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櫺照射進來,斑駁的光點照在風煙翩翩而飛的衣袂上,更增添了一層神秘的光暈。
秀兒回身看向撫琴者,專注無我、收放自如!低嘆一聲:早聞這位戲劇大家風流倜儻,博學多聞,今日之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樣的人,常遊走於青樓勾欄,亦是多情之人,多情者必忘情而無情!
曲罷舞止,風煙仍沉浸在樂曲之中。
“風姑娘,風姑娘之舞,時有翩若驚鴻之感。姑娘才情,漢卿仰慕。漢卿有一言略表拙見:舞者,用肢體講述心中對樂曲的所感所獲。如果姑娘不僅僅跟隨旋律去舞,而是用舞蹈講述故事,而旋律只是爲了配合你,那麼姑娘的舞蹈就成爲主角!”關漢卿的語氣誠摯而真情流露。秀兒不僅暗暗欽佩。
風煙的眼睛則灼灼地看着關漢卿:“風煙,乃一介蒲葦之人。能得先生點撥一二,實乃風煙之福,來日必當謝之!”
“哈哈,今日有福,有琴相伴,有舞可賞!漢卿謝過二位姑娘!告辭!”
說罷,揮袖而去。只留下悵然的兩人佇立在仍有樂聲迴響的屋內。
“五月榴花妖豔烘。綠楊帶雨垂垂重。五色新絲纏角糉。金盤送。生綃畫扇盤雙鳳。正是浴蘭時節動。菖蒲酒美清尊共。葉裡黃驪時一弄。猶鬆等閒,驚破紗窗夢。”秀兒手捧詩卷,對軒窗,悄扶影,蘭草朝發心空靈。
華蕊正用細軟的抹布擦拭着玉珠簾,一顆一顆珠子的擦拭,時而伴有叮噹脆聲,間或看一眼秀兒的背影,溫馨悄悄爬上她秀挺的眉梢。見秀兒放下書卷,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有些疲累,就漫不經心地問道:“秀兒,那個風煙的舞排練得怎麼樣了?”秀兒空洞地盯着手中的詩歌半晌,放下詩卷,手指夾住一葉吊蘭輕輕滑過,“風煙的舞像她的名字一樣,若風若煙,又經高人指點,她又肯苦練,我想這個花魁她定能夠得償所願。”一字一語,華蕊聽不出任何感情。
華蕊心頭一痛,這個孩子現在是不是太冷了些!可也無奈,手中捏着一枚涼玉,遲疑道:“那你的手到時候能彈嗎?”
秀兒聞此言,轉身走到華蕊身旁,拿過抹布,仔細擦拭着,“姑姑你看,現在我的手已經能夠用力了。雖然時有不濟,但我想到時候會沒問題的。姑姑就不要擔心了。”
華蕊又無痕地把抹布拉回來,眉心微微蹙起:“只是離花魁賽畢竟所剩時間不多。稍有差池,那後果就……”
“姑姑放心,對於我自己我還是有那麼幾分把握的,否則我也不會答應風煙。如今的我再也不會將自己、你、月媽媽置於危如累卵之地。相信我!”說罷,雙手握住華蕊的手,堅定地望着華蕊。華蕊從她的眼神中似是讀出了什麼,無言地點了點頭。
“秀兒小姐在嗎?”門外一聲問訊。
“誰啊?”華蕊看了秀兒一眼,轉身拉開房門。靈兒站在門外,低着頭萎縮而立。
“是靈兒啊!”華蕊扭頭看了看秀兒,又拉着靈兒進屋,“來,快進來。”靈兒一步一步挪進屋裡,眼睛
盯着地面,結結巴巴地說:“姑姑,青娘,青娘讓秀兒小姐到她那兒一下。”
“哦。”秀兒和華蕊同時一驚,兩人對視了一下,秀兒走向前來,親熱地拉着靈兒的手,“靈兒,來,坐下吃塊兒點心,看你,跑得一頭的汗。”說着,將靈兒按到凳子上,拿絲帕就要擦拭靈兒的額頭。
“小姐,秀兒小姐。”靈兒從凳子上一下子溜了下來,跪倒地上,一邊叩頭一邊一疊聲的告饒:“小姐饒命,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請您高擡貴手,饒過我這無知丫頭一命。”
華蕊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丫頭,當時被紫煙的慘狀嚇傻了。朝秀兒怒了努嘴。秀兒一把將靈兒拉了起來,厲聲說:“靈兒,別胡言亂語!爲什麼要我饒你一命,你又沒有欠我什麼!我爲什麼要你的命?你這樣說,莫不是要陷害於我?”靈兒一頓,又撲通跪了下來,抹了一把眼淚說:“小姐,那次害小姐走失,還說小姐是逃跑。我知道小姐恨紫煙小姐和我。如今紫煙小姐已經去了,我想起這件事就覺得這是報應!我害怕!害怕!”靈兒顫抖着癱坐在地上。
“別哭了!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紫煙心腸狠毒,陷我於不義,而今已經逝去,那麼我和她之間的事已經煙消雲散。而你作爲一名丫頭,聽命衷心與自己的主子本沒有錯,所以對你我沒有怨恨的意思。只是以後行事做人不要偏離了自己的良心。你起來吧!以後儘可以放心大膽的生活!”
“快起來!看你,也這麼大的丫頭了。怎麼做事一點兒主見都沒有?”華蕊將靈兒拉起來,“青媽媽找秀兒什麼事情?”
“我也不清楚。只是在玄關處遇到青娘,她吩咐我過來告訴小姐。”靈兒擦了擦眼淚,抽抽搭搭地回話。
“那好吧,沒你什麼事兒了!你去吧。只是以後切莫再這樣畏畏縮縮、膽小怕事!”華蕊打發走靈兒,回身將秀兒的裙帶理了理,又看了看頭髮依然整齊,才放心地說:“去吧,小心應對!不要落了把柄在她那兒。”
秀兒展顏一笑,拍了拍華蕊的手,“放心,姑姑!”說罷輕盈走出門去。
青娘處,是秀兒第一次來到這間對於青葵園來說最高權力的地方。雕花鏤刻的推拉扇門輕輕阻隔了外面的浮華,屋內一塵不染。紅木的軟榻沉沉地散發着古色古香的情調。同色的鏤空窗櫺上描着金色的紋飾。暗金色的窗簾帷幔折折皺皺垂落在一側。牆壁一側的暗格方櫃上,擱置着幾本卷宗。而下面一張大鎖牢固地宣告了機密所在。靠裡面一張榻上,擺放着一張紅木圓幾,層層流蘇絲絲蔓蔓遮蓋着整個圓幾。几上置着一盤棋。几案兩旁,鋪着棗紅錦緞薄墊的榻上,坐着青娘和關漢卿。
秀兒叩門進屋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心下猶疑不已,也自暗藏心事。見禮過後,立於一旁。看兩人你欺我詐,在棋盤上廝殺鬥計。也只一盞茶的工夫,青娘一推棋盤,爽朗一笑:“我輸了。漢卿棋藝,精進不少,青兒是愈發趕之不及了。”
“承讓承讓!漢卿只是偶然小勝,矇混過
關,矇混過關而已。”哈哈一笑。“小勝也是勝!願賭服輸!青兒決不食言。”回頭對下面立着的秀兒道:“秀兒,今日漢卿特來相求於我,讓我允許你和他一起去見幾位好友。你看可願去?”
秀兒偷偷審視了一下青孃的臉色,沒有贊同也沒有否定,而關漢卿則是一臉的鼓勵和期待。
“這!秀兒是青葵園的人,當然一切聽從媽媽的意見,媽媽的想法就是秀兒的意思。”秀兒低首斂眉,恭順地答道。
青娘一樂,看一眼關漢卿:“漢卿,你看,秀兒這丫頭是越來越懂事了。”
“那是自然!經你青娘一手調教出來的,哪兒個不是八面玲瓏。繡口錦心的?再說了,不懂事能入得了你這雙火眼金睛的如來佛嗎?”關漢卿調侃着下得地來,踱到秀兒跟前,“青娘,我們可以走了嗎?”
“當然。漢卿儘管隨意而去。只是到時候要將秀兒送回園子。免得讓我們擔心。還有這丫頭初出茅廬,如有言語行爲不周之處,還望漢卿包涵!”
“放心,我關漢卿做事,說到做到!到時定當完璧歸趙。”
兩人離開園子,乘馬車一路向前走去。馬車不疾不徐,穩穩當當。秀兒坐在車上,這樣近距離地觀察着這個自號銅豌豆的人,心裡暗自思忖:他和青娘又是什麼交情?觀其與青娘相處的舉止,不是泛泛之交。整個青葵園,半月以來,上至青娘,下至掃地粗使丫頭,眼裡口裡都在傳着他的事。而今天又忽然相邀,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觀察出什麼來了?”關漢卿頭稍稍轉了一些,收回望向車簾的目光,“可是猜測我這個人?自第一次聽你的琴聲到現在,你變化不小。明顯地穩重成熟的很多,可是受了一些苦楚?”秀兒低頭微微點了點頭。
“是貓爪還是杖刑?”關漢卿追問道。
“貓爪。”秀兒的口中擠出這兩個字時,渾身莫名的抓撓般的難受。
“還真是如此。受了不少苦吧?!想開些,堅強些,青園裡的姑娘哪個不是刀口棍棒下走出來的。”言語之間,秀兒聽出絲絲艱澀。
“今日先生帶我出來,所爲何事?”秀兒掙扎了半天,才澀口問道。
“不要擔心。今日是我的新劇《陳母教子》上演,此外,還有《春衫記》,想你每日呆在園子裡單調乏味,故帶你散散心。另外我聽了你的琴聲,來而不往非禮也,也邀請你看看我的劇目。”誠懇的臉上秀兒找不出當初一絲不羈的神氣。
“原來如此。”秀兒釋然一笑,心頓時落了下來。聽說是觀賞戲曲,頓時來了興致:“以前曾經看過先生的《魯齋郎》,甚是喜歡。那是就想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一顆心寫出這樣的劇本。沒曾想能夠親眼看到先生。”
“哦,是不是看到真面目後大失所望啊!”關漢卿一雙鳳目中重又現戲謔之色。
“哪裡哪裡!只是,只是對先生的瞭解還是膚淺地很。”秀兒一滯,感覺到自己的失言,臉頓時一陣滾燙。
哈哈哈哈,車內一陣笑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