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預想的那樣在平穩推進,等待心願悉數了卻,可以告慰太皇太后在天之靈後,朱祁銘就能捅開喜寧這個“馬蜂窩”,去揭開一道道黑幕,了結所有的舊怨。在此之前,他還有大把的閒暇時光。
手捧錦盒,步入呂家柵欄門,站在前院舉目四顧,入眼的盡是蒼翠欲滴的松柏,果實累累的皁角、槐樹。一小片紅葉羽毛楓緊挨繞院的黃刺玫而生,葉已泛黃。
空氣中瀰漫着馥郁的花香,朱祁銘置身其間,心境歸於寧靜。良久後才舉步走入呂家,卻見堂上空無一人,呂夕瑤的閨房裡傳來陣陣細語聲。透過後門望去,只見呂希夫婦對坐於後院樹下,瞧情形似在閒話家常。
呂夫人手上做着針線活,“辭了官職,還得外出謀生計,否則坐吃山空,這日子還怎麼過?”語聲遠遠飄來,側耳靜聽,還能聽個八分真切。
呂希躺在椅背上默然許久,黯然念起了陶淵明《歸園田居》詩句:“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看來,呂先生的心境尚未從致仕的落寞中擺脫出來,雖知陶淵明之心,卻無陶淵明之意,故而試圖用《歸園田居》不斷勸勉自己保持分超然,可語氣裡仍不乏深深的失落感!
朱祁銘頓覺自己只顧己願而累及師尊。斷人一生的夙願,這遠比肉體折磨更令人痛苦莫名,並非物資財富就能彌補得了的。
就想去後院行禮賠罪,卻見呂子茵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
“越王哥哥。”
呂子茵倚在朱祁銘身上,仰頭笑望着他,長長的睫毛撲閃個不停,一如幼時的呂夕瑤一般。
朱祁銘心中一動,騰出一隻手牽住呂子茵,想呂先生致仕不久,一時半會恐怕還無心充任家中嚴師,故而呂子茵與她姐姐一比,多半會有一個自由自在的童年。
門簾一晃,呂夕瑤款款出了閨房,明亮的眼波遞來一絲嫵媚。在她的身後,疏簾
半隱住了兩張人面,好奇的目光與幾聲竊笑表明她們是呂夕瑤的閨蜜,只是年齡尚小,眉眼間有分青澀。
朱祁銘把錦盒朝案上一放,再往呂夕瑤身邊一推,“這是特意爲你留下的。”
他終究是留了一手,未將從紫禁城裡取回的珍寶悉數送去常德公主府,除截留下血玉珊等當年郕王大出血贈送的寶物外,還給呂夕瑤精挑細選出了幾樣實用的寶物。
打開錦盒,頓感裡面的物什璀璨奪目,釵、簪、步搖、手鐲等女用飾品裝了滿滿一盒。
“我不要。”呂夕瑤臉色微紅,輕輕將錦盒推向朱祁銘身前。
閨房中又聞竊笑聲響起。呂子茵伏在案上伸着頭望了錦盒一眼,目光一亮,將錦盒拉到了自己身前,“越王哥哥,茵兒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玩意兒。”
呂夕瑤目含嗔意,一把將錦盒推還到朱祁銘身前,“你一個小孩子,看什麼看!”
呂子茵踮着腳又將錦盒拉倒自己身前,“你不要,我看看還不行麼?”即便是在與姐姐爭論,呂子茵也是一臉的笑意,連腮幫子都不鼓一下,生怕得罪她姐姐似的。
呂夕瑤含嗔瞥一眼朱祁銘,將錦盒拉離呂子茵,只是這次錦盒停留處,卻落在了她自己身前。
“茵兒!”
後院那邊傳來了呂夫人的呼叫聲。呂子茵應了一聲,“越王哥哥,茵兒去去便回。”目光從錦盒上掠過,停在姐姐臉上,扮了個鬼臉,隨即蹦蹦跳跳出了正堂。
朱祁銘移步至呂夕瑤身邊,因忌憚閨房那邊窺視的眼睛,也不敢靠得太近,“妹妹,你自己當心一些,若皇后再傳你入宮,入宮前你千萬要提前告知我。再過數日皇太后便會讓你入宮謁見,此後咱們······”瞥見呂先生、呂夫人雙雙走了進來,只得住了嘴,上前見禮。
······
“先生,聽說有宮中的繡品流入京中,不少世家子弟爭相搶購,每件出價達數千兩銀子,果真有這樣的奇事?”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本,若有
所思地道。
雍肅殿內只有王振一人近侍,偌大的正殿空空蕩蕩的,陣陣輕風鼓起數張帷幔,捎來絲絲秋涼。
王振躬身近前,“回陛下,老奴也聽說過此事。物以稀爲貴,據說那些繡品除繡藝超凡之外,每件左下角還繡着一朵蘭花與一處紫禁城獨有的殿宇,可算作是落款,這表明繡品確實出自紫禁城,陛下不妨想想,若真有宮中繡品流入民間,這是何等稀罕之事!京中世家子弟不搶破頭纔怪,誰還在乎那點不足他們風流一場的銀兩!”
“真有此事?”皇上蹙眉,起身踱步,“據朕所知,內織染局只爲宮中和內外官織染衣料,那裡何曾出過繡品?”
“陛下,莫說內織染局,即便放眼整個紫禁城,又有哪個宮女的繡藝能讓那些眼光甚爲挑剔的世家子弟動心?陛下何不想想那朵蘭花?恕老奴直言,莫非宮中有哪位······娘娘性如幽蘭,且繡藝超羣?”
“蘭花?繡藝?”皇上駐足凝眸,突然目光一亮。
惠嬪!皇上終於想起了秦氏。這個曾讓他一見傾心的女子,宛如世外的仙子不染俗塵,正因爲如此,他才倍加珍惜,進而因珍惜而每每無意間冷落了伊人。總想找個可以擺脫俗事困擾的浪漫時刻,洗盡心中的俗塵,在某個近乎幻境的地方,與她共赴巫山雲雨,體驗往古名士無比嚮往的神女夢······
可是,一切都讓那次糟糕的醉酒給破壞了!那日酒後難以自控,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尋到了秦氏那裡呢?此時此刻,皇上懊惱不已。一場荒唐的苟合,毀掉了神女夢,也讓他面對秦氏時,總有一種做了錯事般的負疚感,儘管他不願直面這道被生生抑制着的心念。
皇上有些懷疑當年留下秦氏的初衷不夠真實,或許原本就沒打算讓她充實後宮,開枝散葉,而是在某種虛無飄渺的意念支配下,被驀然勾起了潛意識裡的一絲幻覺。
伊人脫俗,僅供觀賞!
皇上的眉頭越皺越深,片刻後,將手一揮,“擺駕幽蘭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