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舞曲結束,衆人才幡然醒悟,有若有所思,有猜忌防備,有趾高氣昂,有不屑鄙夷,衆家滋味,數種情覺。
林元溪猛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神情狼狽,帶着一絲慌亂與激動,大步衝對面的柳氏而去,傾身將跪在地上的柳氏慢慢攙扶而起,那雙犀利的眸子透着點點情殤與對往昔的懊悔,朗聲道:“加座。”
林元溪牽着柳氏的小手,在衆姨娘妒忌的視線中健步如飛的回了座位,有激靈的下人已經在老爺和三夫人中間加了一把椅子,林元溪先將柳氏安排在座位上,自己才坐了下去,臉上是少見的柔和笑意,混着一絲年少輕狂的靈動,輕聲道:“夢璇,你坐這兒,陪我說說話。”
柳氏重新披上斗篷,安靜的點了點頭。
老夫人看了有絲不喜,皺了皺眉,卻沒多說什麼。
三夫人蘇氏可沒個好脾氣,她一個堂堂當家夫人,居然和一個姨娘坐在一起,當場便發了火,不屑的冷哼着:“柳姨娘好大派頭,居然和老爺坐在一起,不知外人若是知道,會怎麼說。”
像瑞安王這樣的王府,對於妻妾之間的規矩相當看中,家中若是來客,只有正妻可露臉待客,即便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在大夫人身子無恙的情況下都不得入前院,由此可知,正妻同妾室間的差距,如今晚的家宴,妾室另有一桌,即便老爺給臉面同坐一席,妾室也是萬萬無可能坐在老爺身邊,此爲大不敬。
“就是,咱們王府怎麼說也是世家府邸,規矩嚴得很,這夫人有夫人的位子,姨娘有姨娘的地位,沒想到居然有人敢高攀夫人的尊位,妾身看了都羞得很。”姨娘唐氏添油加醋道,與蘇氏一唱一和,整個王府林元溪最寵愛的便是她,可是今天老爺居然當衆扇了她的面子,已經讓她很是不滿,現在居然將一向被她踩在腳底下的柳氏接到身邊,簡直是奇恥大辱,而柳氏竟不知廉恥的應了,真真是個不懂規矩的姨娘。
姨娘唐氏語畢,不忘道:“大姐,您說是不是?”
“……要不妾身還是回去吧。”柳氏膽戰心驚的想要起身,卻被林元溪給按住動彈不得,心中害怕的很。
大夫人趙氏一直沉默不語,見老爺把柳氏接到身邊也無甚的表情,因着她知道柳氏是個不好爭寵的,即便一時得了老爺眼緣,也不過數日,掀不起甚的大風大浪,便是讓她趁機奪得一席之地,她也能掌控,反之,若她開了口,惹得老爺不悅,不值當。
“唐妹妹這話就不對,今兒個是家宴,便是咱們一家人自個兒樂呵樂呵,那些個尊卑貴賤、長幼有序,今日不談也罷。”
“那怎麼成,所謂大丈夫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家都不齊,老爺在外頭如何能安生,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姨娘都快爬上夫人頭頂,還不該提一提嗎?”蘇氏言辭犀利道,頓時亭中一片寂靜,就連老爺臉色也一片灰暗。
“蘇氏,別忘了,你也是從姨娘位子升上來,比別人也尊貴不到哪去。”老夫人不開口則以,一開口一鳴驚人,狠狠錘了一把蘇氏,將她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人前……早年蘇氏
就因她商人的出身,被擡進府,只能做個小小的姨娘,後來林元溪被貶徽州城,府中營生出現問題,此時她自身能力和身爲商人的孃家就出了大力氣,加之一雙出色的兒女,這才得以擡了份位,成爲王府正兒八經的三夫人,但做姨娘那段日子仍是她一生的恥辱。
給個面子叫你一聲老夫人,若是沒有我蘇氏操勞整個王府,你這老夫人也算做到頭。
“母親這話,媳婦兒不能認同,正是因爲兒媳是從姨娘位置一步步爬上來,才更能體會‘尊卑有序’這四個字的含義,今兒個若是咱們開了先河,日後是不是姨娘也可以入前堂,出門子?偌大的王府當如何管理?”蘇氏冷硬道。
頓時無一人開口,畢竟蘇氏所說過於嚴重,如果哪個擅自接話,便有顛倒尊卑、擾亂嫡庶之嫌。
柳氏如坐鍼氈,不停揪着手中帕子,好像隨時會撕爛一般。
“……妹妹未免以偏概全,今晚與平常不同,首先在座的沒有外人,都是自家人,可隨意些,再者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後宅內院之事哪個會無故說與外人聽,除非是不想咱們老爺好,若真有這種人,姐姐我也正好藉機找出此人,免得日後出亂子,其三,今兒是老爺壽辰,只要老爺高興便可,妹妹如此說豈不是下了老爺面子,其四,我相信柳氏也並非不知體統,她定能認清自己的位置……妹妹可還有什麼想說?”大夫人趙氏條理清晰道。
趙氏這話分明是說蘇氏是那攪亂後宅、無中生有之人,看不得她人好,若此事真傳了出去,必與蘇氏有關,以此來塞住蘇氏的嘴,同時,趙氏也在敲打柳氏,讓她認清楚局面,今日因她的緣故,導致一場衝突,聰明的日後就該知分寸,安分守已,不逾矩,且今日若非趙氏相助,柳氏也得不來這體面,應感激涕零纔是。
蘇氏怪異的想着,趙氏今兒個是燒糊塗,還是怎得,不與自己這個當家人一道,居然同那個賤人一塊,她這是誠心和自己作對,那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姐姐若要以當家主母的身份壓制妾身,那我也沒什麼好說,誰讓姐姐是王妃,我等只是嬪妾。”蘇氏陰陽怪氣道,她這分明是在胡攪蠻纏,說趙氏藉着身份以大欺小,不顧是非黑白,強出頭。
趙氏臉色一黑,擰了擰帕子道:“蘇妹妹這話未免有失公允,母親和老爺都在,我又怎敢強出頭,要不,讓母親分辨分辨,究竟孰是孰非?”
老夫人周氏自打柳氏坐過來,那張臉就沒好過,現在因她攪合的壽宴不寧,更是不喜,轉了轉腕上的佛珠,四兩撥千斤道:“今兒個是替溪兒辦壽宴,自然由她做主,不必問我。”
林元溪聞言一僵,討好的笑了笑,道:“蘇氏,別小題大做。”
蘇氏聽了更怒,乾巴巴道:“是呀,妾身曉以大義,爲咱們府裡姬妾尋個規矩,立好名頭就是小題大做,老爺您喜歡哪個就讓哪個跟着身邊就不算個事兒,那妾身真沒什麼好說。”
“放肆,老爺豈是可由你隨便編排,伺候好老爺便是我等最大的使命,出嫁前,老太太沒有教訓你女戒嗎?怎得心眼如此放肆。”
趙
氏這話可說狠了,直接諷刺蘇氏不識大體,不甄女戒,與訓誡她犯了女子之條無異,這可是出嫁從夫的大罪。
頓時,蘇氏臉色難看的緊,這黑帽子扣在腦袋上就別想摘下來,少說得跪一次祠堂,忍着怒火應對道:“姐姐這話可就折煞妹妹,妹妹也是爲老爺好,害怕此話一旦傳出去,影響老爺仕途,畢竟這寵妾滅妻的名頭可不好聽。”
“……混賬,這話是你能說的?”林元溪猛的一摔酒杯,只聽‘啪’的一聲,酒杯碎裂,酒水灑了滿地,黝黑深邃的眸子滑過一抹狠色,嚇得蘇氏急忙跪伏在地上,心頭跳個不停:“我看你真是掌家掌的太久,連自個兒姓甚名誰都不記得,誰是你的主子、你的夫,你也忘了,是嗎?”
“老爺,妾身怎敢忘,怎敢忘……”蘇氏抖着身體趴在地上,不敢擡頭,她怎麼也想不到老爺居然會爲了那個小賤人,如此吼斥她。
“我看你就是忘了,不止是忘了,還膽大包天,若真如你所說我寵妾滅妻,第一個該滅的便是你。”林元溪虎眸一掃,呀呲欲裂,胸口不停起伏,他們這些王孫貴族最怕的便是傳出不好的名頭,而這‘寵妾滅妻’便是其中之最,不管真與假,是與否,只要有這麼個事兒傳出,就別想有好頭。
“老爺,妾身知錯,妾身知錯,嗚嗚……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只是怕影響老爺,求老爺原諒,求老爺原諒。”蘇氏是真怕了,她怎麼一時頭腦發熱把‘寵妾滅妻’的名頭給搬出來,皇室中最忌諱的便是這一出,而老爺是最愛名頭,她真是昏了頭。
林初靈和林子豫見勢不妙,匆匆忙忙陪在孃親身側,跪在地上,討饒着:“求父親饒過孃親,孃親不是故意的,孃親也是爲父親着想,還望父親明察。”
“是呀,父親,您就饒過孃親吧,孃親也是一時氣憤,看不過去某人蹬鼻子上臉。”林子豫斜睨了穩坐一旁的柳氏,不屑的哼着。
“放肆,她怎麼說也是你姨娘,有這麼和姨娘講話的?”林元溪見林子豫居然敢頂撞自己,低吼了一聲,林子豫卻不怎麼怕,他從小到大被父親罵的次數還少?哪次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因着他念書好,何時罰過,所以他的膽子也是越來越大。
“父親,孃親何時說錯,柳氏不過是個姨娘,卻讓她座在夫人的座位,這不是以小欺大,嬌奴欺主嗎?要兒子說,就該將這不知趣的姨娘打一頓纔是。”
林元溪恨鐵不成鋼的狠狠瞪了林子豫一眼,卻也不好發作,畢竟此事因他而起,雖說尋個喜歡的女子陪在一旁不是什麼大事,但若是府中女眷以此爲挾也有理可據,但做父親的怎可向兒子低頭。
“……沒錯,柳氏不知分寸,以下犯上,是該打,那蘇氏頂撞老爺,妄言指夷,不從女戒,又該如何?”趙氏輕飄飄道。
“我孃親又沒說錯,是這個賤人不知尊卑,母親未免小題大做。”林子豫無所謂道,林初靈聽罷心中暗道不好,偷偷拽了拽兄長的袖子,不停使着眼色,林子豫卻好似沒看到般,兀自說道:“況且父親身邊的位置本來便是孃親的,爲何讓這種低賤之人沾染,想想都噁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