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墨冼畢竟還太過年輕,又初入官場。若是此後一帆風順,慶隆帝怕他因太過安逸而失去了鬥志。
他既然能抗過這一次關景煥親自調動資源的圍攻,就通過了考驗。慶隆帝阻止關景煥再出手,而在同個級別官員之間的競爭,就不再理會。
作爲官場上的老狐狸,關景煥並沒有因爲被慶隆帝訓斥而惱羞成怒。訓斥怕什麼,這正說明了皇帝對他的看重。
“皇上英明,”關景煥笑道:“微臣這把老骨頭,也正該好好歇歇。”
“這個案子,他立下了軍令狀。既然已經破案,就該好好褒獎。”慶隆帝看着關景煥道:“你去擬旨,賞賜的東西就由你來替朕出。”這是對關景煥這次出手的小小懲戒。
“皇上,微臣就那麼點家當……”關景煥知道危機已過,便苦着臉哭窮。作爲朝中重臣,說他兩袖清風過了些,但關景煥確實家資不豐。
他並非世家名門出身,能一步步爬到今日之地位,全憑自身的本事與超乎常人的政治手腕。他的目光從來就沒有停留在財富上,他追求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
因此,他管束家人族人極其嚴格,關家並未置產。就怕被政敵抓住了破綻,導致攻訐。
中書令的俸祿,宮裡偶得的賞賜,官場慣例的冰敬炭敬,這就是他全部的收入。一年下來,這筆銀子也不少。但要維持府裡日常的開銷,和官場上的人情往來,便所剩無幾。
慶隆帝斜了他一眼,道:“不如此,還不會讓你出。”
關景煥面上連連叫苦,心頭卻暗自高興。皇帝願意這樣打趣他,證明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依舊,並未因這件事而發生改變。
“微臣這就去擬旨。”這本是御前制詔的事情,讓他來做,也是變相對權墨冼的一種補償。讓權墨冼知道,皇帝將一切都看在眼中,並非有眼無珠的昏君。
過了兩刻鐘的功夫,關景煥將草擬好的聖旨給慶隆帝過目。
慶隆帝看了一眼,在末尾處指了指,道:“再添一柄玉如意,你再手書一副‘上善若水’送去。”
“上善若水”這幾個字原本是讚揚善者的品性高潔,如水一般可以滋養造福萬物,卻不與萬物爭利。
但讓關景煥寫好送去,其間的意義就有些微妙。
世界上最柔的東西莫過於水,然而它只要堅持,卻能滴水穿石。這既是說“柔德”,又有弱能勝強、柔可克剛的隱喻。
而眼下的關景煥與權墨冼兩人,不正是一強一弱嗎?這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明。
關景煥的眸子一閃,隨即恢復了正常,他稟道:“待回了府,微臣就可手書。只是這玉如意,府中實在是沒有,還請皇上開恩。”
慶隆帝睨了他一眼,道:“玉如意沒有讓你出,你就好好寫上一副字。”關景煥的字,在京城也屬有價無市之物。
按慶隆帝的意思,關景煥重新寫好聖旨,慶隆帝看過,再由掌印太監蓋上玉璽,吩咐道:“這就去宣旨,讓權墨冼過個好年。”
吳光啓捧着聖旨應了,安排宣旨太監前往權家。
宮中的除夕宴,權墨冼的品級不夠參與。而這份聖旨的到來,無疑能讓權家上上下下都吃了一顆定心丸。
因爲關景煥的介入,斷指案在京中爲人矚目。縱然權墨冼不想讓家人擔憂,但她們也都聽說了權墨冼立下軍令狀一事。
好不容易在昨日破了案,但刑部和京兆府都沒有動靜,怎麼能令她們不擔心?
沒想到,今日竟然迎來了聖旨的褒獎。
權家所在之處,並非修文坊這等都住着朝臣之處。這裡的左鄰右舍,或是普通的小吏、或是京中的普通人家。坊中百姓,日子過得不壞,但在京中也絕排不上前列。
這裡的百姓,好些住了一輩子也沒聽過聖旨兩個字。聖旨的來臨,讓整個坊都轟動了起來。
坊正親自迎出坊門外數丈遠,鑼鼓隊伍聞訊自發地趕來,拱衛着宣旨儀仗一路朝着權家走去。一路上,尾隨的百姓們越來越多。
他們中的人,有的是沒見過宣旨趕來看熱鬧,有的是想着替權墨冼慶賀。
除夕午後的街道,原本冷冷清清。百官休沐、學堂放假、店鋪茶肆酒樓也俱都歇業回家團聚。這場熱鬧,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
斷指一案苦主的親眷聽到了消息,紛紛出門往權家而來。他們要來叩謝這位青天大老爺,讓他們的親人沉冤得雪。
儀仗走得緩慢,有那腿快的人奔到權家報了訊,喜得權大娘在原地團團打轉。
“快,快來替我瞧瞧,該穿什麼接旨。”她看着面前擺着的衣服,舉棋不定。
“母親別急,”權璐要鎮定一些,笑道:“女兒瞧着您身上這身就很好。”
“那怎麼行,這可是聖旨。”
林晨霏想了想,指着其中一套,道:“不如就這套,眼色喜慶也沒上過身,足見隆重。”她說的這套,原本是提前制好在大年初一才穿的新衣。
“霏兒說得對。”權大娘連連點頭,道:“好,就換這身。”瞧着面前的兩人,催促道:“你們也都去換,務必慎重,這可是聖旨!”
兩人出了門,權璐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顫。她在母親面前強作鎮定,其實自己也都緊張得不行。
相較之下,卻是林晨霏要好一些。她畢竟是在生死關口走過一劫的人,又見過在高芒地位最尊崇的公主,算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
她們各自去準備着,劉管家指揮着下人把院子再清掃了一遍,灑水洗地,擺上了香案。
他看着眼前準備好的一切,一時間心頭感慨萬分。他萬萬沒料到,自己一個江湖豪客,竟然有準備迎接聖旨的一天。
權墨冼從書房裡出來,走到他身旁深深作了一揖,道:“多虧了劉叔援手。”若不是劉管家全力相助,他就算是找到了線索,也無力破案。
劉管家連忙雙手將他托起,道:“公子這樣客氣,讓老夫的臉往哪裡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