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外,一片安靜。
天策府的黑甲親衛站在街道上排成兩排,手持長槍,宛如一尊尊雕像一動也不動。
拱衛東宮的驍騎衛遠遠的看着,不少人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樑羽站在東宮門口,披着上等的黑色貂絨披風,面無表情的像根標槍一樣。
一旁的房玄齡心疼不已,來回踱步,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沉着。
“殿下,太子既然不願意相見,不如咱們就先回去吧。”
房玄齡實在是害怕,這個節骨眼上來東宮,這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劉文靜等人能看清的局勢,房玄齡當然也不會看不清。
他雖然不敢肯定樑俊敢對夜晚前來的秦王動殺心。
但他卻不敢拿秦王的生命來試探東宮的可能性。
可樑羽卻置若罔聞,一動也不動。
多年的相處,讓房玄齡深知秦王今夜來東宮的動機。
前世裡,杜如晦的早逝,讓他前世並沒有見過晚年的樑羽。
而房玄齡則是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位創造了貞觀之治的千古一帝,在晚年時候內心的淒涼。
雖然成爲了萬民敬仰的天可汗,但早年的玄武門之變,之後兒子們的各種謀反,讓這堅強的帝王對於親情的無奈和渴望深埋心底。
除了房玄齡之外,誰也不知道深夜時分,這位帝王會對着燭臺陷入沉思,聽不到自己的呼喊,以至於需要房玄齡親自上前推動,方纔能夠醒來。
除了房玄齡之外,誰也不知道面對太子謀反的時候,這位帝王對自己的兒子如何的失望,以至於面對千軍萬馬、生死絕境時都能坦然面對的李世民,落下了悔恨的淚水。
除了房玄齡之外,誰也不知道前世的樑羽在嘉偶之上觀望文德皇后之陵時,所說的懺悔之言。
因此當樑羽並沒有對房玄齡的勸諫有什麼反應的時候。
房玄齡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站在一旁不在說話。
就算他房玄齡再聰明,人算終究比不過天算,誰能想到在秦王心目中地位最高的平陽昭公主也來到了這個朝代。
秦王自小跟着平陽昭公主一起長大,長姐如母,加上平陽昭公主前世早逝,其在秦王的心中更是無人可及。
“哎,造化弄人啊。”
在房玄齡的感慨中,東宮的門開了。
映入眼前的,是一個個凶神惡煞的士卒,在火把的映襯下,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魔一般,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太子樑俊站在最中央,身邊站着李秀寧,劉文靜和上官瑞鶴等人則依次站在樑俊的背後。
房玄齡被這陣勢嚇到了,萬沒想到等了這麼久的時間,樑俊會親自出來迎接。
只是這陣勢好像並不怎麼的友好。
房玄齡硬着頭皮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道:“參見太子殿下。”
樑羽擡起頭來,一張臉很憔悴,看了看樑俊又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李秀寧。
“臣弟,拜見太子殿下。”
說着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頭。
按照規定,樑俊身爲一等親王,非正式場合下見到樑俊這個太子是不用行跪拜禮的。
更不要說行如此大禮。
樑俊皺了皺眉,雖然天策府與東宮屬於敵對勢力,但樑羽這位千古一帝在他心中還是頗有好感的。
畢竟能夠開創貞觀之治,讓盛唐成爲歷史之上讓人心生嚮往的存在,光是這一點就讓樑俊十分的佩服。
因此在樑羽行跪拜之禮之時,樑俊側了側身子,表示自己與李秀寧同時受他這一大禮。
畢竟自己和李秀寧一個是他這輩子的兄長,一個是他前世的姐姐,秦王雖然尊貴,但這一禮他兩人一同接受,樑俊心裡還是能過得去的。
房玄齡見樑羽行此大禮,也是有些蒙圈,不等反應過來,劉文靜上前一步將樑羽攙扶起來。
在劉文靜的認知中,到了他們這個階層,哪怕是政敵,也要相互給足面子。
秦王身爲一等親王,又是長安城中第二大勢力,他能親自上門等候那麼長時間,見了太子之後,行如此大禮。
就算雙方再有矛盾,自己這邊也不能做的太過分。
“秦王殿下,快快請起。”劉文靜一把將秦王扶起來。
樑俊見樑羽一上來就這樣,也不好太過刻薄,道:“今日除夕,秦王在東宮外待了那麼久,想來沒有吃飯,正好,今日本王親自下廚,煮了睡覺,秦王和鍾長史,若是不嫌棄,就進來吃點吧。”
說完也不理會兩人,轉身而走。
李秀寧看了樑羽一眼,眼中感情十分複雜,轉身跟着樑俊走了進去。
劉文靜攙扶着樑羽來到了樑俊辦公的正廳,樑羽坐在上首喝着茶水,李秀寧等人坐在右邊。
熱騰騰的水餃放在桌上,香味撲鼻,周圍只有一雙筷子和幾個蒜頭。
劉文靜請樑羽坐了,隨後揮手讓其他人等全都下去,緊接着命人關上了房門。
房門一關,房玄齡趕緊站起身來,走到李秀寧面前,雙膝跪地,恭敬道:“臣房玄齡參見公主殿下。”
李秀寧神情極其複雜的看了看房玄齡,房玄齡低頭不語。
樑羽上輩子幹的事在此之前樑俊已經詳細的給李秀寧說過了。
李秀寧看着這個玄武門之變的策劃者,原本有些平復的心情瞬間又悲憤起來。
她強忍着心中的憤怒,微微顫抖。 WWW ☢ttk an ☢¢ ○
“臣...罪該萬死...”
早在來的路上,房玄齡就想好了來到東宮之後可能會發生的情況。
玄武門之變確實是自己策劃的,房玄齡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畢竟此事屬於政治鬥爭,站在他的角度來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古來皇家權力的鬥爭就是這般的殘酷。
自己如果不策劃發動玄武門之變,那麼不光是秦王,他合家大小也難逃厄運。
這番話給誰說,房玄齡都能理直氣壯。
可是唯獨面對這位平陽昭公主李秀寧,房玄齡則是打心裡沒有底。
一來平陽昭公主非是一般的公主,唐朝的基業在前期的時候大部分都是這位大佬打下來的。
二來這位公主去世的很早,並沒有參與到後來的皇位爭奪戰之中,因此她可以說沒有一點對不起李世民的地方。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不管房玄齡出於什麼目的,有再正當的理由。
李建成和李元吉是李秀寧的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站在李秀寧的角度來看,房玄齡就是慫恿人家兄弟相殘的罪魁禍首。
房玄齡來的路上就已經打算將這個鍋背在自己身上,因此一見到李秀寧就主動躺好任由李秀寧處置。
李秀寧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房玄齡,冷冷一笑,道:“鍾長史,這是爲何,妾身只不過是東宮小小的司長,當不得鍾長史如此大禮。”
房玄齡聽到這話,饒是這位前世的千古名相也瞬間冷汗浸溼了後背。
李秀寧是誰,那可是憑着一介女流的身份,在沒有任何根基下硬生生拉起了軍隊,在沒有後勤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在隋朝大本營長安城附近打的大隋丟城棄寨的人物。
樑俊覺得李秀寧只不過是有些英武之氣,但房玄齡可是知道這位的厲害。
同爲唐國公之子,李建成和李世民還有李元吉的性格截然不同。
李建成性格寬厚,而李世民和李元吉的性格卻有愛憎分明,尤其是李元吉性格更是張揚跋扈,心狠手辣。
其實這和李秀寧有着直接的關係。
這不過這兄弟倆可以說,一個只學到了姐姐的優點,一個只學到了姐姐的缺點。
這位平陽昭公主現在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大家閨秀,可卻是個堅毅豁達,性格剛烈的人物。
當年唐國公起兵,李淵、李建成、李世民,老子兒子齊上陣,帶着兵要過黃河攻打長安。
結果還沒到長安就得知這一路之上的障礙全都被李秀寧掃除了,而且這爺三手上的兵還沒李秀寧收編的兵多。
這樣一個女子,豈能是柔柔弱弱的一般大家閨秀?
自家秦王心狠手辣的性子就是受到了這位公主的影響。
一個能夠在亂世之中,誰也不靠,靠着自己的能力折服五湖四海的草莽之輩,還讓他們對自己言聽計從,莫說是女人,就算是男人心不狠也別想做到這一步。
所以房玄齡對李秀寧打心裡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畏懼感。
李秀寧以這樣說,房玄齡就血都冷了。
“公主殿下...臣,罪該萬死。”
到了這一步,房玄齡就算有萬般本事也無話可說。
李秀寧冷冷一笑,道:“罪該萬死?鍾長史,我李家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讓你如此煞費苦心,非要把我李家搞的家破人亡方纔心安?”
屋內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樑俊等人全都沒見過這個樣子的李秀寧,連姚廣孝都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身子,唯恐引火上身。
“阿姐...”樑羽終究還是說話了,他知道房玄齡想要替自己背鍋,但樑羽並不是一個讓手下人爲替自己背鍋的人。
“你閉嘴!”
李秀寧面無表情,冷聲呵斥道。
哇,太可怕了。
樑俊嚇的差點連手上端着的茶杯都掉在地上,看着完全和平日不同的李秀寧,不由的同情起樑羽來。
劉文靜和上官瑞鶴更是不敢直視,唯恐這位財政司長將怒火撒到自己身上。
整個屋子裡的男人此刻全都不敢看向李秀寧。
“若是徐妙錦和李司長換一換,朱棣若是敢逼婚,只怕大明的江山就得完蛋。”
姚廣孝心中更是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這位平陽昭公主果然不愧是歷史上唯一一個死後以軍隊之禮下葬的女子。
幼年裡埋藏在心中對自家姐姐的畏懼,讓樑羽聽到李秀寧的叱喝之後,這位兩世爲君的大佬也不敢反駁。
“房玄齡,你當真以爲我不敢殺人麼?”
李秀寧杏目微睜,站起身來,唰的一聲從身旁站着的文淵腰間拔出了腰刀,放在了房玄齡的脖子旁。
饒是文淵藝高人膽大,平生不知道怕字怎麼寫,卻也被此時的李秀寧的氣勢所折服,一動不動,任由她將自己的腰刀拔走。
李大當家果然是李大當家,能讓隴右道上那幫強盜山賊心甘情願追隨,當真不是一般人。
文淵就算有天下第一的武力,可是讓他做到這一步,卻也知道根本不可能。
房玄齡壓根就不敢擡頭看李秀寧,任由鋒利的腰刀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低頭道:“殿下,一切罪責全都在房喬一人身上,若是殺了房喬,能解殿下心頭之恨,房玄齡心無怨言。”
李秀寧冷聲一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房玄齡,又看了看一旁的樑羽道:“李世民,我問你,若是我殺了此賊,你可能原諒我麼?”
樑羽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
樑俊卻是知道李秀寧的話外之音,樑羽今日前來無非是想見一見自己的姐姐,心裡更是期望姐姐能夠原諒自己。
可還不等樑羽開口,李秀寧就先把這個難題放在了樑羽面前。
你殺了我的哥哥和弟弟,現在來讓我,要說你的難處,想要尋求我的原諒。
那好,我殺了你最重要的謀臣,你會理解我的難處,原諒我麼?
李秀寧見樑羽沒有說話,冷冷一笑,道:“秦王,你今日而來,難道不是讓我理解你爲什麼弒兄殺弟的麼?”
樑羽渾身一震,呆呆的看着李秀寧,原本就憔悴的臉上更是沒有一絲血色。
房玄齡忽而轉過身來,看着樑羽道:“公主殿下,玄武門一事全都是下官蠱惑秦王殿下,非是秦王殿下之願,殿下要殺,儘管殺我,這一切與殿下無關...”
“夠了!”
樑羽終究是當了那麼多年的皇帝,哪怕是面對自己最親近的阿姐,多年唯吾獨尊的生活也讓他在此事上底線。
房玄齡乃是自己最依仗的重臣,今生又來到自己身邊,爲了自己重登大寶嘔心瀝血、出謀劃策。
他如何能夠看着房玄齡這般受恥辱?
曾爲虎狼者,當爲虎狼視之。
更何況樑羽前世乃是虎狼之中的王者?
“如果那日是大哥殺了我,阿姐也會像這般傷心麼?”樑羽擡起頭來,雙眼血紅,衝着李秀寧嘶吼道。
所有的人都一臉詫異的看着樑羽,樑俊對他更是佩服萬分。
果然不愧是牛人李老二,我們家李司長這樣威武霸氣的人你都敢頂嘴,還是在東宮的地盤,當真是當皇帝當慣了。
就在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李秀寧擡起手狠狠的衝着樑羽扇來,瞬間樑羽慘白的臉上就出現了一個血紅的巴掌印。
這一巴掌扇的衆人是始料不及,連樑羽也懵了,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秀寧,宛如石化了一般。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對自己從來都捨不得打罵的阿姐居然動手打了自己。
而且絲毫沒有給自己留任何情面,這一巴掌打的那叫一個足勁。
樑羽只覺得眼冒金星,幾欲昏厥。
“你還有臉問我這樣的話,我確實是告訴過你,對待敵人一定不能心慈手軟,要斬草除根。可我也不止一次告訴過你,爲了家人也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
李秀寧恨鐵不成鋼的看着樑羽,握着腰刀的手氣的發抖。
“好,李世民你看着我。”李秀寧俯身抓住樑羽的衣襟冷聲道。
樑羽這樣一個漢子被李秀寧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抓住,居然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你不是問我,若是前世大哥殺了你,我會不會傷心。那我就告訴你,我會,我不僅會傷心,而且還會爲你報仇,就因爲你是我弟弟,是那個向我許諾,長大後不準任何人欺負我的弟弟!”
李秀寧說完,樑羽的眼睛滿含着淚水,看着眼前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痛聲哭泣起來。
兩輩子的委屈讓樑羽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徹底的崩潰。
讓他想起小時候,自己惹了禍,不管任何時候姐姐的身後都是他最安全的避風港。
自從阿姐去世之後,那個能夠爲樑羽遮風擋雨的臂膀也隨之倒塌。
雖然那個時候的樑羽已經不再需要阿姐的保護,但樑羽卻知道,這世間唯一能夠無條件替他遮風擋雨的人再也沒有了。
“阿姐!”樑羽抱着李秀寧的腰肢失聲哽咽起來。
李秀寧冷眼看着前面,不爲所動。
“秦王,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也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李秀寧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感情,她說完,低頭看向自己的弟弟,冷聲問道。
樑羽擡起頭,看着一臉冰冷的阿姐,心中涌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不要!!!”
樑羽對自己的阿姐無比的瞭解,只是一個表情,樑羽就知道李秀寧要幹什麼,剛出聲阻止。
只見李秀寧轉身,腰刀刺穿了身後房玄齡的胸膛。
“二郎,回答我,我殺了你最重要的謀臣,你是否會理解並原諒姐姐。”
房玄齡一臉的錯愕,噗通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