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扇門內,菊兒眼光所到之處,只見正中的軟榻上,坐着的正是千戶大人,此時的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長衣,裡面白色的衣襟在淡青色的斜襟邊緣若隱若現,有些黝黑的臉上此刻帶着輕鬆愜意,還有一種隱隱的豪氣在眉宇間盪開去,菊兒有一瞬間的怔忡,這樣一張乾淨得沒有絲毫*邪之態的坦坦蕩蕩的臉,會是那個奪去了自己貞操的人麼?
也只是片刻的恍惚,菊兒告訴自己,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呵,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了慘痛,哪裡會相信這個千戶大人這個謙謙君子的背後竟是那麼齷齪的靈魂。
旁邊的一把紅木方椅上,坐着一位女子,她就是煙嵐吧,還真是一位美人呢,面如皎月,肌膚如雪,黛眉如畫,眼似清波。話語嚶嚶若黃鶯啼囀,身影纖纖如弱柳扶風!
怪不得此時這個強悍的男人這麼有禮,看來這位煙嵐姑娘在他的心中一定有不同的地位吧,菊兒感到自己的心裡又踏實了一些。 此時,這位標準的美人正與那令菊兒膽寒的大人相視而笑,目光中交融的是心意相通?抑或是說不清的曖昧?菊兒更希望是那淡淡的曖昧,所以她心裡莞爾,瞥了眼身後越來越近的身影,她幾步走到亭中,跪了下來。
“民女拜見千戶大人。”菊兒只聽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微發顫,心裡也是戰戰兢兢。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正確的?還是錯誤?
頭頂上沒有什麼反應,屋子裡沒有了輕笑,菊兒的心頓時提了起來,她不敢擡頭,只是靜靜地跪着。
“哦,你怎麼過來了?”這位千戶大人的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波瀾,真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此時你應該是氣急敗壞的吧,哼,既然你裝君子,那我就讓你裝個徹頭徹尾。
“大人恕罪,小女子適才是循着歌聲而來的。”菊兒絲毫不提適才發生的拘禁之事,似是她是這府上的一個侍女,不曾被凌辱過。
“這位姑娘的歌聲婉轉而清遠,小女子甚是喜歡,所以就不知不覺間推開了門,走了進來。”還是不要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吧,你喜歡聽這樣的劇目,那麼就從這裡入手吧。
“哦,擡起頭來。”隨時溫和的聲音,但菊兒感覺到其中不怒而威的壓迫感,她不由地擡起頭來,擡眼正碰上上方那雙眼神似潭水的眼睛,此時正帶些研究、又有些看透菊兒心思的瞭然地盯着菊兒的眼睛,菊兒感到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在這個人面前真是昭然若揭。心裡有一些喪氣。
“你過來只是想認識一下煙嵐姑娘?”嘴角處有絲絲的嘲弄。
菊兒的牙咬了咬,雖然被看破了心思,還得硬着頭皮說出來,“大人,剛纔聽聞小姐的歌聲,民女請求大人允許民女隨侍這位小姐,也好學習唱歌。還請大人允准。民女感恩戴德!”說着,違心地叩了幾個頭。
沒有回答,菊兒偷偷瞄着,這個人真沉得住氣,端起矮几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眼睛卻是絲毫沒有離開過菊兒的那張臉,似是想看出什麼。 “你真喜歡歌曲?”輕飄飄拋過這樣一句話。菊兒感到話語中的鬆
動。
“請大人明鑑!”
“那煙嵐姑娘,你可願意收這樣一個侍女在身邊?”看來他也同意了,留自己在他身邊,他覺得大概是一個麻煩吧,哼,不管怎樣,他得保持一個千戶大人的威嚴吧。菊兒擡起頭,轉向煙嵐姑娘,眼睛裡滿是乞求,“請小姐讓民女隨侍在您的身邊吧,民女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好小姐。”
“這……大人……”煙嵐有些猶豫,其實不用深猜,她沒有什麼意見,只是不知道千戶大人這麼一問是什麼意思,是真想放了面前跪着的女子,還是做做樣子給她看看,如果真放,還犯得着徵求她的意見嗎?如果不放,自己如果同意,豈不會惹禍上身。煙嵐一時有些氣結。
“哦,你這臭丫頭,真是膽大包天。沒經過我的允許,竟然打斷我和煙嵐姑娘,還提出這樣無禮的要求。你以爲我還能容你麼?”菊兒嚇了一跳,真是官位者善變啊!怎麼剛纔還似是有些鬆動的語氣,驟然間就這麼不可理喻,剛纔還溫和似清風,現在卻又暴跳怒雷。一個人翻臉比翻書還要快,菊兒癱坐在地上,看來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林管家,別立在門外了。你看看,人是你帶回來的,你看怎麼處置?”一副做了壞事還要立牌坊的嘴臉,菊兒心裡恨恨地。
“大人。萬戶大人的軍令到了。”這位林管家並不回答千戶的問題,只是淡淡地呈上手中公文。然後垂手而立。對於地上跪着的菊兒,他連正眼都沒看一下。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菊兒的眼睛盯着地面,一副聽天由命的認命相。
靜得門外陽光嬉戲的聲音透進來。
寂得屋內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下首的幾個人各懷心態,等待着,等待着這個手拿軍令的人將如何決定自己的命運,等待着這個手握重兵的人將如何揮師南下,等待着他心思難測之人將如何傳達出自己的想法。
菊兒默默地在心裡數着,現在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面對一個反覆無常的人,她賭不贏的。想當初就不應當抱有什麼希望,無謂的搏這麼一下子,只會給自己徒增失望。給別人徒增煩惱而已。父親曾多次說過自己,這樣鋒芒畢露,率性而爲的性格遲早是要吃虧的,可是每逢遇到事情,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以前有父親爲自己撐起一片綠蔭,可如今孤身一人流落在此,這片綠蔭再濃厚,卻不可能伸展這麼遠。現在,她唯有靜靜等待,等待着重新跌入深淵。
“林管家,傳令下去,令勇士們立即到中廳等我,全軍上下聽候我的命令,向常州進發。”軍令刻不容緩,語氣也森嚴冷凝,所有的人都感到了草原鐵騎的騰騰殺氣。
“遵命,屬下這就傳令下去。”林管家轉身走出門外,腳步穩健如飛。
常州?那不是離蘇州只有一地之隔的地方嗎?最終這支騎兵會到蘇州的吧,那時候不就可以……
菊兒的心驀然激動起來。可是到時候自己將以一個什麼身份去面對他們呢?可以不在乎非人的虐待,可以不在乎莫名的訓斥,也可以不在乎別人的閒言
碎語,更可以不在乎這一生是否還會遇到懂自己愛自己的人,可是她不能不在乎他們,他們是她心靈的歸屬,是她的軟肋,更是她捧着心尖上的一份溫暖,如果那份溫暖淡了,自己的世界也不再有生活的方向了。菊兒的心裡喜憂參半,是走是留已經不再重要。
“煙嵐姑娘,剛纔我的問題,姑娘還沒有回答呢?”語氣中已不再是商量,而有些咄咄逼人。
“這,不知大人您——”煙嵐觀察着,揣測着,研究着面前這個面無表情,不怒自威而又手操生殺大權的異族軍人,生怕一個無措,爲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姑娘!”黑黑的臉上眉毛一冷,明顯顯露出自己的不悅。
“大人息怒!請大人恕罪!”從煙嵐身後猛然走出一人,適才這人並沒有引起菊兒的注意,她一直悄然無聲地垂頭侍立在後。菊兒只當她是煙嵐姑娘的隨身侍女,想那千戶大人也沒有料到這個侍女竟如此大膽,可也沒有惱羞成怒。倒是煙嵐從座椅上騰地站起來,疾走兩步:“媽媽!您……”
“哦!”平靜如他的眼眸中閃爍着玩味,“你是——青娘!”
“正是民女!請大人息怒!”青娘在菊兒身旁跪了下來。
“說說讓我寬恕你的理由。”千戶一副靜等着看好戲的模樣,悠然端起矮几上的茶碗,抿了一口清茶。
“大人戎裝殺敵,此一去金戈鐵馬、長驅直入,定然不想有所牽絆,而有女子在軍營中,也會有諸多不便,所以青娘代煙嵐姑娘應下這位姑娘的請求,收下這位姑娘!”青娘這個馬屁拍得,菊兒的嘴一撇,虧你還是漢人,如果讓外面的人知道你這麼說,不聲討你纔怪!”可爲了活命倒也說得合情合理。千戶似乎沒有反駁的理由,可他臉上的嘲弄更深了。
“那就謝謝青娘爲我分憂了。”聽這語氣已然同意放走菊兒,菊兒趕快朝青娘磕了一個頭,又朝煙嵐小姐拜了又拜,“謝謝媽媽收留菊兒,謝謝小姐收留!”
看菊兒這麼乖巧,千戶的臉上閃過一絲絲無奈,也就一瞬間又恢復了冷漠和嚴厲,他盯着菊兒的眼睛,彷彿想通過這雙眼睛看到她的心裡去,這丫頭到底要幹什麼,怎麼總是那麼冒失莽撞,你是真傻啊還是假裝的啊!你知道你再向誰道謝嗎?青娘——青葵園的主人,大名鼎鼎地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你還這麼感恩戴德她救了你,她打的什麼如意算盤你知道嗎?
半晌,他才沉聲說:“青娘,這丫頭以後就在你的青葵園,藝名爲珠簾秀,你好生招呼着!你知道我的意思!”這後半句滿是警告威嚇。 “大人放心,我定會……”青娘口頭如搗蒜,一迭聲地承諾着,這人的脾氣剛纔她已經見識過了,真正是虎威難測!她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那好,就這樣吧!”他站起來,走到菊兒面前,“秀兒,後會有期!”說罷,大踏步走出門去,踏過門檻,他停了下來,“青娘,待會兒我們軍隊走了之後,後院還有你的好處!不過我的要求是,自願留走!”說罷哈哈一笑,消失在門前的小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