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夜色裡,暖融融的風拂在臉上,既舒服又疲倦。果然有一個鬧市,徐荷書勒慢了馬,要選一家客棧住宿。
忽然聽見輕捷的一下落地聲,一個人直直地站在前面,一雙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她,釘着她。這人滿臉悲憤,他的馬在一邊急促地噴着氣,顯示着它剛剛拼命奔馳了一段時間。
徐荷書奇怪到有些害怕,卻不示弱,反盯着他。
“你——跟我走!”
怪事!一上來就莫名其妙如此。居然還用這種命令的不可反抗的語氣。
“爲什麼?你是誰?認識我?”
這人生硬地舉起一隻令牌給她看:“本縣捕快謝未,懷疑你與朱老四爺孫被害一案有關。所以,現在我要帶你回衙門。”
徐荷書驚奇道:“爺孫被害……與我有關?”
“便是家住魚塘邊的那一老一少,相信你還沒有忘吧?”
“你是……小未?”
謝未皺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來你知道的的確不少。跟我走吧。”
“等等,你說什麼,他們被害是什麼意思?半個時辰前我剛和他們分手,怎麼會……”
謝未搖搖頭:“你何不回去看看。”
徐荷書被一種急切、擔憂又畏懼的情緒襲紅了眼睛,掉轉馬頭,立刻沿原路返回。
很快便回到了水塘邊的茅屋。屋裡,油燈微弱地亮着,昏暗的光線裡,清晰可見那老者和那孩子齊齊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是謝未把他們從地上抱起安置在牀上的。桌子上,飯菜尚有一些殘餘。
徐荷書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了……”
謝未聲音裡帶着哽咽:“中毒。飯菜裡有毒。大約一個時辰前,你離開了這裡是不是?”徐荷書恍如未聞。“荷葉有被翻動的痕跡,是山子劃了船,對岸有馬蹄印和女人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官道,也就是說,之前你在這裡呆過。是不是?”
“沒錯,我在這裡吃了飯,”徐荷書忍不住難過,哭泣起來,“可是,怎麼會有毒呢……我不是活着的嗎?”
“所以,這就是關鍵所在。”謝未的目光嚴厲而狐疑。
“你……什麼意思?難道你沒有吃這飯嗎?你不是活着的嗎?”徐荷書不禁微微發抖,自己也不知是驚懼還是傷心。
“是的,我是說好了要來吃飯,可是,我來晚了,他們也許是以爲我來不了了……以前,我也爽約
過。”謝未苦笑,“所以,你必須得跟我去衙門。”
徐荷書終於忍不住要近前看看這一對剛剛招待過她的可憐的祖孫。山子的屍體臉已變成了極其難看的顏色,左手裡卻依然攥着那把漂亮的小刀,徐荷書看到這裡,只覺心痛如割,腳下一軟便昏倒在地。
彷彿做了一個夢,醒來時,徐荷書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身置何境,只知道自己是躺在一張頂舒服的牀上,有點像自己的牀。她便努力回想剛纔的夢。彷彿夢有兩段,前一段她看見小山和爺爺死了,屍體躺在昏暗的燈光裡,後一段是她和他們在一起開心地吃飯,吃得一點不剩。很快,她就清醒了,意識到後一段纔是夢,而前一段是真的經歷。
她爬起來,發現自己在一個安靜而簡樸的房間裡,要走出去,門外竟有看守攔住了她。看守還是小吏裝束!是衙役!
那麼,她是在謝未所說的衙門裡了。
馬上有人去通秉知縣大人。這麼說,馬上就要審她了。
知縣王素放下了左手裡的案宗,右手中的飯碗,起身振衣。
人如其名,亦廣佈美名,王素身爲一縣之父母官,身上穿的很素,碗裡吃的是素,住宅內外的佈置樸素,對待自己的景況一向安之若素,對待工作卻毫不含糊,事必躬親,踐之必成,對待百姓如同百姓對待自己的鄰居街坊,對待上司如同對待他自己。爲人耿直坦蕩,百姓俗謂之一根筋,上司被得罪的次數多了,卻也無從下手整他,時間一長只好無可奈何地作罷,不與他計較。
個性突出加上政績卓著,因而王素很有名。徐荷書由衙役口中得知這裡的知縣竟然就是父親徐珏曾幾次提及的王素,不由得精神大振,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相信“王法”。她倒不是怕自己被冤枉殺人,而是相信很快兇手就會被繩之於法。
王素很客氣地在書房接見她。
徐荷書進得門來,先是吃了一驚。在她的感覺裡,王素該是一個長髯飄拂、一臉正氣、不怒自威的長者,卻不料,面前這人竟然是個三十多歲、面容秀美的年輕男子,只是瘦得厲害。
徐荷書並沒有拜過官員,雖然她曾隨父親參加過官員們禮儀性的聚會,但那也是以侄女晚輩的身份。現在,她知道自己是“民”。
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江湖人”,所以只是拱手:“大人。”
王素倒也乾脆,開門見山:“姑娘尊姓芳名?”
“徐荷書。”
“徐姑娘,聽口音,你是京城人氏?”
“是。”
“你的劍和行囊沒有差池吧?”
“都在。”
“眼下,貴體可有不適?”
“啊?”徐荷書忙搖頭,“沒有。”
王素看出了不對勁:“還是有吧?”
徐荷書遲疑地說:“骨頭疼。昨晚我昏過去了,是誰怎樣把我帶到這裡來的?只記得還吵哄哄的。”
“姑娘倒也昏得深沉,”王素呵呵一笑,話鋒一轉,“姑娘想必餓了……”
徐荷書想,莫不是要請她吃飯,是好飯還是牢飯?
“南邊這道街食店甚多,姑娘可以自行走去。只是,要記得路回來纔好。”
徐荷書忍不住問:“大人,您爲什麼不問我有沒有殺人?”
王素笑了。
“他們祖孫兩人……屍體現在在哪兒?大人打算怎麼處置?”
“已驗過屍了。謝捕頭也已經去緝查了。並沒有人曉得朱老四的兒子兒媳現在究竟在外地的哪裡,所以,沒辦法通知他們。所以,了結此案後,本縣會將他們下葬。”
徐荷書低下了頭。“那麼,大人已經認定我並非兇手了?”
“當然。”
“爲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們吃的是一口鍋裡烹出來的魚,我吃了到現在沒事,他們卻死了。難道沒有可能是我下的毒藥?”
“沒有可能。”
“爲什麼?”
“因爲謝捕頭說你不是兇手。”
“謝未?”
“自然是他。等他回來,十之八九就水落石出了,你去問他吧。本縣還有活兒幹。”王素站起身,道,“你不走嗎?”
“謝未去哪兒了?”徐荷書追問一句。
王素道:“此乃本案機密。”
機密個鬼啊。徐荷書抱怨着,在一家粥鋪用早飯。她猜想着,謝未一定是在那水塘茅屋尋找線索。那裡草深樹多,在白天才方便尋找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
不知爲何,她總覺得有雙眼睛在不遠處躲躲閃閃地看她。她擡頭望去,卻招來了一片肆無忌憚、無禮注視她的目光。男人的目光。
徐荷書開始懷疑自己的“實力”。如果自己真的有實力,實力很強,昨晚怎麼會驚痛得生平第一次昏倒,此時怎麼會覺得那些目光是一種侵犯?所以,主動出擊、查找真相就成了她必須做的事。
(本章完)