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說話了,靜靜地等候他的回話。
月亮越加偏西了,萬家燈火又熄了幾盞,這讓夜空變得更加黑暗,少有幾個人很有興致還在樓頭賞月,更多人早已睡去。
今天的天氣並不好,月亮很模糊,又不知道有多少弄月之人要長吁短嘆了。
疏星幾點,尚有幾個友鄰相伴,也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認識。
不過能在如此不好的天氣中結伴出行,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就是親眷了吧!
就連星星都有親眷,那人呢?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就不可能是孑然的,每個人都會認識其他人,都會結交陌生人,然後那些陌生人又變成了朋友。
如果是異性,還會變成夫妻,成爲夫妻還會有子嗣。
這一切的掛礙,這一切的交往怎麼可能割捨得下?
何況殺死孟凡塵妻兒的兇手,如今還沒有下落!
那人沒有失望,孟凡塵轉過身來了。
那人眉頭舒展,欣喜道:“你終於想通了。”
孟凡塵沉聲道:“別誤會,我只是很想知道你能怎麼編織藉口而已,如果讓我聽出來有一絲破綻,你知道後果!”
那人點了點頭,走到客棧牆邊,一跳腳,握住劍柄,拔了出來道:“跟我來,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二人重新回到客棧門口,小掌櫃本來在算賬,眼角瞥見他們從外面走進來,很是驚訝地道:“二位客官是何時出門的?”
爲了不引起懷疑,孟凡塵笑道:“你不是一直都盯着樓上流口水嗎?何時管過別人?”
小掌櫃聽見這話,竟然面紅耳赤地道:“客官不要那我取笑,客官若是見了那樣標誌的美人,也會茶飯不思的。”
“哦?”孟凡塵起了興趣道:“什麼樣的美人?”
“關於是怎樣的美人,客官莫要問我。”小掌櫃笑地眼睛都眯起來了,看着孟凡塵身邊那人道:“客官可以和這位客官問問。”
孟凡塵偏離幾步,好奇地打量着那人道:“沒想到你一個道士竟然有如此桃花運,我是該說你本領高強呢,還是該說你爲道不尊呢?”
那人擡手,止住了孟凡塵的嘲諷道:“那位姑娘是我一位好友的夫人,不要拿她來取笑。”
孟凡塵又轉向嘲笑小掌櫃了道:“人家都是有夫之婦了,你就不要多想了,還是好好做你的生意,說不定過幾年也有姑娘會看上你。”
小掌櫃唯唯諾諾地道:“客官教訓的是,自從知道她嫁人以後我就不再胡思亂想了。”
說着,將賬本拿起來給他們展示一下道:“客官請看,這一下午我都是好好做事,沒有半點雜念了。”
那人前面帶路道:“跟我來吧。”
到了樓上,孟凡塵才知道,原來那人就住在左面那三間房裡,離得並不遠。
到了那人房間之中,各自落座,那人又再次問了一遍道:“你真的記憶全失了嗎?”
孟凡塵沉吟許久才道:“應該不是,如果記憶全部失去了,那我應該連走路說話也不會,而我的情況是除了過去的某些事情記不清楚以外,行動說話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連某些東西的名稱也沒有忘記,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那人道:“其實還有一種失憶,只不過是因爲人們在逃避什麼,故意忘卻,這樣只是失去一段記憶而已,這與你很類似。”
“並不類似。”孟凡塵搖頭道:“那樣一來,小時候的事還能記住,可是我連小時候的記憶也沒有。”
那人終於覺得有點詭異了,深吸一口氣,然後吐了出來道:“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你就失去了部分記憶,所以我所知道的也少,只有幾天而已,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孟凡塵覺得他很和善,於是也客氣起來了,不再像剛纔那般冷冽,語氣緩和道:“不知這位朋友姓甚名誰?家居何處?”
聞聽此言,那人垂目一嘆,說出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從崑崙山下來的天權夏真卿!
他自從聽說有人在祁連山用非命殺人,就一路趕來,馬不停蹄,到地方一看才知道是死了幾個韃靼兵,他們的屍體還在雪地裡埋着,本來無人發現,可也是該着出事,那天的暴風雪波及到了這裡,雖然威力已經不大,但也吹得冷龍嶺積雪倒塌,露出幾名來不及收拾走的韃靼兵屍體。
非命這件兵器在朝廷裡知道的人很少,可在江湖上卻很有名氣,殺人的方式也極爲特殊,只要看過一眼,就很難再忘卻。
一般的兵器都是砍頭砍脖子等這些要害部位,砍了之後,除非是非常鋒利的兵器以外,其斷截口必然不平整。
非命的特性就極爲詭異,它本身並不是很鋒利,這與它的刀鋒有着密切聯繫,這就不是一把鋒利的刀,而是一把需要用力劈的砍刀。
然而就是這樣一把砍刀,在殺人的時候卻顯得極其鋒利,一刀下去,每一次都能正中骨頭之間的縫隙。
甚至有人懷疑當年庖丁解牛就是這樣的。
真實的情況究竟是怎樣的,恐怕就只有它的主人才知道了。
翻看了幾具屍體,夏真卿才真正肯定,他們都是死於非命之手。
爲了尋找使用非命的人,他與仇蒲英就在冷龍嶺周圍查訪,不過人手太少,一直沒有消息。
幸好項世傑和花不語來了,還帶來了許多手下,一起尋找,這才確定孟凡塵他們去了天山,所以他們四人也跟來了,今日方到。
可沒想到,直接就遇上了孟凡塵。
夏真卿認出了孟凡塵,也認出了他的刀,心裡多是疑惑,想過去詳細的問一問,孟凡塵卻已經回屋了。
夏真卿只好作罷,等到明天再說。
誰能料到孟凡塵察覺到有人窺探他,又出來了,夏真卿索性引他出來,這纔有了這麼一出。
夏真卿將他們如何相識,又如何分開的事情說了一遍,好在也不是特別複雜的事情,孟凡塵都記下了。
仔細回憶一下,好像真的有這件事情。
孟凡塵沉吟良久道:“我是不是還認識一個姓石的人?”
“對啊!”夏真卿欣喜地道:“你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孟凡塵忽然痛苦的抱着腦袋,趴在桌上道:“你讓我冷靜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
現在孟凡塵腦子裡混亂不堪,好像走馬燈似得,一遍又一遍的輪流轉換,有的是他所熟知的,還有一些事都是陌生的,他從來就沒有見過!
沒有見過的東西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卻一點也不突兀,好像自生下來開始,它們就已經出現了,只不過一直在潛藏而已。
首先浮現的是耳邊的聲音,那是追殺的叫喊聲,一聲高過一聲,而他並沒有動,眼前的景色就開始往後不停地倒退。
他好像在誰的懷裡。
擡頭一看,是個衣領,衣領上繡着一朵花,和在雪閣裡看見的一模一樣!
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麼花!
思考到了這裡,孟凡塵的眼前忽然一黑,鼻子嘴裡好像灌滿了水,再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了。
夏真卿就坐在牀邊,眉頭緊鎖,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我到底怎麼了!?”孟凡塵的頭還在痛,幾乎都要裂開了,他甚至感覺到額頭上跳動的青筋都要炸開了。
夏真卿嚴肅地道:“你是吃了蓂莢。”
“蓂莢?那是什麼!是毒草嗎?”孟凡塵微微擡頭,都很吃力,索性繼續躺着道:“我的頭,好痛啊!”
“蓂莢不是毒草,而是一種仙草,能讓人返老還童,但是功力仍存,天下人爲了奪取這種仙草已不知死了多少人,沒想到你的運氣如此好,竟然得到了。”說到此處,夏真卿都嘖嘖稱奇道:“你的運氣真的是太好了!”
“有什麼好的!”孟凡塵顫抖地道:“我現在只有痛苦,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好處!這蓂莢,確實害人不淺!”
“得了這種大便宜還賣乖的人。”夏真卿起身,走到桌子旁,到了一杯水道:“你是第一個。”
孟凡塵咬着牙,狠聲道:“自從吃了蓂莢,我忘記了過去的一切,還讓我頭疼到了這種地步,這也能叫仙草?我看是害人的毒草!像這種毒草就應該絕跡,不要再出現在世界上!”
“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而已,這世上想要忍受這種痛苦的人,還很多。”夏真卿嘆了一聲,又走了回來,將水杯靠近孟凡塵的嘴邊道:“喝一口吧。”
孟凡塵抿了一口,就把頭扭過去道:“嘴裡太苦,喝什麼都不對味。”
夏真卿手裡還拿着水壺,自己直接對着壺嘴就喝,喝得痛快了,才放下道:“其實按道理來說,蓂莢並不會讓人失憶,你失憶的原因出自他處。”
“哦?”聽到有關於記憶的事,孟凡塵打起精神道:“你快說說,到底是因爲什麼?”
“服下蓂莢的幾個時辰之內,需要好好靜養,使得功力和記憶都平穩的恢復,如果是在非常顛簸的情況下服用,就一定會造成記憶的缺失,功力也會損失一大半。”夏真卿解釋道:“你就是因爲這種情況,所以才失憶。”
孟凡塵問道:“有什麼辦法可以治癒嗎?”
“有啊。”夏真卿道:“你只要見到熟悉的人和事,就能想起很多,比如昨天那樣。”
“昨天……”孟凡塵一皺眉,迷惘地道:“昨天發生了什麼?你又是怎麼知道這麼多關於蓂莢的事?”
夏真卿知道他的顧慮,所以和善地一笑,希望藉此打消他的戒備心道:“昨天你暈了過去,是我把你救治過來的,在你的脈搏裡發現了異樣,至於關於蓂莢的事情,都是在經文中看到的。”
孟凡塵將信將疑,起身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想我應該先去救我朋友,再說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