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怎麼跑到魔域去了?”
再次遇到胡貝爾,這位世襲派異端領袖對蘇吉拉納表示着不滿。“你就是不相信我們,也該去看看其他教派,甚至異教也比他們強。我們都在思考宇宙真理,規劃人生終極目標。他們在幹什麼?不過是研磨更好的火藥,修兩條漂亮的街道。你想把人生消磨在這種小事上嗎?”
是的,比較兩邊的日常生活,所有教徒都在閱讀、禱告、齋戒、辯論。科學人則是在勘查、計算、製造、營建。這兩條道路剛剛分岔,彼此間距離還不太遠,科學家園也沒製造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物件。但是蘇吉拉納已經猜到,延着不同的路走下去,人生終將有天壤之別。
“謝謝大師指點,不過我資質有限,能學點工匠手藝就不錯了。”
作爲科學成人教育的重要內容,學員們可以參觀科學鎮裡的各種科研機構,請專家解答難題。如果在這一步他就失去興趣,也就不用進行下一步了。
樸運成不在魔都,他的妻子黎秀英已經定居在裡面。她的父親研究醫學科學,專攻麻醉術,最後死於長期實驗造成的笑氣中毒。黎秀英從小家傳,現在不僅醫理精熟,更掌握了多種手術技能。在外面的世界,她只能躲在山洞裡偷偷研究,現在可以大展拳腳。
蘇吉拉納並沒生病,但他曾經得過病,更見過不少病人。以前,他只能聽自然醫生解釋這些病情,現在,他更想聽聽魔鬼醫生有什麼說法。
聽到蘇吉拉納從放血術上逃生的經歷,黎秀英爲了慶幸。“失血性休克,那個女孩子救了你的命啊。”
“哦……”
“聽你介紹的症狀,當時你只是普通感冒。不做治療,休息幾天也會好起來。但是放血術讓你大量失血,嚴重破壞了你的健康。”
蘇吉拉納又講起他第一次看到“天水”冶病的情形,那東西看上去真有效,爲什麼後來又像是騙術?
“根據你介紹的那個客商的症狀,似乎患了面部神經痛,是一種神經系統的疾病。鹼水對它根本沒有實際作用,但可以短時起到安慰劑的作用。”
“安慰劑的作用?”
黎秀英拿起一個試管,倒了點水進去,搖晃着。“這是清水,沒有任何醫療作用。但如果你能讓病人相信它治病,服下以後,他在主觀上就會感覺好一些。自然醫術中很多把戲都是安慰劑效應,沒有客觀檢測手段,病人主觀上感覺好轉,他們就能賺到錢。不光亂七八糟的藥物,自然醫生習慣於搞很誇張的醫術,比如火焚、放血、藥蒸、手舞足蹈發外氣。總之,讓病人覺得醫生賣力氣地治療,他在主觀上就會感覺好一些。實際上他的身體沒有改變。而我們科學醫生治病……”
黎秀英打開一個藥瓶,用小匙挑出一點藥粉,那是珍貴的奎寧製劑。“我們不用那麼誇張,這些藥物如果真有用,效果本身就能說服病人。”
“這……這種安慰劑作用,能一代代騙過那麼多人?”
“能!很多時候一個人覺得生了病,只是自己嚇唬自己,安慰劑就管用。”
蘇吉拉納又問起嬰兒湯的事。黎秀英解釋說:“如果只分析物質成分,嬰兒的營養價值和乳豬差不多。什麼‘陽氣’之類只是想像出來的概念。爲吃一口安慰劑殺害一個生命,你能阻止這種慘劇,作得很對。憑這一點,你就算半個科學人。”
“唉,我只是救了一個,不知道有多少嬰兒進了那些愚人的肚子。”蘇吉拉納又想到那個背上被烙傷的孩子,他活下來沒有?旋風有沒有收養他?
除了科學家園,魔都裡還有個派別也在營地上建了沼氣池,那就是光明神教派。按照他們的教義,一切能發光的事物都具有神聖性,所以他們邀請科學家園的專家,指導信徒挖出沼氣池。入夜,這片營地上燃起長明燈,信徒們禮拜後便在它的光芒周圍睡去,內心充滿安全感。據說能健身治病,甚至都不會做噩夢。
然而,沼氣池用了一段時間就要淨池,把沼渣運出去作肥料。這天,蘇吉拉納經過光明神教的駐地,看到他們把幾個人擡出沼池,向周圍呼喊着救人。有人往他們身上潑涼水,有人在他們頭面周圍扇動扇子。蘇吉拉納湊過去一看,那幾個人像是中了毒。
“黑暗之氣!都是黑暗之氣!”赫瓦賈唸叨着。“平時被光明之氣壓制,不知怎麼就冒出來害人。”
蘇吉拉納想照顧病人,卻不知從何下手。不一會,科學家園的專家到了。他叫龍鹹靈,是個苗族人,專攻能源技術,沼氣池就是在他主持下興建的。龍鹹靈看看那幾個病人,讓大家把他們擡到通風處。有兩個人已經神智不清,龍鹹靈不避髒臭,給他們作了人工呼吸。黎秀英手裡正忙,聽到這邊出了事,也派過來兩個助手,給病人服下鴉片提取物,暫時剋制一下頭疼。這個時候,科學家園還沒有多少對症藥物,遇到危重病人只能用這種止疼方式。
“我不是提醒過你們嗎?一定要提前兩天打開沼氣池,把裡面沼氣放乾淨後人才能下去。”龍鹹靈不滿地吼道。
“先生,你們有沒有辦法,將池裡面的光明之氣和黑暗之氣分開?你們一定有辦法吧?”赫瓦賈謙遜地請教着。
龍鹹靈苦笑着搖搖頭,告訴他們,正是能夠做飯點燈的那種氣體讓人窒息,它們並不是兩種性質不同的東西。不過他說了半天,赫瓦賈也沒相信。按照光明神教的教義,自然界裡能對人類有益的物質,必然不同於傷害人類的物質,前者是光明化身,後者是黑暗變體。他們想像不出什麼東西會既有益又有害。
最後,龍鹹靈只好停止這場爭議。“朋友們,我歡迎你們使用科學成果,但一定要有必要的知識。大自然非友非敵。人類有了知識,它就是朋友。沒有知識,它就是敵人。”
雖然有不少科學知識蘇吉拉納一時消化不了,但這句話在他聽來很像是某種新教義。不知道光明神教徒聽進去多少,反正他是立刻記在心中。
一來二去,蘇吉拉納零散地學到一些科學知識,但他想知道得不光是這些,於是便去請教帕格萊特。“你們這個組織是怎麼來的?”
帕格萊特笑道。“你想了解我們的歷史?很好,不過,你最好去請教歷史專家斯帕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