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瓣涼叢擁翠煙,南薰池閣燦雲仙。芳林園裡誰曾賞,檐卜坊中自可禪。明豔倚嬌攢六出,淨香乘烈嫋孤妍。風霜成實秋原晚,付與華燈作樣傳”
已是六月梔子白,花開如玉清香逗窗紗,丁香暗結雨中愁,過攏梔子明朝發。青葵園的丁香與梔子交替成行,此時正值丁香與梔子盛開之時,粉與白映照出柔和甜美的雨季。濃濃的芬芳將整個園子籠罩,更給即將到來的花魁賽染上一絲浪漫與溫情。
六月初六,白天,整個園子的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起來。來來往往穿梭不斷的姑娘和丫頭急匆匆、忙碌碌。秀兒將華蕊爲她準備的男子衣裝再次試穿檢查了一遍,確認合適無誤時,才放下心來。坐於窗前,拿起關漢卿送來的幾本喜劇劇本仔細看了起來。
書,往往是能夠讓人平心靜氣、修身養性的!可此時,秀兒卻無法靜心走進書中。晚上的演出雖然排練過多次,自己已經嫺熟到揮灑自如,手已經恢復如初!可她心裡還是不踏實。她相信自己不會有失誤之處,可是演出之後會出現怎樣的狀況是她所無法料到的!她從袖中拿出玉簪。默然自語:玉簪相伴,任憑刁蠻惡纏,也做錦上添花!
今晚的夜色來得比平日早了很多。夕陽未落,晚霞還在西天流連,青園裡已是賓客滿座,華彩流溢。熙熙攘攘,人面含情。
從園子大門到落霞居的道路上,每棵合歡樹上皆掛着一盞紅紅的燈籠,燭光透過紅色的輕紗朦朧在縹緲的合歡花上,使整條道路如夢如幻,恍若海市蜃樓!
落霞居的中廳,四周以紅紗作簾,小小的宮燈點綴其間。每一盞宮燈上端繞着一圈白色的梔子花。舞臺以淡淡的藍色輕紗作屏爲幕,地面以紅毯鋪設。正上方紅綢盤成的牡丹花旁,稀疏點綴幾枝梔子。正前方置有代表四朵同樣花式的紅綢是此次花魁大賽的獎牌。
燈籠高懸燭光曳,梔子同心胭脂紅。人潮若汐,華蓋如傘,裘車穿行。
江南才俊,顯赫子弟。今晚的青葵園方顯其奢靡繁華!秀兒端坐於窗前,臉色平靜得讓華蕊不安。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放空思想的臉上沒有任何感情色彩。而眼睛依然盯着黑夜中的一點,似有所望,又似無所望。風煙的舞被安排在了最後,出乎秀兒意料的是羅煙竟然也參加了這次花魁賽,秀兒似乎明白了她對靈兒爲什麼那麼刻薄,只是未成事卻如此不可一世,還真是藏不住鋒芒。恐怕在這個園子裡也很難長久下去。
時間滴滴答答的流過,門外不時高漲的叫好喝彩聲鑽入門縫。將一次又一表演推向高潮。
“秀兒,下一個就是你了,妝扮上吧!”華蕊從門外走進來到秀兒身後,雙手握住秀兒的肩膀,將自己的力量和鼓勵傳遞給她。
秀兒輕輕點了點頭,轉身面向銅鏡,華蕊將那一小撮鬍鬚小心地粘上,一點點等到確定全部牢固不會中途脫落才罷休。直起
腰左右打量,在秀兒額前不甚服帖的碎髮上梳些桂花油,端詳了一陣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讓秀兒面向銅鏡:“看,還真是一個風流俊俏的小公子!”
秀兒也忍俊不禁起來,這樣妝扮起來,還真是另一副模樣!“秀兒,這頭髮要用簪子綰起來,我看……”“這個姑姑就不用管了,一會兒我自己來,先這樣縛着吧!”華姑姑答應一聲將妝臺上的一應物件收拾妥當。
“姑姑,秀兒小姐準備好了嗎?青媽媽讓過去候着呢!”門外一個小丫頭輕輕喚道。
“已經準備妥當,這就過去。”華蕊答應一聲,轉身將提醒道:“秀兒,青媽媽催呢!”
“姑姑,你去外面門口看看是否有外人在,無人的時候我們悄悄溜過去。”秀兒望着鏡中的華蕊靜靜地說。
“哎,你看我,怎麼忘了這兒茬兒了。”說着,華蕊走出門外觀望。
秀兒抽出袖中的玉簪,拿在手裡摩挲着,似是下了巨大的決心般,輕輕地仔細地插入自己烏黑的髮髻中。白玉簪幽幽散發着惑人的光芒,和那一頭青絲相比,彷彿是黑緞上的一粒珍珠,透亮鮮明!秀兒看着鏡中的自己,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灑然轉身走出門去。
幾盞燈籠高懸的舞臺被隱隱約約的燭光籠罩得朦朧若紗,秀兒邁着方步穩健地走到立於前臺一道輕紗帷幕後的琴案旁,深深鞠了一躬,自顧坐於琴凳上。低垂眼簾,耳朵仔細搜索着風煙的一切動靜。
場內寂靜無聲。
彷彿偌大的中廳空無一人。
偶爾相聞的是一聲壓抑了許久的輕咳。
蠟燭燃燒的噼啪聲更讓這個舞臺顯得靜謐而詭異。
風煙一件月白素衫,翠色羅裙宛若清水芙蓉飄飄蕩蕩進入場中。高綰雲鬢,青絲如雲,面色嬌羞而透着股興奮,像一隻高傲的天鵝優雅地深深一禮。
秀兒眼睛的餘光與風煙的稍稍碰觸之後,輕擡素手,一揚,一滑,一勾,音樂霎時充滿整個中廳。
每個音符柔中所彰顯出來的力量震顫在每一個聽衆的心中,彷彿整個中廳的牆壁都貫穿了音符一樣。
整個場中,琴聲無處不在。
低緩處,如小河嗚咽在耳邊,高昂處,如波濤洶涌直擊人心!聲聲催人淚。場中,風煙低迴婉轉,扭轉騰挪,旋轉若鼓盪飄搖在風中的紙鶴,揪住了所有人的心。
眼睛,呼吸,心跳。
緊緊握着的手。
彷彿時空停止!周圍一切皆無!唯餘場中一琴,一舞。
當音樂戛然而止時,風煙一個飛燕倒鉤結束了整場舞蹈的演出。
依然是靜寂一片,然後不知誰鼓了一下掌,頓時全場歡呼雷動。
秀兒舒了舒眉,默然無聲地悄悄退出了場地。身後是青娘走上臺爲風煙擡高身價的聲音,“各位客官,我知道今天來到這裡的皆是有身
份,有地位的爺。可是隻要邁進青葵園,這裡就只用銀子說話。這場舞蹈的表演者就是我們今天要推出的第五位姑娘——風煙。她的舞蹈想各位剛纔比我看得更真切!人美舞更美!當年盤中起舞的飛燕在世也不過如此,各位如果有喜歡風煙姑娘的就可以開始競價了。起價是一百兩銀子。”
秀兒聽到這兒,腳步停了下來。一百兩銀子,還真不低,這青娘還真會看人做生意。切聽下去。
“一百五十兩。”場中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
“一百五十兩?這樣一個貌若西子的尤物不是白白便宜了你嗎?五百兩!”一聲譏諷,一次擡價。
場內稍稍沉悶了片刻,繼而那個粗獷的聲音再度響起:“八百兩!”
有人驚歎:“八百兩?”有人唏噓,有人惋惜!因爲每一個到這裡觀看演出的人都知道:競爭時的價格就是以後每個月給青葵園的姑娘的費用。所以這八百兩可是以後每個月的八百兩!試想在場的又有幾個有這樣雄厚的資本的!場內頓時亂糟糟成爲一鍋粥。
“噹噹噹”幾次鑼響,場內復又安靜下來。
“這位爺出八百兩,還有沒有比八百兩高的?”青孃的聲音滿含挑釁和鼓動。場內無人應聲。
三聲過後,塵埃落定。
一位黑臉膛,劍眉闊口的中年男子在衆目睽睽中踱着方步走上舞臺,微微發福的身體隱隱有種威嚴透射。在一衆賓客或羨慕或冷然或嫉妒或不屑的眼光中環抱風煙走下舞臺。
秀兒低低嘆了口氣,風煙的今天讓她想到了自己。也許自己有一天也是如此,站在這個低迷着花香、脂粉氣的舞臺上,像一隻待宰割的羔羊瑟瑟發抖,而青娘則是一個揮着喇叭高聲叫賣的羊販子,向周圍的看客展示着自己商品的價值。
而臺下品頭論足的人都想讓自己的眼睛變成萬千道銳利的刀子,剪掉羔羊身上的每一寸衣衫絲縷,從而一窺究竟!
這個舞臺,將多少個姑娘推入一個靠他人豢養的籠中,這個舞臺,又給青娘,給這個園子帶來了多少滾滾金銀!
秀兒感到自己的可憐可悲!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悲涼落寞深深抓住了她,她感到一種深深的冷意侵襲而來。她打了個冷戰,擡頭看了看依然燃燒地獵獵作響的蠟燭,燭淚流瀉,彷彿也訴說着這華麗背後的傷情。
秀兒定了定神,低頭邁步準備離去。
“青娘,剛纔場中的琴師是哪位啊?怎麼看着眼生得很!”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不鹹不淡地扔出一句話來。“對啊對啊!”“青娘能夠有這樣琴技的琴師,怎麼不早獻出來呢?”“能夠欣賞到這樣美妙的琴聲,一曲怎麼盡興?”……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句話將場中人從剛纔的競價中拉了出來,一時衆人無不議論紛紛。吵吵嚷嚷讓青娘說明緣由。秀兒停下腳步,不知青娘將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