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止住腳步,只聽青娘一聲嬌笑,媚聲說道:“爺,您真是太擡舉青兒了,青兒哪有您這樣的瀚海城府和心機啊!一有什麼寶貝還不巴巴的獻於各位爺面前?再說了,我們這園子就這麼巴掌大的地兒,這有幾棵草幾間房,爺心裡自是有數的!這琴師也是上個月纔到園子,平日木衲得悶口葫蘆似的。誰知這不顯山不露水的今兒個倒一鳴驚人成了寶貝!”
“那既然如此就將這個琴師喚出來,再彈一曲,也滿足一下各位的耳欲之望!青娘不會捨不得吧!”臺下的聲音可謂是步步緊逼!
“爺這話可折殺青兒了,青兒哪有這個膽色,只是恐怕其他爺——”青娘遲疑着看看在場的賓客!
“各位都想不想再聽一曲!如有異議,請自便!”那渾厚的聲音裡有種不容辯駁的武斷。“既然有這等耳福,誰不想聽個酣暢淋漓?”“對啊對啊!趕緊讓琴師上來吧!”一個聲音附和,兩個聲音附和,既而是更多的聲音!
“各位靜一靜,靜一靜,既然這是大家的願望,那青兒就恭敬不如從命,這就喚她出來爲各位獻藝。只是這孩子閱歷淺,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各位多包涵!”說完噔噔噔走下舞臺轉至後臺,看到秀兒還在,舒了口氣,“這種情景,可還應付得了?”秀兒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問你,可有熟練的曲目以供演奏?”青娘一看秀兒這個樣子臉上現出不悅。那張平素見面三分笑,瞬時轉風雲的臉上明顯寫着:你敢這樣做,就應該把所有的後果都料想清楚,惹出禍端沒人救得了你!
秀兒坦然一笑,安慰道:“給媽媽您添困擾了,秀兒自有曲子,請媽媽放心!”“這時候不放心也無良策,你去吧!別砸了青葵園的名號。”秀兒抿了抿嘴,是激將法還是真擔心!恐怕你只能表演給別人看了,舉步往臺上走去。
“對了,你記着,作爲琴師,你的名字叫默琴!”青孃的聲音清晰無比。
默琴,聽起來還不錯!秀兒心情頗爲晴朗。舞臺,碧紗輕揚,蕩起漣漪陣陣,若雲若霧。燈籠搖曳,婆娑起燭影綽綽,如幻如夢。正中古色紋飾的琴案上,一把赤桐七絃琴安之若素。紫檀香爐中嫋嫋燃起的檀香似流雲漸長!
當秀兒不疾不徐宛然閒庭信步走入這個場景的時候,人們感覺整個舞臺倏然往後退去,退於一個只可遠觀而不可伸手觸之的位置!他們不明白到底是這舞臺還是這臺上之人遠了他們的心!
秀兒青色的衣衫淡若浮釉,寬大的衣袖陡然飄起,再看時,已端坐琴旁,那光潔如新的額、黛筆初描的眉、那低垂的眸,無一不進入一種無人之境!唯有頭頂那支玉簪熒熒地似一朵綻放在靜夜裡的曇花幽幽舒展,彷彿在訴說着什麼。
穿過層層雲霧,有隔空的一聲清音傳來,側耳細聽,則又捕捉未果,正自凝神間,又一聲渺渺而來,那聲音踏着萬頃碧波盪漾而來,回聲中又似是看到了千萬朵白蓮次第展開,婷婷然立於碧海
靜波。唯美而浪漫的畫面讓追名者忘卻浮華,逐利者拋卻私慾,迴歸一種桃源的寧靜!在這種寧靜中沉湎如酒,若醉若癡!
驟然一道高拔的聲線不堪重負般裂開,隨之裂散開來的聲線似道道無形的繩索緊緊縛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疼痛糾結掙扎彷徨撕扯……人們只覺得喘不過氣來!往日的愧疚、不安、傷感、悽楚、晦澀涌上心頭,千思萬縷,萬縷千絲,欲罷不能,欲語還休!
戛然間,音止。一切似是煙消雲散,可那痛後的傷痕真真切切!柔柔地,泉水流動的聲音淌過心田,潤澤的撫慰沁人心脾!彷彿卸去了一切僞裝重任,全身上下無可言喻的舒緩與輕鬆愉悅怡人……
一陣輕輕的夜風悄無聲息地幽幽而來,穿越迷醉於絲絃的癡者,拂起舞臺上輕紗飛揚,煙雨濛濛般的霧靄蕩蕩而起,臺中之人衣袂飄逸,翩然若鴻。欲仙的氣質讓人掙脫最後一絲紅塵羈絆,泠泠地只是一泓叮咚的清泉。
“好!”不知場中誰先醒?一聲發自丹田的叫好驚醒了衆座夢中人,頓時掌聲如雷,貫穿青園!
秀兒自琴凳上立起,走至臺前向四周深深一揖到底!算是致謝。在衆多的掌聲與注目中正想轉身走下臺去。“慢着!請琴師稍留片刻!在下有事請教一二!”場中一聲洪亮的聲音攔住了秀兒欲擡起的腳步。
秀兒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一個方臉闊口、濃眉虎目的男子從後方的桌旁站起,伸出的胳膊有欲加阻止的態勢。
秀兒微微一笑,稍稍一揖,算是打過招呼。擡眼盯着眼前這位橫加阻攔的男人,疑惑寫在臉上。
“實在冒昧,只是想請問一下琴師的名諱,以便以後有機會來這青葵園聆聽琴師渺渺之音。這樣纏綿心間的曲子是什麼曲子?以前怎麼沒聽過?不知琴師可否便於相告!”說罷,那人抱拳一禮。
“客官您客氣了。區區在下不才,藝名默琴!剛纔所彈曲子,是在下偶然一得,隨手彈來,甚是喜歡,故還未取名字!”秀兒故作粗獷的聲音在場中清晰可聞。
“哦,那我們今日到此之人真真是耳福不淺啊!能夠聽到別人無緣聽到的原創之曲!不如,我們在場的各位都想想,爲這首曲子取一個名字怎麼樣?也不枉我們聆聽一回!”他的倡議隨即招來幾位在場文人的贊同。
“我看不如叫做《天外雲水》,因爲這音樂實乃不是俗世所爲,此乃天外之音,而曲調中有云的柔媚輕盈,水的靈澈澄明。所以爲名!”一位白衫男子搖着手中紙扇巍巍站起,慢條斯理的說。
“哎,那個太俗了!我看這首曲調的風格似是清晨繚繞的霧氣,似散非散,似聚非聚,繚繞間讓人心生多重感懷與身受!所以不如叫做《晨曦曉霧》。”
一時場中成了文人墨客展示自己所學的天地,你方唱罷我登場,文縐縐的措辭有華麗有樸實,有精巧有稚拙。
秀兒看着眼前熱鬧得似乎和自己無關的場景,心裡
不禁一陣苦笑,不知這些個客人是樂在曲子?還是興在辯駁?
秀兒怔怔地站在臺上,心裡一陣恍惚,彷彿臺下整個此起彼伏的爭論漸漸淡去,陌生地遙遠起來。她的思想又穿過這些人,想到了遙遠的那一個!“我說,這位琴師怎麼看起來細皮嫩肉的?真是讓人看不厭!”秀兒猛然一個激靈,全身的神經高度緊張起來。
不愧是魚龍混雜之地。有欣賞樂曲的心緒,也有尋花問柳的野趣!更有這滿臉滿腦全是低俗風月的紈絝之人!秀兒轉過身。只見一人從最前面的桌邊站起,搖搖晃晃地往臺上走來,從他蹣跚的步子中可以看出沒少喝酒。秀兒一陣緊張,遇到酒鬼可是今天之前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俗話說,最難纏的莫過於酒醉之人,簡直是有理說不清,有話說不明,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更是得罪不得,慢待不得!秀兒心裡暗暗叫苦!可不得不一臉陪笑見禮!
說話間,此人依然走到臺上,一步三搖地晃到秀兒面前。大睜着一雙醉眼惺忪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秀兒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身上薄薄的衣衫彷彿在這種徹徹底底的目光的穿透下剝落殆盡。她不禁悄悄往後退了一小步,掩了掩被風鼓起的衣袖,低眉順眼不發一言。
這人衝着秀兒點了點頭。又晃晃悠悠地圍着秀兒轉了幾圈,“像,像,真像!”舌頭打着結重複着一句話。
“像什麼?”秀兒小心躲避着,以免和這個五大三粗的人撞上。嘴裡小心翼翼地問着。她更希望此事仍在爭論不休的臺下衆人能夠暫時停止無謂的爭辯,有人能夠出面組織這個人的胡鬧之舉。
“像女人!”這人提高八度的聲音一下子震得秀兒的耳膜嗡嗡作響,心裡一陣慌亂。她擡手摸了摸自己脣上的兩撮鬍鬚,沒有掉啊!怎麼回事兒?難道露出了什麼破綻?
她故作鎮定地坦然一笑,“客官說笑了!我堂堂一名男子,怎麼會像女人呢?我們這園子裡姑娘多的很,客官要不要在下幫您叫一個?”秀兒想伺機尋個藉口開溜。
“不勞默琴先生費心!青園的姑娘我瞭如指掌,而今天我的眼裡只有默琴一人。”說着趨身向前,一隻手抓住了秀兒纖細的胳膊。“嗯?哪有男子這麼單薄的?”一雙眼睛不安分地逼視着秀兒。
感覺到酒氣撲面而來,秀兒一時之間叫苦不迭,暗自悔恨自己的莽撞,事先沒想到還會出現這樣的變數,惹出這等下三濫的麻煩來,她一面頻頻後退以避開此人的欺身相逼,一面四顧着以希望有棵救命的稻草可以抓住!“莫不是讓我說中了,你才如此驚惶?”
看秀兒面紅神慌的窘迫模樣,此人更加放肆。伸出骯髒的手就要撫向秀兒的臉,“哎呀。”秀兒急於躲避,一沒留神腳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
這一聲驚叫頓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過來。一個一身青衣小帽隨從模樣的人匆匆走了過來,附耳在還抓着秀兒手腕之人的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