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開庭
王小軍抱着膀子打着盹,有人毫不客氣的踢踢他腳背,反射性的跳起,見來人是曲晨,像看到救星一樣差點沒撲過去抱頭痛哭。
“三爺呢?”曲晨沒工夫理會他,直奔主題。
“還沒出來呢。”王小軍朝手術室指指。
曲晨的臉終於陰了下來:“你睡了幾個小時?”
王小軍這才瞧見手術室的燈滅了,從門口的羅雀狀況和窗外的陰暗程度,他驚覺自己失職了很久。
手術結束了?!那,三爺呢?!
王小軍就算有再多的睏意也嚇沒了。
三爺要是被那幫偷襲的人抓了去——。後果不敢想,只能暗冒冷汗:“副堂,這可怎麼辦啊?”
這時的曲晨比王小軍更着急,給王小軍幾個巴掌也不能解決問題,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找到三爺,身後幾十號兄弟反倒幫倒忙,議論聲四起,曲晨也沒功夫管理這些,他現在全被怎麼營救三爺的思索佔去注意力,憂心忡忡的來回踱步。此刻的狀況真的是羣龍無首時的慌亂景象,散渣的隊形、七嘴八舌的吵嚷聲,要不是懼怕這麼一羣彪形大漢,早有病人出來破口大罵了。
就在曲晨他們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時,一名護士扭着纖腰走了過來:“誰是曲晨?”
不知能從這個大胸翹臀的護士嘴裡得到什麼有關生死判決的消息,曲晨還是硬着頭皮走向她:“我就是——。”
“柴敏思醒過來了,他叫你一個人過去。”護士眼掃了一圈這個龐大的黑衣隊伍,倒也沒驚慌恐懼,見慣了死亡的人就再沒了怕的東西。
王小軍首先的表現出驚訝——三爺的生命力真不是一般的強悍啊。
其他人也立刻安靜下來,剛纔的驚疑、憂心、煩躁都在柴敏思這三個字前停了聲息。
天性心思縝密的曲晨先上下打量了護士,現在三爺出事,什麼突然襲擊都有可能發生:“他在哪個病房?”
“206,你跟我來就行了。”說完,護士就轉身走了。
心裡犯着嘀咕,但是現在他已經沒得選擇,虎穴也罷,走一遭吧。曲晨用眼示意了手下,讓他們隨後小心跟着,防止出什麼漏子。整整衣領,跟了上去。
走進206病房,曲晨懸着的心才落了地,三爺躺在病牀上,第一次向人展示了自己的脆弱無力,他曲晨跟了三爺這麼多年,還沒見過有什麼令他們三爺這麼淒涼!滿身的針管、呼吸都要用氧氣罩、蒼白失血的臉深陷於骨骼間,烏青印堂下的眼——唯有這雙眼還能看出三爺曾經叱詫風雲的光芒。曲晨不忍心看下去,畢恭畢敬的俯首:“三爺——,我來了。”
柴敏思睨視着曲晨,眼一刻沒離他的種種表現,微弱的點點頭,霍地摘下氧氣罩,聲音和他的病態截然相反:“曲晨!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王小軍和其他的人守在門外,不用想也知道三爺一定命令副堂找出兇手,或者是,讓他找出那個人在哪裡。
正想着,門措手不及的開啓,曲晨走出,已經沒了剛纔心急如焚的焦慮,曲晨已經穩定下來,不知是三爺和他說了什麼。
“三堂的人聽着!三爺現在沒事,都別操沒用的心!小偉你帶着十個人在這守着。”
曲晨特意拍拍小偉肩膀,小偉立刻領會自己責任的重大。曲晨對着其他人一揮手:“剩下的人跟着我!六兒!你打電話再叫50個人!”
六兒立刻領命撥通電話,六兒和小偉是曲晨手下最得力的兩個下屬,六兒長的白白淨淨一副玉面書生的模樣:“靠!廢話少他媽說,趕緊過來!”只要一張口,形象就俱毀。
曲晨領着剩下的幾十人浩浩蕩蕩的出了醫院,路上有拄着柺杖病人散步,扔了柺杖就給他們讓路,所到之處皆有人迴避閃開讓路,不管是坐輪椅的還是躺擔架的。
出了醫院,曲晨向六兒囑託了兩句就自己一人作出租走了。王小軍看着曲晨所坐出租車的行駛方向,心裡起了疑竇。
翁士博站在家門口,腳不老實的畫着圓圈,今天就是開庭的日子,柴敏思的一夜不歸令畢良一夜無眠。他沒有立場批評老爸的無聊舉動,等今天結束後,他不僅會要立場而且將要有很崇高的資格。
畢良鎖好門走出來,笑笑看着兒子。
翁士博只瞟了一眼男人的兩片黑眼圈,也沒回敬一個笑容。
兩人就這樣朝着法院的路走去,途中始終沉默,並且逐演變爲沉重。
烈日炎炎下,法院的牌匾晃出無聲的威嚴,門外停着一排黑色轎車,父子兩人知道翁家人已經先到了。站在門口,互看一眼,眼中是打氣的意思還是鼓勵,已在這時分不清了。
畢良閉上眼,醞釀着底氣,他必須要拿出一百分的堅定和勇毅來,否則就會一敗塗地——裡面到底是豺狼虎狽還是雞鴨鵝魚?!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畢良握住翁士博的手。
重要的是,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翁士博吃驚的感受着父親掌心的熱氣,有什麼一瞬間已經鑽進心裡?!那些擔心被驅趕走,法院的壓迫感也被驅趕走。
“走吧!”男人笑着說。
男孩點頭。
不管怎樣,不管結果如何,不管那些——!
走進法庭,畢良就感到很多怨毒的目光刺着他的後背,攥緊拳頭、咬緊牙關,拖着似有千斤重的右腿,穿過重重的嘲笑,在原告席上坐好,許久纔有勇氣擡頭看向那些目光的來源。
翁輝和妻子早早來到被告席上,兩人面色皆陰沉,尤其是看見父子兩人牽手進入時,翁輝妻子起身離席。觀衆席的第一排就是翁凱森,邪魅不明的笑懸於嘴角。翁士博幾乎是面無表情的從大門走入,然後在觀衆席上找了一個位置,挨着舅舅的位置坐下,整個動作流暢沒一絲慌亂。
對外孫鎮定表現,翁輝很滿意,這樣的孩子應該天生在自己的身邊雕琢。在畢良那瘸子手裡只會浪費了他的才能。
翁家人的嘲弄如影隨形,旁聽的很多人都抱着看好戲的心情來到這裡,很重視家醜不可外揚的翁輝一改以前的保密習慣,竟招來很多人蔘觀,就是爲了徹底羞辱畢良。在座的所有人,除了畢氏兩父子以外,全都相信畢良必敗無疑,看吧,不用一個回合就會跪地求饒。
法官眯眼打量着畢良——很普通的一個人,平凡的外貌,瘦弱不禁風的身板,但是,就是這個人,竟然敢和翁輝那樣的富豪相抗衡——,這世界有這樣的勇氣和毅力的人實在屈指可數。雖然是一場一面倒的官司,結局可能早在他遞交起訴書的時候已經註定,這人的品性還是值得他欽佩。不用說,這人有着善良的心腸和溫柔的性格還有堅定的決心,不用廢話一句,都能看出來,這些都寫在那張平凡的臉上,答案也能從他挺直的脊背上尋到。
令在場人震驚的是——畢良的律師始終都沒出現,忽然發覺他根本就沒請。難道這麼早就放棄了比賽?!人們交頭接耳。
他不是想很快承認敗績,不請律師,也不光是錢的問題,是他覺得沒必要,相信着法律有情的他,認爲靠着自己和兒子的感情就能贏。
畢良頭轉向翁輝,已經不是第一次交鋒了,這次不會再輸給你了,把潤肺輸給你已經是我今生最大的錯誤,士博不會是第二個。他的眼睛說了這麼多。
翁輝笑了,摘下眼鏡,抹去笑出來的眼淚。
翁家請的律師聽說是華爾街有名事務所的頂級分子,幹練的短髮,黑色髮絲,碧綠眼睛顯出混血身份,舉手投足都是自信,句句抓住的都是要點。和畢良簡短的握了一下手,這一握就已經決出勝負——一個是強有力的、一個是溼汗漣漣的。
“我叫許仁。”壓蓋一切的低沉渾厚低音。
畢良看着許仁身後兒子翹首的臉,兒子,是他的力量:“畢良,你好。”不同於對方的沉着低音,畢良的聲音,好像盛夏潛入水底的摸着石頭一般的,帶給人舒暢、清爽感覺,彷彿這種聲音能穿透一切渾濁黑暗,一撥開窗簾就見到光。
在座的人合上嘴巴,他們第一次聽見這麼悅耳的嗓音,暫時忘記對這聲線主人的肆意侮辱。
法官宣佈開庭,錘子重砸桌面。
畢良遞交了在醫院工作的證明,又遞交了拆敏思的工作證明,和無不良記錄的檔案——。能拿來作證據的寥寥無幾。
而翁家那邊能作證據的太多太多,律師足足拿出一大騾子的證據擺放在法官案頭——畢良實習醫生的年收入、畢良三等殘疾證明......。
他不是一個擅長辯白的人,在許仁的步步緊逼下節節敗退。
翁士博已經不忍心看下去了。
冷笑始終沒離開過翁凱森的嘴角。翁輝更是得意。
接下來是陳述時間,人們都看到了這案子的最終判決,唯一看不見的是畢良,被駁斥得連還口之力都沒有的他,被那些駁斥傷的體無完膚的他,依然堅信着勝利。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以這樣的話開頭,在這裡停了一下:“在16年間沒有陪伴在自己兒子身邊,這樣的父親,真的很失敗.....。”
衆人譁然,誰會用不利的話開場?!不是瘋了?!
翁士博緊抿着脣——
你在懺悔嗎?你是想向我道歉吧?
釋懷的,男孩向後仰去,手背壓在額頭上,眼躲在那下面。
原來這樣,原來你不請律師原來你承受對方責難——你原來只是想對我道歉——你從沒想過贏得官司。
一滴、兩滴、三滴.....,手背擋住了眼卻擋不住淚。
翁凱森和翁輝同時放出嘲笑——笑翁士博太天真,笑畢良夠窩囊。
“因爲這樣,因爲這樣——。”音調降低,突的拔起高昂:“所以我更不能放棄我的孩子!我們不能再分離了!我是一個瘸子,沒有太好的收入,吃住條件也簡陋,都是事實,儘管我有的很少,可我願意把所有都給士博,都給他!我不能放棄,我放棄過一次了,這次說什麼都不能——。”
翁士博放下手,難以置信的起身,看着父親——。
畢良回望兒子。
他們彼此在說:我們都沒放棄——只要不放棄——。
經過雙方的辯護和陳述後,法庭最終宣判——翁士博的撫養權歸——畢良所有。
宣判的那一刻,淚充溢雙眼。在座的人也被動容,這個男人——應該得到公平,不是嗎?
翁凱森和翁輝兩人癱坐在椅子上,沒失敗過,不相信失敗的人,鬥敗公雞的失落全展現於臉上。
翁士博正準備從觀衆席上走向原告席,他現在只想好好的擁抱一下父親。
畢良高興的面向兒子。
突然,翁士博身形一晃,血沿着額頭直衝下,手還沒等朝父親伸出來,人已經倒下。
畢良愣在原地,魂似乎被吸走大半,只有軀殼停留着不知所措。
人們尖叫着涌出法院。
翁家人立刻包圍了翁士博的四周。
“小博!小博!”是翁輝的,也許是翁凱森的。
畢良晃悠悠的走向那個包圍圈,音在嗓子眼滾動:“士,博——?”
翁凱森毫不留情的推開畢良,赤紅着眼珠:“滾!別碰他!”抱起翁士博朝外奔跑去。
其他人也跟了出去。
“法院竟然進了槍手!”法官憤怒的大吼。
畢良起了身,在混亂局面中,他是唯一的安靜的,向外走了兩步,霎時坐到地上,呆滯的、茫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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