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棋,雕蟲小技也,人人皆可習之。不過,在小小的棋盤上,經緯縱橫如江河行地,交點密佈若滿天繁星,給奕者的思維提供了任意馳騁的空間。”單卷早有把奕棋介紹到民間的念頭,如今遇見當今天子,正是兜銷的好機會,於是接下去說到,“奕棋可以開啓民智,陶冶情*,當然,只有那些有吃有住有點閒暇的人士,才能得以習之。陛下不妨讓身邊的人試上一試。”
“唐堯正有此意。我有頑子丹朱,天資聰明,琴劍歌舞一點就通,只是有些浮躁,不妨先從他開始。”帝堯進一步說,“我想讓兒子丹朱拜先生爲師,唐堯還可以隨時向您請教天下大計,不知先生肯否入朝?”
“在下目前還沒有授徒的打算。”單卷說,“況且,在下正因爲厭倦了紅塵,纔出世歸隱的。經過多年的靜修,如今剛剛有了點心得,豈可半途而廢、重蹈覆轍?”
“出世是爲了修心養性,益德健智;入世則是爲了拯救黎庶,治理天下。”帝堯是經過從出世到入世的人,自然有獨到的見解,他想說服單卷跟他入朝做官,於是說道,“人生在世,只此一遭,讓生活豐富多彩一些不是更好嗎?”
“有的人一生不出世,有的人一生不入世,還有第三種人,就像您說的那樣,在社會上混煩了就想歸隱,隱居中難耐寂寞了又想出來混事。我也許是第三種人,不過我現在還沒有感到寂寞,因此還不想出來做事。”單卷把棋盤遞給帝堯,接下去說,“奕棋是智者的遊戲。我看您靜觀一局之後,對棋藝已有所瞭解,再實地習練幾局,便可達上乘水平,足可以爲人奕棋之師。單卷告辭了。”
帝堯一直目送單卷轉入山林,看不見人影,才悵然若失地策馬走路。
雷夏澤西面有一座大土丘,叫做姚墟。一位據說是祖居馮諸的盲藝人,人稱瞽叟,流浪到姚墟,娶了當地名叫握登的女人爲妻,於是在此定居下來。瞽叟雖然雙目失明,但天資聰明,耳靈似神,諸般樂器無師自通,百步之內可察知螳螂撲蟬。因不能從事耕牧漁獵,瞽叟只好奔走在鄉間閭里,靠賣藝爲生。握登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她全心全意地照顧瞽叟的衣食住行,無怨無悔。但婚居多年,膝下無子,不免惶惑,心急如焚。一日,握登獨自到野外揀柴,忽見長虹當空,氣象萬千,頓感心境豁然開朗。握登仰視良久,身心歡愉,似覺有孕上身,急忙跑回家告訴了瞽叟。瞽叟將信將疑,不知是福是禍,喜憂參半。一年後的初春,一個男嬰在姚墟簡陋的土屋裡呱呱墜地。這個孩子有個奇特之處,就是每隻眼睛裡都生有兩個瞳子,炯炯有神。生有四個瞳子的人,在此之前只聽說有倉頡一個,就憑這點,這孩子就足以算得上是個千古奇人了。
他就是本書的主要人物之一、位列華夏上古五帝最後一位的虞舜。虞是他的姓
氏,因他的祖先曾管理山林、終日與野獸爲伍而得此姓;舜是他的諡號。在古代,君主或大臣死後,要對他的生前業績和處世風格進行評定,送上一個或褒或貶的名稱,叫做諡號。君主的諡號由禮官議定,大臣的諡號由朝廷賜予。他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重華,是因爲生來有兩個瞳子而得名。因爲後世都稱呼其諡號而避諱其姓名,所以如今人們只知有虞舜而不知有姚姓重華了。也有人說,帝舜和帝堯一樣,本無諡號,“舜”、“堯”就是他們的本名。在本書中,我們也只好把虞舜作爲他的姓名來稱呼了。
虞舜六歲時,母親握登一病不起,悽楚地對虞舜說:“重華,我的乖兒子,你知道嗎?人人都只有兩個瞳子,你爲什麼有四個呢?娘一直認爲,那是因爲老天把本屬於你爹爹的兩個瞳子留給了你,至使他終生不見天日。你娘我不能再照顧他了,爹爹的後半生就交給你了。唉,可憐的孩子,你的命太苦了,過早地承受起世間的磨難。…難道這也是天意嗎?”
握登撒手人寰,她的話卻刻骨銘心般地留在一個幼童的記憶裡。虞舜學着母親的樣子,盡心照顧瞽叟的生活起居,父子相依爲命。從此,一根竹竿牽扯着父與子,飄零四方,爲衣食而奔波。
象氏部族有一位姑娘,貌醜且性情乖戾,鄉人盡知,年已三十尚待字閨中,無人迎娶。瞽叟流浪賣藝來到這裡,有好事者從中牽線搭橋,要把這位剩女和瞽叟撮合成婚。瞽叟對女方的長相無法欣賞和評判,也就不怎麼挑剔了。至於人品,因爲瞽叟是外鄉人,本地人也不會對他說三道四。於是,曠夫怨女一拍即合,虞舜從此就成了一個後孃的孩子。
後孃的到來,又支起了個家,給瞽叟帶來了快樂,卻增加了虞舜的工作量。打草餵豬,燒火做飯,端洗腳水、倒尿盆,等等,一應家務把虞舜忙得一天到晚團團轉。這位後孃管理嚴格,且以懲罰爲唯一手段;稍不順眼,劈頭就是一巴掌。鄉鄰見這個女人像只母老虎,送給她一個綽號,叫做囂母。童年的虞舜,本應是一個玩耍的季節,但他卻無奈地充當了一個童奴的角色。
囂母生了個怪胎。一個男嬰的頭面上拖着一條和身體等長的大鼻子,懵懵懂懂地來到世上。囂母抓起剪子剛要去剪,長鼻子“哧溜”一聲不見了。嬰兒張開大嘴號啕不停,那聲音竟似大象吼叫一般。囂母大喜:“我們象氏族的祖宗到我這裡投胎來了,我得好好供養他。”於是給他取名叫做象。
象出生以後,虞舜的厄運才真正開始。囂母把虞舜看成眼中釘、肉中刺,總想把他趕出家門。她極力挑撥瞽叟父子間的關係,有時會無緣無故地、甚至無中生有地尖叫:“哎喲,該死的!你踩到我的腳了,好疼喲!”“你幹嗎老擰弟弟的鼻子呀?”瞽叟看不到真相,爲表示對嬌妻愛子的疼愛,抓住虞舜就是一頓
暴打。等到囂母親自動手的時候,她就一聲不吱,咬着牙使勁的擰,虞舜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睡覺都不敢翻身。那真叫“後孃打孩子,暗裡使勁。”
瞽叟常對人說,他雖然身殘落魄,但出身高貴,乃黃帝第八代嫡系子孫。爲證明所言非虛,常常搬出傳家寶以示衆人。瞽叟的傳家寶是一隻燒飯用的圓形銅鼎,三足兩耳,製作精細,經專家鑑定,確係當年黃帝荊山銅器作坊澆鑄。這日,虞舜飯後去倒水,失手將銅鼎落在石槽上,摔斷了一條腿。這下可闖下了大禍。瞽叟抓起笤帚疙瘩就打,虞舜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幹挨。
“嫁給你就是衝着你家祖上這點陰德;這下可好,連祖傳吃飯的傢什都摔壞了,以後還有活路嗎?”囂母抱着孩子在一旁煽風點火。她感到還不解氣,又惡毒地說,“誰說這該死的是天降神種?不過騙人罷了;還說不定是哪個野漢子下的雜種呢,把這個敗家子打死算了!”
囂母的話觸動了瞽叟那根敏感的神經,無名怒火“轟”地一下衝上腦門,囂母趁機遞上一根棒槌。虞舜感到大難臨頭,趁瞽叟唾唾手接過棒槌的空擋,一個驢打滾爬起身來,撒丫子就跑。囂母扔下孩子,順手抄起扁擔追下去,瞽叟聽風辯向,提留着棒槌跟去。
雷夏澤怒潮洶涌,拍打着姚墟。虞舜慌不擇路,一頭扎進水裡。瞽叟和囂母在岸邊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虞舜露出頭來。
“死了活該,省了咱動手了,走吧!”囂母餘恨未消地說。
瞽叟一步三回頭,硬是被囂母拉回家去。
單卷是蚩尤部族留在東夷的遺民,他的氏族供奉蚩尤爲祖先。那天單卷辭別帝堯,一路趕到到蚩尤塚去掃墓;完事後,沿澤畔漫步行走。將到姚墟,忽見坡下霞光隱隱,那情景宛如太陽即將升起一般。霞光裡,有一物龍首鳥身,明明是一隻梟龍!那梟龍精神委靡,雙翅垂地,正在閉目打盹。單卷恭恭敬敬地上前叩首致敬。當他擡起頭來時,梟龍不見了,臥在面前的,竟是一個全身*、遍體鱗傷的男孩!
這個男孩就是虞舜。他沒有死。他躲在一蔟露出水面的蘆葦叢中觀察動情。半夜時分,虞舜偷偷爬上岸來,又冷又餓,渾身疼痛。他不敢回家,倒在草叢裡昏昏睡去。他做了個夢,夢見爹爹把他摟在懷裡,輕輕撫摩他的傷痕。他笑了。他本來就不相信爹爹真的要他死。
“爹爹,我想回家。”虞舜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心中的願望。
一串熱淚滴在虞舜身上。他醒了,發現一雙明亮的瞳子慈愛地注視着他。“你不是我爹爹!”虞舜掙扎着離開單父的懷抱。
“我是你師父,跟我走吧。”對於虞舜的處境,單父已經瞭然在胸。這個孩子就是未來的天子,眼下蒙塵,遇到了難以逾越的坎,正需要他來救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