通眼一觀,白花花的一片好似那閃着銀光的銀子。
福伯輕輕一笑,“本省大約有幾萬件的象牙製品在明處或者暗處流通,更別說其他省份。如果追本溯源的話,這個不起眼的山洞其實才是源頭。許多買家到這裡買下幾百到上千件不等的象牙,然後一層層的好似蜘蛛網一般,從中心向外擴散。”
江西穆輕輕的掂量其中一件還未加工的原象牙,“現在已經命令禁止貿易,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到這麼多的象牙?”
“難道你不知道麼?”福伯有些驚訝。
江西穆搖搖頭,“我沒有接手,當然不知道。”
福伯拿起那未加工的原象牙砸在地上,轟然一聲,但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一摔就成好幾節,相反僅僅是有了絲絲裂紋。隨後他拿起來,用打火機點燃尖尖的那一頭,不多久就有黑煙冒出,並且有一股惡臭。
江西穆捂着鼻子,讓他別在燒了。福伯笑了笑,“你看出來了麼?”
江西穆點點頭,冷冷的說道:“這是假的象牙,是用塑料製成。”只有塑料纔會有這獨特的燒焦味。
“確切來說應該叫賽璐珞,即硝化纖維塑料,是塑料的一種,由膠棉和增塑劑,這主要是樟腦、潤滑劑、染料等加工製成。跟象牙一樣,透明,但卻可以染成各種顏色,很容易燃燒。像玩具、文具就可以用這樣的材料來製成。”福伯臉上依然有着錢錢的笑容,那份仙風道骨卻在此刻變成了猙獰的惡魔。
“原來他也常幹這以次充好的事情。”江西穆淡淡的說道。
“但我們做到了極致,請師傅將這些假象牙雕刻成各式各樣的形狀,同時染上一些顏色掩蓋原本的樣子。”福伯帶着他走到最裡面,那裡又有一番天地。
這外面的山洞大約有百來平米,但再走進去,還有一個六十多平米的洞。燈光稍暗,許多加工的案臺、打磨的機牀半隱半現,僅勾勒出應該有的樣貌,卻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
“由於長途從東南亞運過來,假制的象牙大部分會在這裡重新再雕刻,做成各式各樣。”福伯指着昏黑當中的工作臺,“然後在這裡會進行漂白,衝壓等等各種工藝。最後再從這裡銷售出去。”
“挺厲害。”江西穆淡淡的說道。
福伯又繼續解釋道:“賽璐珞僅僅是其中一種材料,那是誆騙根本就不懂的人。除了這賽璐珞,還有象牙果這種高仿的材料,其次會用河馬的牙齒,人造的象牙。”
“受教了。”江西穆冷笑了一聲,“真不怕別人會發現是假的嗎?”
福伯回以一個爽朗的笑聲,“給你講個寓言故事你就明白了。不知道你是否聽過華爾
街流傳的沙丁魚的故事。當沙丁魚從美國加州蒙特利海域中幾近消失匿跡的時候,沙丁魚商品交易員互相競標而使得每罐沙丁魚的價格飆漲。一天,一個買家以一罐沙丁魚罐頭好好犒賞一下自己,可是不一會兒他就感到肚子不舒服,趕緊告訴賣家說沙丁魚有問題。賣家如此回答:‘你沒搞懂,這些沙丁魚不是用來吃的,它們只是用來交易的。’聽完這個故事,你是否明白了交易的真諦?”
江西穆細細的品味着這個熟悉的故事,便覺得這個故事當真是精闢。象牙本就是一個交易的物品,無關乎它的藝術價值,象牙在一次次的轉賣過程裡,價值一步步的攀升,賣家買家風雲萬變。賣家買家關心的是實現手中的價值,即使象牙是假的,也會當做真的來賣。真的被揭穿了,那就只能怪最後末端交易的人不懂交易的真諦。
“你來得不是時候,如果你在白天來,還能看到二十多個工人一同加工象牙的盛景。”福伯有些遺憾的笑了笑。
“我看的出來,你這個山洞,與造假帝國無異。”江西穆這般說道。如果真有這樣的盛景,他可以想象得出來,如果二十多個人一同加工,每天能造假上百個象牙,幾個月下來,其數量真可謂直觀。
福伯哈哈的笑着,“既然你準備接手他的生意,那你應該知道他還有另外一個生意吧。”
江西穆鄙夷的看着他,“難道也在這裡?”
福伯點點頭,“明面上是做着象牙生意,但同時也在運營着另外一個白色的生意。”說罷,他引着江西穆出了這個裡間工作室,走到外面擺放象牙的山洞當中。走到中間的一個架子,他蹲下身子,在架子底部扒拉開一個巴掌大的小口,裡面有一個拉閘,將其合上。
“你過來看看就知道。”福伯帶着江西穆在到裡間,經過一個大型的磨牀,往左邊一拐,推開了一道鐵門。
“嘩啦啦——”山洞當中傳來一陣迴響。
面對這裡面黑漆漆的一片,江西穆不禁裹緊了大衣。裡面藏着的又該是什麼不得了的玩意。
他已經知曉,並且十分的厭惡。
“這山洞裡的燈光壞了,明天上午纔會有人來修。只能委屈你了。”福伯悠悠然的從山壁間拿下一盞油燈,將其點亮。
油燈費力的切開這堪比濃稠奶油的黑暗,所及之處,不過兩三米。
“進去吧。”福伯走在前頭,油光搖搖曳曳,他的身影也跟着晃動起來,竟成了張牙舞爪的魔鬼之影。
藉着油燈,福伯帶着他來到一個案臺前,將油燈放下。江西穆從桌面上拿起一塊長方體物品,很硬好似一塊磚頭。冷笑了一聲,甩在案臺上,“果真在這裡。”
“是的,你接手他的生意之後,就會知道他還有另外一番產業,那就是你見到的這個。我這裡只是他最大的加工廠,其他的有許多。不過有許多買家喜歡來這裡買,因爲貨真價實。”福伯掂量着一塊,臉上半光半虛,似笑非笑。
“外面都是假制的象牙,這裡反倒是真貨。”江西穆冷冷的說道:“上帝造就一個人,當真是體面其表,流氓其質。”
“這麼多年,你還是習慣說這一句。”福伯指着手中的東西,“這個便是運過來的純貨,高達98,像這種簡稱爲4仔,行話叫‘美金’,以前是出了名的雙獅牌。運到這裡之後,還要進行加工。我們很講良心,不會像其他商家加入牆角灰進行勾兌。將其濃度弄下來後,就可以直接使用,我們就叫其爲‘港幣’。”
“賣得很好吧?”江西穆問道。
“那真是許多人都來買,除了買象牙,還會買一點這些。”福伯笑嘻嘻的說道:“交易的真諦便是這樣,有人要用,我們就生產和製造,我們又不會良心過不去。這些東西本身就是用來交易,誰讓那些人用了,有藥癮了怪誰?”
江西穆更深刻的認識面前的福伯。面前的這個“代理人”,十分熟識交易的真諦,跑開了交易,那什麼都不剩下。
“這些東西十分好銷,在國內我就不說了,在國外比如歐洲美洲那可真是搶手貨。”福伯帶着江西穆走到外面,“如果你有時間看看聯合國出具的調查報告,你就知道大市場在哪?”剛要關上鐵柵門的時候,他問道:“你要帶一些回去麼?”
“不想,我只是負責‘監督’罷了。”江西穆一臉陰沉,“買賣這種事情,我不喜歡也不擅長。”
“罷了罷了,你還年輕,說這些還太早。”
兩人走到擺放象牙的山洞,福伯將中間架子的拉閘斷開,合上蓋子。隨後問道:“你現在是做什麼?”
“如果我說我做的是警察這個行業,你會信麼?”江西穆冷冷的盯着福伯,再說起他的職業時候,語氣特別的重。
福伯反倒是呵呵的笑道,“原來如此,他這策略當真是有趣。”
“爲何有趣?”江西穆冷冷的問道。
走到外面的小木屋,兩人坐下來。福伯給其斟茶,“那你認爲爲何他既安排你做這個警察,又給你這個牙雕刻刀,是何用意?”
江西穆輕輕的冷笑道:“不就是爲這些交易保駕護航麼?”他至始至終知道這樣的原因,不然爲何要去保護那些箇中間交易商不被警察抓到。
福伯搖搖頭,“僅僅是這一點恐怕還不夠吧。他現在——也有五十多歲了吧。找一個接班人才是正道。所以才讓你做警察這個行業,同時也讓你學着做這些交易。黑白兩道都沾一些,但不能太過,處在平衡的位置,你才能遊刃有餘。”
遊刃有餘?江西穆細細品讀這個成語。
如福伯所言,他確實黑白兩道都在涉入其中。平常做刑警偵破各種案件,但同時也在暗地裡轉賣這些象牙還有方纔見到的“美金”、“港幣”,從中獲取血腥的利益。
一旦深入兩道之中,便知其中的艱辛,不能操之過甚,否則被發現之後會有殺生之禍。平衡纔是生存的關鍵,這個遊刃有餘他還差上幾分。
遠在大陸的他當真是相信江西穆的能力啊,即使江西穆在這裡,他也不肯放過。
江西穆想要的只是尋找那一個真相,那個掩埋的真相。他很反感如今的自己,陷在泥濘的沼澤當中無可自拔,一陷便是15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