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未聽了,一塊熱燙的魚肉險些直接吞進喉嚨:“你說……什麼?”
徐荷書卻不像是開玩笑,很認真地紅了臉,說道:“我的父親徐珏,雖然看起來爲人和藹,其實卻並不是個容易說通的人,就算他表面不反對你的意見,心裡、實際上,卻仍然我行我素。他是決意要和沈判聯合,而且婚期都已經定好,不可能在這時候改變主意,除非——除非沈判主動解除婚約,可這就更不可能了!除非——”
謝未道:“除非他死。”
“不是。”徐荷書皺着眉頭,“我也並不希望他死。”
謝未嘆道:“除非生米煮成熟飯,使他心灰意冷,不得不放棄。”
“是啊……”
“好!”謝未重重地說着,將手中烤魚扔在地上,然後奪下徐荷書手中的烤魚,放在一邊。“怎麼了?”徐荷書茫然不知所措。
謝未將她挾過來,橫放在懷裡,大手觸摸着她的下巴,曖昧地說道:“如你所願……”
徐荷書立即明白過來,慌了手腳:“我,我不是說現在!”
“時不我待,不要再等了。”謝未神情冷峻,手已經開始慢慢解她的扣子。徐荷書緊張得要掙扎,身子卻被他手臂扣住。她喘着氣,抓住了他的手:“可是……可是這個地方……”
“怎麼,嫌這裡不是你大小姐的閨房?”
徐荷書想從他臉上找出可以推託的理由,卻又不太敢看他,只怯怯地道:“這裡沒有牀……”說着兩手捂住了臉,“而且好冷。”
到此,謝未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他有心試試她的膽量,是否如口裡所表示的決心那樣足夠,卻試出了她是這樣乖這樣可愛。
徐荷書聽到他的笑聲,也明白了他是故意做戲。縱使含羞帶怒,心裡也是歡喜的。她也不說什麼,爬起身來,低着頭坐到一邊去。謝未看她的樣子,是臉上一抹故作的鎮定掩飾着心中的尷尬與羞赧,美得靈透而脆弱,自己心裡倒發虛起來:“荷書……”
徐荷書撿起那烤魚,衝他一笑:“其實,你要怎樣對我都可以的。只不過,我現在知道了一件事。”
“哦?什麼事?”
“你非常想得到我父親的認可,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你曾說過,要取你性命的那個人是我不會想到的,我想,那個人就是我父親吧?”
謝未略愣了一下:“你說得對。”
徐荷書的猜疑得到證實,不由得打從心底起了一股寒意和反感:父親早就盤算着和沈判聯姻,爲了讓她死心塌地,他竟暗中對謝未下毒手。那些日子,她是那麼傷心,他卻還顯示出慈父的風範,安慰她,幫助她查找真相,並且給了她明白確切的答案。這一切,都是假的,裝的。前前後後,俱是他一手炮製,用來騙她,哄她順從他的安排。
一個內閣大臣,縱使是下野的——事後卻證明了當時大權正在迴歸——想要渾水摸魚地害死一個身陷大牢、毫無背景的捕快,確實仍是易如反掌。
這就是徐珏,她的父親。
徐荷書不覺淚眼模糊了。她知道在官場生存要懂得權衡利弊,會使手段,父親也確是箇中高人,但當這手段用
在了她的身上,她就忽然明白,原來他並不是一直以來那個完美的父親。
謝未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荷書,你的父親要殺我,是爲你的未來着想。他想要你順順利利地嫁給位高權重的錦衣衛指揮使,一生過着高貴的生活,而我的存在,使你分心。”
徐荷書看着他,搖搖頭:“可他……視人命如草芥……”
謝未笑道:“那是因爲他對他的女兒視如珍寶,爲了你,拿去我這個半死之人的性命似乎也不算什麼惡事。如果我有一個女兒,不知哪兒來了個窮小子與她糾糾纏纏的,我說不定也會剁了他!”
他隱瞞了部分事實。徐珏要除掉他,豈止因爲徐荷書,更是因爲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令他不堪回首的可恥之事,這件事,正與謝未的父親有關。當時的謝未纔剛記事,對此事不甚了了,還是後來父親臨終時詳細告訴了他。
徐荷書自然知道父親不會只是那麼想的,但聽了謝未的話,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一眨,淚水順着臉龐滑落。謝未便攬住她身子,柔聲道:“這麼美的女孩子落在我手裡,實在是太便宜我,我都要替你父親不忿了。”
徐荷書不由得破涕爲笑。“謝未,你仍想做捕快是不是?”
謝未點頭:“先父的遺願就是要我做捕快。而我自己也確然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如果我父親接受了你,你就不必亡命,可以大大方方地出來做捕快,是不是?”
“是!”謝未心潮激動起來,她是這樣懂得他。
“好。我們就一起回去,無論如何也要說服他。實在不能成功……”徐荷書想了一想,仍然說出了那句話,“我們就生米煮成熟飯。”
謝未看着她,痛心疾首地嘆道:“剛纔我說你美,此時你卻是美到無邊,我若不親你,簡直天理難容……”
天空中的太陽已經轉到這邊山脈的背後去了,斷崖上一片傍晚一般的幽暗。
“我們真的……要等……沈判回來?”她很艱難地說着,“爲什麼……不現在走?”
他最後在她脣上啜飲一遍,說道:“總歸會……碰到,在這山澗裡很難甩掉他。方纔,我打破了一塊冰,尋找他的那些人都掉進了冷水裡,我們算是不欠沈判的情了。”
畢竟沈判在墜崖之前還捨身挽救了徐荷書。聽她說起此事,謝未心裡也不由得生起一種憂慮。沈判對徐荷書所求的恐怕不止是佔有這麼簡單,關鍵的一剎,他可以爲她捨生忘死,以這份心意的強大,有可能產生的後果令謝未不能不擔憂……
沈判回到斷崖上的時候,看到他的情敵正擁抱着他的未婚妻。謝未當然早已知道他回來了,他是故意的。徐荷書也知道他回來了,卻仍伏在謝未懷裡,她也是故意的。先前,他用言語欺凌她,現在她就用行動打擊報復他。
他們成功了。沈判看到這一幕,胸中如同塞了一團火球,燒得他要發瘋了!
剛纔,他遇到一羣渾身溼淋淋的人站在一大片破冰的前後兩邊,像是剛從水裡爬出來。看其衣着,不是大名府的衙役,也不是他的部下,於是他喊:“嘿,是你們在我找我?你們是什麼人?”
衆匪
盜回過頭,看到是個華服長身的壯年男子,不禁起了疑心:“你是誰?”
沈判從不避諱自己的尊姓大名,朗聲道:“我是沈判!”
匪盜們一聽之下,對這個自亮身份的人倒是一點也不懷疑:“沈判,好啊!”看到沈判兩手空空,便不顧身體狀況上的劣勢,揮動武器就上。他們的動作很小心,因爲腳下的冰並不十分牢靠。但沈判不小心,他天生力氣比常人大些,鐵腕擒着了一個人,奪下他手裡的長槍,將他順着冰面往外一扔,這人就又嗵一聲滑進了冰水裡,順帶着將兩個人絆倒,重重摔在冰上。沈判哈哈一笑,舞動長槍打落對方飛過來的幾把小刀。隔着破冰相望的幾個匪盜遙遙望着沈判,只恨不能衝過去將他制服。
沈判迅速退後幾步,用長槍猛擊冰面,咔嚓幾聲,又是一大片冰裂掉——又有人落水。
沈判冰上小勝而歸,心情良好。
此時,怒火填胸的他幾乎想一槍捅過去。但他也很清醒地知道不能,如果動手,最後負傷的一定是自己。保存體力,保持實力,等離開了這個鬼地方再與他清算,這纔是聰明的做法。
“沈大人!”謝未很快就攜着徐荷書的手站了起來,很友好地笑,“看來,沈大人這是凱旋。辛苦辛苦,請用餐吧——“說着,手指向柴上那隻烤魚。
沈判冷冷地道:“小捕快,你可是夠猖狂了!荷書,把烤魚拿過來給你的未婚夫!”
徐荷書心情很好,也很聰明地聽了他的吩咐。
“謝謝。”沈判着實是餓了,咬了一大口魚肉,“謝未,咱們是不是需要好好聊一聊。”
“我也正有此意。”謝未笑道,“請。”
徐荷書自覺地走到了遠處。
幽暗的光線裡,兩人的眼眉都濃如水洗,彼此都視對方如深沉的虎視。要談什麼呢?談你搶了我的女人這是不道德的你應該還給我,談她根本不愛你她愛的是我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還是談你我同愛一個女人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有緣千里來相會啊?兩人不時對上幾眼,又都不經意地望向對面的半空,這時候空中正有淡藍色的煙靄輕輕浮動……他們彼此好像心照不宣,又好像揣測不定。抑或是,他們都在揣測對方的心情和心計,衡量對方的能力和價值。這對情敵之間的情形,好似正要進入戀情的情侶,彼此好奇、審視、判斷、結論。無需明說。說了很沒意思,也沒用處。
終於,還是謝未開了口,談風花雪月:“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沈大人,你看下面這冰有三寸厚,想來一夜之間就可以凍成。”
沈判道:“不錯。所以今晚,我們就可以踏冰出谷了。”
“然後呢?”
沈判笑道:“然後,我帶着荷書回大名府府衙一趟。謝朋友你呢?”
謝未也笑:“我阻止你帶荷書去大名府府衙。”
“哦?”沈判挑挑眉毛,“你這項活動倒是挺刺激。”
“哪裡哪裡,還要多承沈大人照顧。”
“哈哈,好說好說!”
“那謝某先行謝過了!”
哈哈哈哈哈……兩人對着霧靄漸濃的天空,一起放聲大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