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何難!”蟒蛇自信地說,接着柔聲呼喚,“蚩尤,我兒蚩尤—”
蚩尤在希有懷裡如醉如癡,聽見雌蟒呼喚,只是回過頭來迷茫地看了看,又鑽進希有懷裡。
“蚩—尤—!”蟒蛇拉長聲音呼喚,見蚩尤仍然不爲所動,傷心地說,“我的兒,媽媽懷胎六千九百九十九年才生下你,怎麼見了仙姑就不認媽了呢?”
“你真的懷胎六千九百九十九年?”西王母問。
“泰山作證。”蟒蛇點點頭說,兩眼流淚。
希有將上一軍問:“想你一條蛇身,怎能生下一個人類娃兒呢?”
“仙姑差矣!伏羲、女媧也是蛇身,如今的人類不都是他們生殖繁衍的麼?”蟒蛇不卑不亢地回答。
“伏羲、女媧雖是蛇身,但當時他們已是神仙之體,變化之身,陰陽交合,情感激盪,自然可以化生萬物,包括人類。”西王母說,“而你已修煉六千餘年,如今仍不顯人形,可缺少了神仙素根,只不過是條普通的蛇蟲而已,怎能與伏羲、女媧相提並論呢?”
“上仙所見極明。”蟒蛇說,“憑小蛇的天分,本來是生不出人形活物的。這個精靈是天賜的一枚石卵,借小蛇的腹孕育而成的。”
西王母和希有相視而笑。她指着希有問:“你認識不認識她呀?”
蟒蛇身體前傾,仔細審視,搖搖頭說:“卑身無緣結識這位高貴的仙姑,不敢妄自高攀。”
希有把蚩尤送給西王母,蚩尤哭鬧不肯。西王母對着蚩尤輕輕吹口氣,他打個哈欠倒在王母臂彎裡進入夢鄉。西王母笑笑說:“你的孩子和這位姑娘有緣,你也應該認識她,再仔細看看。”
希有搖身一變,變成一隻赤喙白爪的大鳥,展翅欲飛。
“你認識它嗎?”西王母又問。
“它就是給我投放石卵的青鳥,”蟒蛇不假思索地說,“近來我一直在尋找它。”
“你找它幹什麼?”西王母問。
“我想知道孩子的來歷。”蟒蛇回答說。
希有恢復人形,從西王母手上接過孩子,說:“現在你知道了,這個孩子本來是我的,現在應該還給我了吧?”
蟒蛇說:“不對!如果是你產的卵,當初你爲什麼不自己孕育呢?有這樣不負責任的母親嗎?”
“這…”希有一下噎住了,不知如何對答。
“好了,好了,”西王母及時給希有解圍說,“告訴你吧,那枚石卵是伏羲、女媧愛心的結晶,是他們產下的第十三枚卵。依我說,蚩尤應該屬於天下。你爲孩子的誕生付出了辛勞,這是上天的安排,也是你的榮幸。現在我想把他帶走,還給天下,你不會不同意吧?”
“我與孩子有幾千年的母子之情,離開他我會非常痛苦。”蟒蛇涕淚漣漣地說,“但是,他不能永遠守在我身邊,那樣一輩子只配做條蟲。我同意您的安排,我祝賀他碰上了好運氣。”
蟒蛇湊近希有,輕輕舔一下熟睡中的蚩尤,說:“孩子,去吧,媽媽準備隨時爲你犧牲自己的一切。”蟒蛇說完,一步三回頭地漸去漸遠。
西王母和希有唏噓不已,攜蚩尤重新
升空飛去。
木公頭戴魚皮高帽,身披樹皮蓑衣,盤腿坐地,儼然一位魚翁。他正在專心致志地守着釣竿煉丹。一隻大鳥從木公頭頂掠過,抓走他的帽子。木公擡頭,發現鳥背上有人。他驚喜地跳起身來,呼口氣化成一片白雲,雙腳踩上,一陣風似地追趕上去,大聲喊叫:“不要走——,停一下——”
大鳥在島國上空盤旋,木公緊追不捨。大鳥穿過一片雲層,木公繼續盯住不放。大鳥急劇下降,落在黑熊身上。木公風風火火地趕到,發現大鳥變成了自己的帽子,扣在目瞪口呆的黑熊頭上。
“咦?這是哪個不知厲害的傢伙,竟敢捉弄我木老爺子?”木公叫道。
黑熊向上翹翹嘴巴。木公恍然大悟,一拍腦袋說:“肯定是她!…不,是她倆!”
希有剛纔拔根羽毛變成一隻鳥,捉弄了木公一下,她則揹着蚩尤從山石背後轉了出來。西王母緊隨其後。
“喂,那個男人,你瘋瘋癲癲地在給誰說話呀?還不快來迎接貴客!”
木公趨前幾步,抱拳致意說:“好人西王母啊,只有你還可憐我這天涯淪落人哪!”
“咱倆從未晤過面,你怎麼就知道我是誰呀?”西王母詫異的問。
“天上地下,騎着大鳥到處風光的女人能有幾個呀!”木公久居荒島,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如今見到兩位仙女,一下來了精神,恭維說,“天上不說,在人間,你西王母可是個公衆人物呀,我這兩隻眼睛怎能不識貴人呢!…還有這位鬼車天姑,你贈送的那個酒葫蘆好生厲害;我只喝了一葫蘆酒,竟然被流放到北極醉臥了幾千秋!”
“那是你撞上好運了。”希有說,“人們夢寐以求的是酒色財氣,你不光撞上了酒運,還撞上了桃花運。這不,好事兒接二連三地找上門來了。”
希有瞟了一眼西王母,木公隱約感到了一點什麼,望着西王母雍容華貴的身姿,暗自歡喜,但不露聲色。
蚩尤醒了,一眼看見大黑熊,掙扎着出溜下地,利索地跨上熊背,一溜煙鑽進樹林裡。
“等等我!”希有一邊喊,一邊扯起裙襬就地打個旋,忽地變做一隻花喜鵲追上去。
“看來天帝這位女公子的癖好未改,還是喜歡把別人的孩子偷來養,連西王母你也無奈其何。”木公評論說。
“你冤枉好人了。”西王母柔聲說,“這丫頭自從到了西王國一直規規矩矩,再也沒有偷抱過別人的孩子。這個孩子叫蚩尤,是我從一條蟒蛇身邊收養來的。”西王母聲音柔和甜美,和傳說中獅吼呼嘯大相徑庭,很塊贏得木公的好感。
“蚩尤身上好象有一塊顯眼的胎記。”木公說。
“我已經仔細看過了,象是一副弓箭。”西王母說,“蚩尤本是伏羲和女媧的兵器的化身,在泰山蟒蛇肚子裡孕育了約七千年才降生。他這個時候來到人間,看來天下有事了。”
“這七千年的歲月我是在夢中打發的,不知世上發生了什麼事?”木公問。
“說起來話就長了。”西王母說。“哎,你也該有個窩吧,總不能讓客人站在日頭下給你講故事吧!”
“我一見到你
就糊塗了。走,咱們到我的宮殿裡談。”木公拉起西王母走進山洞。洞中燃着兩隻油木照明,胡亂擺放着幾件未經雕琢的玉石用具,再靠裡是個臥榻。木公拿出金丹、松子等招待西王母。
“閣下先別忙着張羅,我還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西王母笑着說。
“木公。木頭疙瘩的木,公嘛——,”他狡黠地一笑,“就是公母的公。…這麼說是有點沾你的便宜了。”
“我們都一大把年紀了,心裡有話就別掖着藏着了。”西王母直截了當地說,“我這次來尋找你,就是要履行七千年前的一個諾言,打算嫁給你了。”
“嫁給我?”木公有點吃驚地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一個姑娘家還能開這等玩笑嗎?”西王母嫵媚地一笑,環顧山洞說,“不管是狗窩熊窩,本王母就在這地兒住下不走了。我看你能說會道的,並不木吶,就改名叫東王公吧,岱輿島就叫東王國。這樣一來,我這西王母、西王國也算有了配對了。”西王母就是西王母,作爲母系社會的首領,她的霸氣一有機會就暴露無遺了;這不,人家還沒有答應,她就儼然以主人自居、開始發號施令了。
木公一把抓住西王母的手,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於是轉身拿起酒葫蘆,說:“喝酒,喝酒,喝喜酒!”
但是,他盯着葫蘆一下呆住了,雙手不住地顫抖。
“你是怎麼啦?”西王母驚異地問。
“不,…這酒不能喝。”東王公推開酒葫蘆尷尬地說,“這葫蘆酒一落肚,我們就會一醉千秋,走不出這個洞穴了。”
西王母拿過葫蘆仔細看了一回,說:“噢,原來是那顆青果核,正是它把我引到這裡來的,應該是我們的天媒。…如果能和一個男人同醉千秋,長眠不醒,我西王母也不枉這輩子嫁過一次人了。”說罷,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起來。
東王公伸手搶過葫蘆,一氣灌進肚裡。西王母撲過去,兩人倒在臥榻上。
岱輿島上碧海青天,一輪當空,月光如水。希有悄悄地走近洞口,只聽洞裡傳出西王母說話的聲音:“你不是說,喝了這葫蘆裡的酒會一醉千秋嗎?我看你不僅沒醉,精神頭兒反而越來越足了。”東王公說:“當時我形影相弔,寂寞無聊,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是天帝可憐我吧,於是把我送進夢鄉去打發時光。如今是良宵美景,洞房花燭,美人相伴,醇酒提神,這才叫男女搭配,喝酒不醉,醉也不睡,…”
“好啦,好啦!別賣乖子了。”西王母打斷他的話說,“我也被你折騰得毫無睡意了,乾脆就趁這機會給你補補七千年的歷史課吧!這段經歷太長,我只能揀緊要的說說,你可不許打瞌睡喲!”
蚩尤和黑熊跑來。希有急忙擺手,示意他們回去。西王母下面講的都是希有親眼見到過的事兒,她不怎麼感興趣,於是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注(1)(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羽篇》:“夜行遊女,一曰天帝女,一名釣星,夜飛晝隱,如鬼神,衣毛爲飛鳥,脫毛爲婦人,無子,喜取人子,胸前有乳。”袁珂曰即是“古獲鳥”、“鬼車”。(錄自袁珂《中國神話傳說詞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