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誠摯待人,可其間的種種猜忌與不信任似是一把把鈍鈍的刀子,無聲無息地搜刮着秀兒的心,鼻間甜香的糕點氣味環繞盤桓,可以後該如何對人對事,秀兒心裡一陣陣茫然。
“好了,妹妹到處看看吧,我就不陪你說話了,讓她發現了我們的關係,對你不好!”說着,她擡頭朝着紫煙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不過,妹妹記着,如果妹妹哪一日有了想法,姐姐這裡可成爲你的暫避之所,雖然姐姐無權無勢。但這些俠肝義膽還是有的。以後有機會妹妹多過來走動走動。喜歡什麼儘管挑。”說完,就匆匆轉身招呼其他主顧去了。
一番話打亂了秀兒所有的心思,眼前一盤盤色香誘人的點心再也無法吸引她的注意,矛盾與擔憂緊緊抓住了她。回家的想法一旦露出就瘋長起來。可那個逃跑的女孩的下場更讓她驚懼不安。她死死抓住面前的木格,盯着眼前之物發起呆來。
“可是喜歡得入了迷?”紫煙無聲無息地走了過來,看向秀兒面前的點心。
“哦,是。”秀兒匆忙掩飾自己的失神。
“妹妹和這裡的女主人認識?看你們剛纔說得那麼投機。”紫煙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眼睛依然研究着點心。
“哦,哪裡?我怎麼會認識她呢?只是不知道這裡那一款點心更勝一籌,就請她介紹了一下,原來她就是這兒的主人啊!真是有什麼樣的鋪子就有什麼樣的主人。今兒個我真是長見識了。”
“是嗎?還以爲你們相熟呢?妹妹挑挑吧,挑中了讓她們包起來。”說罷,回身喚道:“靈兒,將那盤紅棗蓮子糕和蕎麥核桃糕包起來,對了,還有這個玉米菊花糕。”一指秀兒面前這盤,“妹妹,要這個麼?”
“嗯。”秀兒點了點頭,又隨意挑了一份梨雪冰糖餅。
等走出店鋪,秀兒深深吸了口氣,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跟隨紫煙順着街道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她忍不住回頭望去,宦柔的身影仍在那兒站立着。霎時間心裡一暖,眼淚溼了睫毛。這個柔姐姐,也許纔是真心喚自己一聲妹妹的人。
金色的陽光透過絲縷纏綿的薄雲撒在揚州的大街小巷,正值端午,恰逢晴空一碧,街上的人羣驟然擁擠起來,長衫羅裙似翩飛的彩蝶穿梭在妙趣橫生的叫賣聲中。秀兒緊隨着紫煙,三個妙齡女子若脫籠之鵠流連於街道兩旁琳琅滿目的頭飾簪纓中。
“小姐,你看,那兒有賣胭脂水粉的,聽說她們家的胭脂可是純花粉煉製而成,不僅色澤溫麗,而且聞之清新怡人。擦在臉上細膩光滑而渾然天成。”三個俏麗的身影霎時將各色香氣襲人的脂粉圍了起來,纖纖素手在紅紅綠綠中不斷跳動,晃得老闆的臉上樂開了花;
“姐姐,你瞧,那兒有賣香囊掛飾的,今兒個正是端午,我們也買一個避避邪。”揚州不愧爲江南富庶之地,雖在不久前被洗劫過,可如今瑪瑙碧玉,
銀簪如意花樣繁麗、做工精巧細緻;酒肆旗風、飯莊茶樓迎風招展、賓客滿座;綢緞衣行、銀號旅店更是車馬光鮮、來往如流。不斷變幻的商品讓秀兒目不暇接,沖淡了剛剛聚攏起來的陰影。
一路走走停停,惹來不少路人的目光追隨。三人行爲舉止率真而嫵媚、得體而高貴,迎面而來的行人皆含笑閃避。
“小姐,你看前方圍攏着那麼多人,一定有什麼熱鬧可看,我們也看看去。”話音未落,靈兒的身影如靈活的魚兒鑽進了人羣中。
“靈兒,靈兒,這丫頭,真不枉費了她的名字。妹妹,快跟上,別走散了。”說着煙嵐牽着秀兒受傷的手往人羣中扎去。秀兒只覺手上一緊,也顧不上許多跟了上去。
人羣推推搡搡,也多虧了三個身形瘦削,轉眼就擠到了裡面。原來是雜耍表演:水泄不通的環形場子中間,刀矛劍戟、長杆索鏈羅列一側,場地中央正有一個彪形大漢赤膊袒懷,裸露的肌膚黝黑油亮,似乎塗上了一層油脂,光閃可鑑。
肥頭大耳,銅眼環鼻,粗獷之態畢現。此時,他正往嘴裡灌着什麼,轉眼瓶子見底,奇異的是,他赤裸的肚子漸漸鼓了起來,繼而越來越大,像一口大鍋扣在上面。
人羣頓時一片喝彩叫好聲,震耳豪放的聲音鼓動着秀兒的耳膜,人羣擁擠而污濁的空氣溫度不斷升高,秀兒只覺得渾身汗津津的,而一直被紫煙緊抓着的手也開始隱隱作痛,絲絲抽緊她的神經。她悄悄抽出手,緩和一下疼痛。
“哇!”人羣中爆發出情不自禁的驚呼聲。菊兒擡頭一看:什麼時候大漢的嘴裡吐出團團升騰的火焰。火焰似一條火蛇不斷變幻着身形時長時短,時高時低,隨着大漢的吞吐飛舞盤旋。
“好!”“十,十一,十二……”不知是誰領頭,數起了吞吐火蛇的次數,繼而整個場子響起鏗鏘有力的聲音。被這種整體的氣勢所主導,秀兒也加入了這種豪放的激情中……
頭頂的陽光愈發熾烈起來,秀兒額上的汗順着兩腮落下來,她伸手拿出絲帕擦了擦,想退出人羣呼吸一下空氣,轉身尋找紫煙,一回頭,她的大腦嗡的一聲渾身顫抖起來:哪裡還有紫煙的身影!
她焦急地踮起腳尖,眼光銳利地掃視着各種不同的面孔,心卻一點一滴地冷了下來。她茫無目的地擠出人羣,環顧着大街上來往匆忙的人流,突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虛僞,剛纔的善良笑意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無情。
往左還是往右?秀兒徘徊着,猶豫着。她想起柔姐姐的話,心裡閃過一個想法:逃走!她轉身往回走去,可,那晚淒厲的慘叫折磨着她,她不能!不能因爲自己的自私而連累柔姐姐,月媽媽,還有華姑姑、煙嵐姐。
她仰起臉直視着刺目的太陽,萬針穿目的灼痛逼退了洶涌的淚泉。片刻之後,她握緊雙拳,邁出堅定的腳步。
迎面走來一位大娘牽着
一個小姑娘,她上前一禮:“大娘好!叨擾了,請問青葵園怎麼走?”大娘異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搖了搖頭,拉着小女孩離去,隱約間,一聲“好好的女孩兒什麼地方不好去,去那種地方幹什麼”的嘆息鑽入耳中,秀兒的心裡一痛,那目光像尖利的鞭子抽打着她。
她咬咬牙繼續往前走,心裡鬥爭着,最後走到一個烙燒餅的青年人那兒。“一文錢兩個,要幾個燒餅?”烙餅人頭也不擡,問道。
“我,我想問路,請問,請問青葵園怎麼走?”秀兒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
“哦?"青年驀然擡頭,一張憨實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呆愣片刻後繼續低下頭從爐子中拿着烤焦的燒餅,“打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
問路?不知道。”
秀兒氣惱地盯着他僵直的脖頸,真想揮拳給他幾下子。她甩了甩頭,繼續往前走……
日掛中天,筋疲力盡的秀兒腳上磨出了幾個血泡,她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行人越來越少。秀兒心裡的恐慌和忙亂也越甚。
馬蹄踏踏,飛奔而來。轉眼就到了跟前,望着飛濺的馬蹄,秀兒的腦海中閃過受擄時的情景。頓覺頭皮發麻,愣在當場。
烈馬如斯,強而有力的雙腿高高揚起在秀兒前方,可就在這一刻,馬背上的主人一聲吆喝勒緊了繮繩,馬打着噴嚏旋轉着倒退。
“你這人沒長眼睛啊!怎麼看到我的馬飛馳過來也不知道躲避?你想死我還不想觸黴頭呢?”洪亮的聲音冷厲如霜。
秀兒恍惚中,還未從剛纔的驚險中回過神來。
馬上之人一夾馬腹,嗖地從秀兒身邊閃過。轉眼無影無蹤。
秀兒佇立在那兒,還不如真被撞到,橫屍街頭,這樣不就免去了諸多的苦難和煎熬了嗎?可哪兒又是葬身之所?她是一向崇尚美麗的,身後的踐踏和骯髒曾讓她不恥,可現在,只要能歸去,她不想再選擇……
“哎,小姑娘,你沒事兒吧?是不是嚇傻了?”五指在秀兒眼前晃動,秀兒回過身來,大半天來,終於有一個人肯主動向她招呼一聲了,委屈的眼淚打溼了睫毛。
她倔強地擡起頭,瞪着太陽逼退眼淚。“哎,我說,你到底怎麼了?”
半晌,秀兒眨眨眼平視着面前之人:“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迷路了也不能杵在道路中間啊,這分明是視生命如草芥嘛!不知道你的爹孃在家多着急呢?”這人雙臂環胸,一副準備發表長篇說教的模樣。
可秀兒的耳膜觸到爹孃二字就敏感起來,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眼淚啪嗒啪嗒如斷線的珠子落了下來。
“哎,你別哭啊!你看你,我也沒說什麼啊!別人還以爲我一個大男人怎麼欺負你了呢?你別哭了行不行?”看到秀兒哭的悽慘,這人倒手足無措起來。
“哎,我求求你,別哭了!大不了!大不了我送你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